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是小孩子藏一件宝贝,不想给别人看见,不许别人碰。
藤原道无靠着殿柱,目光平静、无动于衷的看着宰相君跟另一名侍女为那个孩子洗头洗澡,浴桶中热水被轻轻搅动着,水蒸气淡淡的,那具身体,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动。
眼睛仿佛被刺痛了,他掉转头,外面,微风徐徐吹拂,阳光和煦的照着,可是明亮和温暖,却照不到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眸,已经是无法透进一线光芒、如墨的冰窟。
从不经意变成经意也许只是因为一抹笑容,那种总是带着一点病恹恹和懒洋洋的气质,会先皱一下小巧的鼻子,然后眉眼弯一弯,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露出些许脆弱的生命力,些许未知的苦涩和讽意。
他从来没有去了解过。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
殿内的薰香,是特别请人调制的,在兰的清冷中隐隐掺入了蜂蜜的甜腻。
挂着丝帛的饰带,紫苑色、凹纹锦缎的几帐,长条的帷帘被风吹开半幅。
只穿了一件雪白的生绢单衣,藤原伊竹被抱到藤原道无的旁边,上半身柔软无骨的趴在藤原道无的胸膛上,衣领松松的敞开,苍白的肌肤在热水里泡得久了,晕出一丝丝的潮红,乌黑亮的头,细细用布掖干后披散下来。
轻手轻脚的收拾完毕,两名侍从进来将浴桶运出殿室,宰相君随后膝行的倒退到门外,匍匐在地板上,行礼,拉拢纸门。
藤原道无始终低着头,双眸深不见底,像风平浪静,又像波涛汹涌,半晌,他伸出手,双手手指穿过丝轻轻扣合在藤原伊竹纤细的后颈上,微一用力,藤原伊竹的脸向后仰起。
是一个木偶。
他皱着眉头,有些失神,或说困惑,很寂寞,很……寂寞,寂寞一点一点蚕食着那曾经坚固的。
唯一一个会叫他父亲的人,需要的人,被改变的人,多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这些为什么不能消失?
如果他现在放手呢?
松开手指,藤原伊竹的身体一失去支撑的力量,立刻倒回藤原道无的怀里,藤原道无冷冷的盯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双手。
突然,他嗤的一声笑起来,那笑容里掠过一丝狠厉。
怎么可能,那种懦弱!
源氏太政大臣到二条院,前些日子,关白公又是为了中宫怀孕举办大飨,又是为了‘阿衡事件’罢工滞朝,等到八木下进被流放,关白回到太政官厅处理朝政布政令,法皇的院厅,这时却又开始布一些与之截然相反的政令,让底下执行的官吏不胜烦恼,对此,源氏倒是无所谓,反而,他饶有兴趣的想看看热闹,甚至,传传闲话,但作为太政大臣,又是在内大臣缺席的情况下,他的立场实在很被动也很为难。
内府缺席,源氏心里想到藤原道无,接着想到藤原伊竹,倘若此君从此昏睡不醒,那个人,会怎么样?
祈祷和诵经的事情,源氏派人到京里各个寺院添置了几堂。
古书上说的:‘只为易零落,樱花越可珍。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大约就是指现在这个时节吧。
三月,樱花盛开了,七日或十日,花落。
曾经有一个皇子说:‘我的樱花开了。我有一个办法,叫它永远不谢:在树的四周张起帷幕,遮住天空,花就不会被风吹落了。’
源氏微笑的朝迎出来的宰相君点头,他径直走进内室。
下午的时光悄无声息的流逝。
藤原道无轻轻抱着藤原伊竹,他的下巴磕在藤原伊竹的头顶上,眼睛望着外面的石庭院,目光平静。
用障子隔开的西厢,一个穿着青色法衣,系着淡紫色袈裟的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他眉眼低垂,口中吟唱《千手陀罗尼》,一只手不断打出上品佛印,另一只手慢慢捻动白色檀木的数珠,在他身后,两排身着灰色法衣的和尚,俯于几案前,抄写九百九十九部《妙法莲华经》。
佛法密宗为因为邪祟而苦的病人举办祈祷,法师凭借佛的威力,可以使神降临到特别的人身上,显示因果,也可以使邪祟的本体降临,以法力净化。
他们找来了一个八岁的童子,作为‘凭依’,给邪祟的本体附入。
开始的时候,童子拿着一柄四寸长的金刚杵,闭着眼睛静静安坐在一方结界之内,可是随着法师的祈祷加深,当佛法的神威渐渐显露出来,那童子突然抽筋,很快就神智不清的昏过去。
对西厢的惊叫和喧哗,藤原道无全然听不见。
源氏站在门旁,他怔住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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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易零落……:
参见《伊势物语》。
曾经有一个皇子说:
参见《源氏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