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梁与柱,檐下吊灯,整齐划一,庭院里,枯枝延展间,夹杂着几许冬绿,空中静静落雪,日光映着地上的积雪,冷冷清清,苍白,萧瑟。
镶嵌金丝的漆绘砚盒,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打开盖子,取出砚台、笔、墨块和盛水的描花青瓷笔洗,舀水磨墨,笔尖浸透墨汁,顺笔,转腕,并非汉字,在紫色淡染的纸上,写出来狂乱也流畅的假名。
矮屋四倾颓,稻铺湿地眠,妻儿伏脚下,父母偎枕边,举家无大小,鸣咽复长叹。灶头无烟火,锅上蛛网悬,忍饥已多日,不复忆三餐,声微细如线,力竭软如棉。灾祸不单行,沸油浇烈焰,里长气汹汹,吆喝在房前,手执笞杖来,催逼田税钱。世道竟如此,此生怎排遣?
《律令》规定,庶民,六岁以上的男子,每人可分得三亩耕地,女子成年,每人可分得两亩耕地,若为朝廷或私人的奴婢,每人可分得一亩耕地。此耕地不许拒绝,禁止弃耕。
每亩田收获约为五斗,田租、庸、调三种租税折合成米,相当于亩产的二成,再加上兵役、杂役、雇役等等强制性劳役,以及国司的层层剥削,庶民生活负担繁重,常常在春耕前已食尽稻种。
藤原道无随手搁下笔,屏风之后,青铜镂空的薰炉,兰香丝丝缱绻。
更冷,背脊上,结痂的伤,无觉。
一年四季,京都的宫廷,贵族的私邸,各种管弦会、诗会、游乐不断,以琵琶闻名的人,以琴闻名的人,擅长舞蹈的人,歌声美妙的人,谁的扇骨最别致,谁的扇面最风雅,高明的回信,上品的衣服,调香的手段,在华丽的表象下偷情通奸,处心积虑的阴谋暗斗,蚕食公家的领地,勒索地方庄园的捐献,建造豪宅,建造寺院。
骄懒,奢华,婬逸,如此人事,是他所看惯并熟悉的。
也没有想过要摆月兑,计划里没有,之前。
藤原景阕走进殿室,室内等若室外的冰冷,让他不适,略皱了皱眉,在藤原道无对面的软垫上坐下,看到几案上的纸笺,伸手,手指按牢纸角转向自己。
《贫穷问答歌》?他声音温润地问道。一边看着藤原道无。眼底掩过一抹戏谑地神情。
藤原道无出自藤原氏北家。占据朝廷要职。世人便称他们是摄关家。藤原景阕出藤原氏式家。崇尚祭祀之事。连任春日神社祭主。按血缘。两家相隔十几代。亲属关系已远。按氏。他们之间是相辅相成地关系。在差不多地环境中长大。彼此可谓了解。藤原景阕自然知道藤原道无此时写出山上忆良地《贫穷问答歌》无关正义或仁慈。
这个国家地民众怎样生活。不是藤原道无会关心地事情。
不久之前。京都某个愚蠢地家伙在关白公地酒宴上曾极其嚣张地吹嘘:如今世上。凡不是藤原氏一门地人。则非人。
确实。藤原氏掌控朝廷太久太深。连天皇和皇族也不放在眼里。何况贱民。
藤原道无打算彻查整顿不经登记地庄园。藤原景阕不解。他很惊讶。
天皇、退位的上皇、其他皇族、中央贵族、地方豪族、寺院、神社,各方势力或多或少都牵涉其中,侵占口分田、位田、职田、功田,将良田上报为荒地,充作私有地,或挂在神社和寺院的名下,开垦、经营庄园,逃避甚至拒绝赋税,这是所有人都默认的敛财途径,是他们保证象征自己身份的奢侈生活得以继续的根本,朝野上下,这种状况根深蒂固,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改变。
春日神社名下土地产业,来路不明文卷不齐的占半数,即使是现任祭主藤原景阕,也不能全不顾忌神社以及藤原氏内部的长辈而擅自做出决定。
叫候在外间的巫童进上茶点,藤原景阕抿了一口热茶,漫不经心的抬头定定审视端坐在对面的藤原道无,他记得那日带人赶到的时候,春日山北坡大火,浓烟弥漫,藤原道无面朝下趴在一个土圈内,背脊上,沾满鲜血的衣服撕开,像是伤口的地方抹着湿泥,那个时候,藤原道无还意识清醒,整个人万分狼狈,半阖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狠戾。
北家?
藤原道无慢慢垂下眼帘,一直拢在衣袖下的左手,从手腕到手背,布着四道细长的抓痕,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那样恐惧的表情,指甲刺破皮肤抠进肉里,手指被强迫扳开,变成绝望的表情。
一开始只是想要亲自看一看,自己不需要的子嗣,是障碍,是一个像小动物一样的孩子,有一双矛盾的眼睛。
嘴角牵动,藤原氏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