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还在酣梦中,被抱到牛车上,迷迷糊糊地觉着,车子在前行。
睡得好沉,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晓得。
那像是藤原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放松,向暖和又舒服的地方拱了拱,继续睡。
醒来时,在一间宽阔的车厢里,车子平稳地移动,摇晃轻微,自己身下铺着好几层褥子,软软的,身上,盖着一件衣袍,蓝色纬线红色经线织就的,衣领内侧绣着熟悉的藤纹,我忪忪地看了一眼,抿嘴,嘴角边浮出一丝笑容。
,傻乎乎地乐了一会儿,低声叫坐在外面车辕上的进来,此行奈良没有带女侍,暂时代替幸子照顾我平时起居。
车帘掀起,进来,跪坐膝行,我看着他从四脚固定的唐柜里取出洗漱用具,又打开车厢地板上活扣,将温在车底黄铜炭炉旁边储水的皮囊拉上来。
牙刷是一根一头绑着棉团的竹签,稍微浸湿棉团,沾一点细盐,摩擦牙齿,结束后,含一口水漱口。
他呢?洗完脸,用杏仁油抹脸和手,问道。
主人骑马,在前面,正准备早餐的动作顿了一下,回答。
这是我坐过的最大的牛车,车厢就像一个小房间,而且布局精巧,日用品、衣物、零食收在左侧固定的矮脚唐柜中,水和炭炉收在车厢地板下层的空间里。
早餐喝粥,大米加切碎的栗子煮滚,米香清甜,栗子碎粉糯。
进餐完。也不换正式地装束也不梳头。就随便拢了拢头。乱七八糟地靠着。打开半扇车窗。悠闲地远眺。外边阳光柔和。天空一片蔚蓝。很高。白云如波如鳞。显然。已经出了京都城区。正沿着鸭川向南行。行列两旁。是一番村野地景象。收割过、光秃秃地稻田。田间小屋。简陋。茅草屋顶。炊烟袅绕。鸡鸣狗吠。相追逐。一侧。爬满青苔和葛蔓地木墙旁边。几株胡枝子地叶片上露珠还未干透。院子里柴禾半堆。支着晒菜干地扁箩。拼凑起来地篱笆歪斜。篱笆底下秋草丛生。
车轮压着路面缓缓回转。泥土和野地芳香。一路散漫。
藤原身穿一色苏枋地狩衣。颜色明亮得跳跃。腰间佩着刀。骑一匹深棕地6奥马。正勒着缰绳。没有放开让马飞奔。只小步跑在前面。
后面是长长地车列。京都只要能说得上话地。心里都清楚明白内大臣请诣奈良。是为中宫、关白送供奉物到春日神社和兴福寺。按照藤原氏以往地做法。下一任天皇很可能就是中宫刚刚诞出地小皇子敦成亲王。那么。若是现在能够做点什么。以后这位小皇子真地登基以后。彼此也可以有些情缘基础。所以。本来中宫和关白准备地十车供奉物等出时已经变成二十几车。又。为了保证行途安全。兵卫府特别派出三百名府生交予内大臣随行。
从京都到奈良。如果骑快马。仅一天就可到达。可是换作牛车。并带着沉重地货物。有些地方不得不绕路。原本一天地路程便要延长三四天。
虽然没有弹簧避震。但一来车极慢。二来木质车轮具备一定地柔韧性和抗震性。所以坐在厚实褥子上地我几乎不会觉得颠簸。
关于骑马,因为糖丸,我早已意兴阑珊,碰也不想碰。
午时,行列停下来用餐。
那些随行的,随意的聚在一起吃屯食、腌萝卜、咸鱼干什么的,我抱着一盒点心,还没开吃,就被藤原禁了,只得规规矩矩的等端正餐给我。
从佛教传到日本以后,天皇和朝廷就多次颁布诏书,要求贵族不吃肉食,这种偏食的饮食习惯根深蒂固,很不健康,致使这个时代的人平均寿命都很短,就连身处深宫锦衣玉食的天皇,平均寿命也只有三十多岁。
像山民、猎户、渔夫还有那些习惯肉食的武人,他们地平均寿命甚至高于天皇达到五六十岁。
我不希望藤原因为营养不良而生病,一直以来,花费很多心思和时间试着改变他的饮食习惯,我想他总会明白的,比如那次瘟疫,我强迫他吃牛肉和肉骨汤,效果很明显,兽肉可以增强人的体力。
无法理解的是,比较四只脚的兽肉,他更容易接受两只脚地禽肉,也就是鸡和鸭。
端给我的正餐中有一例菊花蜂蜜烧鸡,倒也时令。
随行的人多且杂,他们因为对藤原感到敬畏,所以即使停下来用餐和休息的时候,也不敢大声耍闹,非常自觉地保持安静。
一路上看到的农民村妇,皮肤较黑,大多赤脚,穿粗布衣服,露出小腿和手臂,女人的头用布包住,男人无冠束。他们看到我们,有的仓皇有的麻木,站在田埂边上不动,大胆的则跟两步,小孩子也有追着跑地,这时候,车夫或兵卫府地府生就摔开鞭子吓阻一下。
没有洗澡,只是擦身体和换衣服,使我更加不愿意下车染灰。
第二天,藤原硬带我骑马,他放马来回奔跑了半个时辰,我整个人都快颠散了,他笑得很开心,除了有些排斥骑马,我其实一点也不生气,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晚上,我们不愿意借宿民居,就和衣躺在车厢里,那时侯我偷偷藏在心里的快乐,也不想让他知道。
十月中旬,野枫最浓艳,红叶纷纷地落下,车子行列经过稻荷、伏见、桃山,跨过宇治河,顺着木津川继续向南,我们行进得很慢,如果遇到美好地风景,就干脆停半刻,不知不觉地消磨时间,我收集了各种各样的石子、树叶、羽毛,自己射下一只麻雀,教我分辨野菜和蘑菇,可是无论我做什么,一天之中,藤原总在我的视线里。
明天,他说,下午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到达奈良。
这是第三天的夜晚,我背对着他,静静地听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