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太政大臣,在小御所的诗会后,一度成为了谣言的主角,说他在东宫面前调戏女官,东宫不悦,使人引内大臣来,将那名女官托于内大臣庇护,因为生活闲逸,不久便有女官将这段谣言编成了小说,抄写装帧成册,在宫廷和贵族的圈子里传阅。
当我看到家里的侍女也在奋力抄写这篇小说的时候,非常同情源氏。
椿夫人,穿着禁色、锦缎的礼服,头生得非常美丽,她姿态优雅的请我到帘内面见。
我们,名义上,是后母跟继子的关系。
藤原氏秉权,走的是外戚这条捷径。一代又一代的藤原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天皇,当与自己关系密切的皇子出世,即立为东宫太子,等到太子稍长几岁,便迫使在朝的天皇退位,扶持年幼的东宫继位为新任天皇,由自己担任‘摄政关白’以为辅佐。
橘氏一族虽然是比较坚定的保皇派,但他们并没有想过要改变现状,他们与藤原道?联姻,有着自己的私心,为了家族能够繁盛欣荣,而寄希望于藤原道?,因此,比起男孩,他们更需要一个女孩,一个结合了藤原氏与橘氏血统的女孩。
椿夫人温柔的笑着,她说:请不要对我疏远,我会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也请将我当作母亲,好吗?
她的脸上,笑容温柔,但眼角眉梢,一丝哀愁怎么也藏不住。
很深的爱着那个人?
我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就如刺梗喉,嫉妒、怨恨,却毫无办法,她永远也不可能怀上藤原道?的子嗣。
我喜欢草书,尤其是张长史的草书,藤原道?的收藏中,有一幅张氏的真迹――《古诗贴》。
盛唐时期的草书非常讲究醉意与癫意,那种一气贯之直至墨竭的气概,那种饱含着力量的自由与不羁的意境,实在很难模仿。
因为懒惰,我用楷体写字,有时候也偷偷的写一写宋体和黑体。
藤原道?在抄写佛经的时候使用正书。
他每个月总有两三天会单独的笼闭于西院抄写佛经,现在,也带着我。
这个时代的人,一遇到难事或病痛就会想要出家,与其说他们信仰佛教,莫如说他们依赖佛教。
我没有信仰,即使我的主观意识在这里,在小竹的身体里。
佛经的教义,称众生的灵魂为[命我],命不会消失,只会衍变,也就是承受轮回和转生。
最上层的命叫做永生之命,住在极乐的世界,无业报,无物性。
中层的命叫做解月兑之命,因为精修佛法和为善而中断轮回,得到解月兑。
最下层的命叫做缠缚之命,无明,受束,生死往复,轮回不已。
我呢?
也许,我确实是被什么束缚了,也许,确实存在着某种缘法。
西院的殿厅是一间佛堂,供奉着佛祖的金像,有淡淡的兰香在室内流转,我一边抄写经文,一边思虑。
很久以后,会有一诗,说等自己老了,要穿一次那种既过时也不适合自己的衣服,将所有的钱都用来买白兰地和夏季的手套,然后说我们没有钱买黄油了,累的时候就坐在人行道上,用拐杖敲击公共围栏,在下雨天,穿着丝绸的拖鞋出门,按每一户的门铃,从别人的花园里采摘玫瑰,学会吐唾沫,一下子吃掉三磅香肠,或连续一个星期只吃面包和酱菜。
我侧过脸,藤原道?,他的身姿端正,神态淡然,正在抄写那些我全然不懂也不相信的佛经,我专注的看着他,心里下意识的想,等他老了,不再关念藤原氏的事情,我们就离开京都,到目前还没有人定居的北海道生活,那里,从九月一直到隔年的二月都是冬季,春天雪融化以后,水草丰盛,我们可以建一个小型的农场,自己种植稻米和蔬菜,自己放牧,牛都用来耕地或食用,屋前屋后,要栽种成片的樱林,温泉,要不会结冰的温泉……
这些,还要很长时间吧。
我不知不觉的笑着,眼睛眯成了缝,手中的笔握得很松,一滴墨汁落在纸面上,化开。
六月,定子皇后在小二条邸诞下一名女婴,为一条帝长女。
天皇欲见皇女,派遣使请皇后带皇女回宫,皇后不肯听敕。天皇无奈,秘密召见藤原道?,请为传话。
我第二次见藤原定子,她的身形尚有些浮肿,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衣,头剪过,只及肩下,原本清丽的面容,此刻多出了几分娇艳和安祥。皇女很小,脸颊好像团子,眼睛盯着一切在她面前晃动的东西。
藤原道?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
前任摄政关白藤原道隆还在世的时候,因为害怕得罪他,朝中公卿之家都不敢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廷,当时,中宫专宠。
六月末,皇后携皇女回宫,皇女取名修子,授封三品内亲王。
----------
张长史:
即张旭,唐代草书大家。
正书:
即正体隶书,月兑形于篆体,始于秦,盛于汉。
牛都用来耕地或吃:
当时的日本,杀牛或用牛耕地都是犯罪。
内亲王:
亲王或内亲王就是天皇的儿女,有一品到四品的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