寅时,天尚未破晓,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寺里的梵钟被撞响,这个时候,强行醒来的身体会很痛苦。
现在没有侍女,早课正式开始前,要自己洗漱穿戴,整理居住的小隔间和被褥,然后,赶去音羽瀑布的石?口,用柄很长的木勺接了水,擦拭西殿戒台院的佛龛,将熄灭的灯重新点燃等等。
没有多久,早课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啊,灯火的光影,清醇的空气,整个寺院,僧人们诵经的声音,敲打法器的声音,相互之间仿佛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一种共鸣,精神、脉搏和气息一丝一缕的都被统一起来,直到,山林的深处,不知名的鸟群振动翅膀迎着初升的朝阳窜上了高空,那种犹如催眠般的共鸣才解除。
寺院的食物,是一小块极韧性的面饼,几片腌萝卜,和一碗加入黄豆或菜叶的粥。
西殿戒台院据说是专门为天皇讲经和授戒的地方,每年,只在月开启数日,所以平时都不会有外人进来这里。
早餐后,别当安排我在西殿后堂的房间,抄写佛经。
院里还有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沙弥,在我看来,他们就像专门服侍那些高级僧侣的杂役,其中与我住在一个隔间的小沙弥叫俱明。
“俱舍,你为什么要到寺里来?”
一天晚上,俱明问我,我将身体裹在薄被中,背对着他,手里把玩着吉村送给我的匕,这把匕因为贴身挂在胸前而没有像外袍、罩衣和别的饰品那样被收走。
俱明是弃儿,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弃在路边,寺里的僧人将他捡回来,对他而言,现实的世界就是在这座寺院之内吧。
“我想要当阿?梨,将来。”
这句话,我听他说过很多遍,可是,这个时代,普通的人要成为阿?梨是十分艰难的,先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学习汉字,而现在日本的佛经几乎都是从唐或高丽传过来的汉文译文版,试问,一个看不懂佛经的人要怎样修行佛道呢?
我一直以为,乐观和认真是两个会为自己和他人都带来麻烦的品质。
俱明很认真,也很乐观,虽然他每天都在忙着做各种杂事,佛堂的地板要擦得很有光泽,外面院子要扫洒,草要修剪,高级僧侣的衣物要清洗,还有水房、柴房等等。难得有休息的时间,他便将平时一边劳作一边强记住读音的经文像念咒般大声的念出来,即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念些什么。
“你呢?以前来寺里的贵人都会祈愿将来能够转生得到很好的身份,你也是吧。”
我弯了弯嘴角,转生是吗?
清水寺本堂正殿的木台,由一百三十九根几十米高的原木支撑,悬空耸立在陡峭的崖壁上。
每天,日落的时候,站在这座木台的边缘,眺望着整个东山群连绵起伏的三十六座山峰,和蓊郁的松的森林,那时,我的身体会被一种奇异的情绪充满,不是快乐,也不是悲哀,是自由吧,没有任何的束缚,可以飞翔的自由。
陀罗尼,是一种很具有欺骗性质的东西,但是当有人十分虔诚的读出来,又觉得似乎是很优美和神圣的。
清水寺供奉的本尊佛像是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千手陀罗尼》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悲咒》,这是在破魔的时候念诵的。当时的人们认为身体生病或遇到不好的事情是因为有鬼怪邪魔在作祟,为了治愈病痛或躲避灾祸,他们便到寺院里请求僧人们为他们在佛前念诵《千手陀罗尼》,清水寺正是因此才终年都香火旺盛的吧。
除了念咒和卖符,这些市侩的和尚还出卖寺里被称作‘金水’或‘观音灵水’的泉水。
那是从主殿东侧一道石壁里流淌出来的三股泉水,据说,第一股泉水能够令饮身体健康,第二股泉水能够令饮夫妻和睦,第三股泉水能够令饮事业有成。
当然,这是迷信,只是感觉不坏。
六月,是即使早晨也会觉得炎热的日子,各处的门都打开了,连夜里也不关闭。
傍晚,俱明带着我到后山的泉里去洗澡,水很冰凉,周围的空气里浸沁着松树的清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夏虫盛鸣的声音紧紧追随着,若有实质一般。
作为交换,我开始教俱明学习汉字。
我为什么在这里呢?
或,我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呢?
其实,原因不知道也无所谓,因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即使一个一个字坦白的说出来也没有办法的吧。
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又增长了一岁,身高大约有一米二左右,如果,如果我离开这里,没有身份和钱物,像这样的自己能够做什么呢?这里是没有警察局,没有福利院,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条例的古代,毫无准备的出去冒险而致使自己陷于更糟糕的境况是愚蠢的。
所以,原来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给予的,小仓山,二条院,定子,幸子,菊地,吉村,北先生,全部。
那就等到可以的时候,再偷偷的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自己一个人,重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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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
上午-
当时,一天分作十二个时辰,每一个时辰又分作四刻
音羽瀑布的石?口:
清水寺在最初建造的时候,设计几乎是机关算尽的将泉水引上屋顶,然后再令泉水沿着房檐的石槽,犹如一排串珠似的向下流淌,轻盈而飘荡的溅落在庭院内的水池中,很难理解的是,日本人称那种像几根细线似的水流为瀑布。
这具身体的年龄又增长了一岁,身高大约有一米二左右:
我忘记了自己九岁的时候有多少高,一米二可能有点偏矮吧,不过,那应该是小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