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崴、江泉都知道胡奚谈恋爱了。
唐崴的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也是大学毕业,胡奚见过,觉得比不上柳霏。但人家能一起分配到同一个城市,不用问,肯定是关系的安排了。事情就是这么矛盾,他们期盼和信任国家的安排,却渴望又鄙视关系的存在。这太不公平嘛,多少大学的初恋情人被计划分配拆散,可是眼睁睁你又看到总有几对恋人能够成功。关系真是神通广大,可以维持爱情。
胡奚对唐崴的爱情不加评论。只是说,你高中就谈,那是早恋,我们不会。又开玩笑说,早恋,真不要脸。其实他那时,也非常想不要脸。
江泉一直没动静。三人经常就这个问题说笑,笑江泉不会追女孩子。可是,不知怎么了,以后,再谈这个问题,胡奚还是笑,有时就笑得心事重重。
别人没觉察,胡奚自己感觉到了。开始几天接送柳霏,感觉挺好,为爱情奉献,胡奚觉得天经地义。
可是不久,柳霏开始哭。
一开始偷偷哭,胡奚见到她,总觉她眼皮肿,问怎么了,不吱声。她父母在边上唉声叹气。送她上夜班,再也没有了笑声。后来,放开了哭,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象是一长江的委屈都要倒出来。胡奚揪心地痛。
柳霏终于抽抽噎噎地说,“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爸突然吼起来,“你受不了天天哭有什么用?你爸没本事,不能给你走后门,要不回家吧,不干了,养着你!”
胡奚瞪大了眼,这一惊非同小可。
敢情柳霏天天在家哭,认识他以前就经常哭,嚷嚷着让父母托人找关系走后门给她换工作。她一直不满意那份车间工作,早就痛恨那份工作。中专毕业的时候,有些同学走后门去了银行、医院、机关,她被分配到工厂,早就心里不平衡,早就觉得掉价,最要命的是那份工作太辛苦,不是她柳霏这样的女孩子应该干的。柳霏长得挺漂亮,学习也不错,那么多同学不如她,可是人家的工作很高贵。以前的车间上白班,这一次调车间成了三班倒,她终于崩溃了。
“凭什么我就要干这个?我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为什么这么不好啊!”
她伏在床上,哭得后背一耸一耸剧烈颤动,双手撕拆着被子,捶打着墙壁。她妈阴着脸连连摇头,“唉,小姐身子丫鬟命,小姐身子丫鬟命。”
胡奚的感受真是无法言喻。柳霏爸当着他的面那么吼,让他蓦然间感到无地自容。心里想,就是柳霏不干工作了,我养,不用你们养,连你们我也养。
他那时没来得及想他的工资够不够养柳霏和她爸妈的,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是他和她爸一样,不能给她调工作。这让他感到非常没面子。柳霏爸是气急了说那话,可胡奚的哪根神经被扯动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走后门可以走来好工作,可以走来大把的工资、福利和奖金;还有“官倒”,倒来倒去倒财。胡奚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知道他早就恨透了天下所有的不公平,他的层次,还恨不到“官倒”那一层上去,但恨透了走后门,现在更是恨透了走后门。
柳霏和她爸妈都没嫌他没后门。可胡奚自己很难受,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存在走后门?机会都是均等的,为什么不能公平竞争?大家都默认了走后门,我为什么不能走后门?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女人走后门?
可他就是不能走后门。幸亏这个社会还允许不懂事的孩子们考大学,考大学倒也算公平竞争,他通过考大学走到今天真是不容易。至于**社会,不管他自己还是柳霏,想通过走后门调整一个好工作,痴人说梦,异想天开。除非,有当官的爸爸或叔、舅、姨妈。
唐崴请客。
唐崴真的调走了。调往市级国家机关。
江泉给三人斟满酒。三人端起酒杯。江泉说,“老大你真行,说调走就调走,没想到这么快。哥们儿为你高兴,以后飞黄腾达,不要忘了哥们儿,咱们干杯!”胡奚也连忙说:“苟富贵,勿相忘,干!”三人一饮而尽。
唐崴是胡奚的好朋友。尽管是好朋友,他的调走也让胡奚憋得慌。你什么时候调走不行,偏偏在柳霏哭天抢地也嚷嚷着要调工作的时候?这要让谁窝囊死吗?但天下的事情有时就是巧得让你窝火,让你锚地打转转,再急也无用。
胡奚喝多了。喝多了的胡奚无所不能,喝没了天,喝没了地,喝倒了长城,喝掉了江河湖海。他不知道江泉怎么把他弄回宿舍的,回到宿舍就吐,吐得胃痉挛,吐出了眼泪,不知道那是不是哭,反正剜心呕胆。
唐崴不但调走了,而且调走以前搞到了房子。房子不是单位的,单位那时好多老职工住的还是破败的平房。问他,他神秘兮兮地说不是租的,也不是买的。天知道是怎么搞来的。收拾好了等着结婚,再也不住宿舍了。
胡奚没想过要房子,他觉得等到结婚的时候单位应该给他房子,他还没想过要结婚。醉得一塌糊涂的他,满脑子是柳霏撕扯被子锤打墙壁的悲痛样子,他心痛,他不甘心,他无奈,他诅咒,他满脑子的工作、工作、工作。
江泉不知道生了什么,第二天告诉胡奚,说你昨晚悲痛欲绝,到底是怎么了。
胡奚说就是喝醉了,没什么。
他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