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在庖堂里打饭时,阿图就被傅恒与傅莼给逮住了。他们两个说要看他滑雪,就催着他当堂快吃。
等阿图刚刚吃完,便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拖了出去,然后骑着马由西门出城,跑了十几里后来到一个山坳。
这是一片茫茫雪原,四下悄无声息,万籁俱寂,连寒鸦也不见一只。
随行的有五匹马,三人各骑一匹,还有两匹驮着滑雪用具和各种军械。地面积雪厚达二尺有余,直抵马月复,人马俱是行走艰难。
来到了目的地,三人下马。这里是一个山脚,眼前便是一道上坡。坡道完全被雪所覆盖着,蜿蜒着直通往深山处,两侧是密密的树林。大雪覆盖之下,松树透着暗黑夹杂的青色,桦树则是光秃着白惨惨的树干。
“戴上滑雪板,全副装备。”
傅莼对着他这个名义上的亲兵发出了号令。虽说他是她的亲兵,可是从来就没有跟着她训练过,都是在南蛮的那队人里混着。
阿图只得换上了棉军衣、皮甲,将脚套上雪靴并在滑雪板上固定好,然后背上背包,挂上腰刀、水壶,背后还横一杆火枪,这便是一整套的行军装备了。不过,傅莼似乎还显不足,继续零零碎碎地往他身上挂长弓、箭壶、挎包、弹药箱之类的,最后还硬是在他背后顶了口大铁锅。
“行了。”傅恒笑道。眼前的少年已经被傅莼打扮得像一个刺猬一般,隆起的后背又象是一只龟壳。
“爬上这条山道,再沿着山间小路去到东面的那座山头,最后打那里回来。”
傅莼拿出一张地图并在上面指指点点,上面有一条预先设计好的线路。最后,再补充了一句:“沿着路线而行,不许偷懒抄近路!”
这个上坡足有二里,山上道路有十三里,加上那个下坡差不多十八里,上坡和下坡间就这么一条山道,他想偷懒也是不成的。
阿图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他们是想利用滑雪装备试验雪地行军,于是问:“多久回来算合格?”
“六点以前。”傅恒答道。
这就是说四个小时能赶回来他们就满意了。阿图嬉笑着问:“跑得快有没有奖赏?”
“赏你一鞭!少啰嗦,出发!”傅莼喝道。
“是!”他再不多话,抬脚就滑,旋风一般地起步。
等到他滑到坡前,便见他的两条腿象滑冰一般地向后以极快的频率蹬着,身体向前倾斜,手中滑雪杆在地面上撑撑点点,不一会就消失在那道上坡的尽头。
傅恒和傅莼看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傅恒终于说:“我们错了,应该寻个平常的士卒来做这个试验。”
“可是除了他,没人会滑雪。”傅莼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
结果不到一刻,他便出现在下坡的雪道上,一个急速滑,象是从空中坠落一般,稳稳当当地停到两人面前,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物什却响成一片,叮叮当当。
“怎么样,算不算卓异?”他取下滑雪眼罩,神气活现地问。
傅恒与傅莼对视一眼,既兴奋又带着些失望。
兴奋的是,用这套装备,起码阿图做到了匪夷所思的行军速度。失望的是,这个速度也只有他能达到,至于寻常的士卒能做到哪种地步,还是得训练后再观具体效果。
※※※
回到城里,傅恒就解散了阿图,然后和傅莼一起把傅兖和傅异请去大殿二楼的议室。
墙角的香炉里燃起了熏香,墙壁上挂着一副《虾夷北方形势图》,长条形胡桃木会桌上摆着那套滑雪的装备和一对冰靴。
傅兖与傅异围着这套玩意看来看去,手里摆弄着,嘴里啧啧称奇。
看了一阵,傅兖问道:“六妹,真能跑得那么快?不到一刻就跑完了?”
傅莼点头:“没错,的确这么快。”
傅异手里拿着那个眼罩,在头上戴上又取下,取下又戴上,看来他是很中意这件小玩意,听了他们两个对答,便问:“他身上背了多少家伙。”
傅恒拿起张纸,对着念道:“皮甲一套,弓一把,箭一袋五十枝,火枪一支并弹药一箱,腰刀一把,行军背囊一包,空水壶一个,大铁锅一个,干粮五份,加上滑雪的这套装备,合计重量六十八斤。”
听到这个数字,傅兖与傅异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过了一会,傅异才说:“普通军士可背不了这么多家伙长途行军。”
傅莼点头道:“三哥说的对。四哥说了,可以将负重减到三十斤以下,如此长途行军就没问题了。”
“六妹问过赵图,一名普通人若是携带三十斤重物,用这套滑雪板一日可以滑多远……”傅恒道。
傅异摆摆手笑道:“这如何可能。除非他以前见过别人用此物行军。”
傅恒也笑了,说:“六妹只是随口一问。你们知道他给六妹说了些什么?”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傅兖与傅异同时向傅莼望去,面带疑问。
傅莼道:“他说以顿别任何一个身长五尺六寸,体重百斤的普通军士来计,若是携带三十斤重物,照着他们跑步时的力量与体能来推算,经过训练,在上坡、下坡与平地各占三分之一的雪道上,每小时当可行八到十里。若是强健之人,经过多年训练,或许速度还能提高数成。不过雪地行军体力消耗很大,普通人很难一日内行军六小时以上。”
傅兖听了,难以置信地道:“如此快法,那冬日雪地行军岂不是反胜过了春、夏、秋三季的常规行军?”
傅恒却摇头说:“他说是推算,兴许他就给推算错了,旁人或许做不到他所说的行军速度。”
傅异开口了,语气里明显带着不服:“四弟,你也太看不起旁人了。阿图是人,别人也是人。他能做到一刻钟行军二十里,别人每小时行十里总不成问题吧。”
傅恒待要争辩,却见傅兖把手一摆,于是就收住了口,只听得他说:“具体能达到哪种效果以后再说。即便是达不到每小时十里,只要能做到在雪地里行军就是一个胜利,哪怕是每日三、四十里都算是可以了。”
“正是如此,而且旁人也决计料不到。”傅恒连连点头,然后走到那副地图前,指着上面分别用蓝红二色所勾勒出来的两个圈说:“考虑到山道起伏以及其它意外因素,如果假定雪地行军只是每日四十里的话,蓝圈之内便是自顿别出发,雪地行军二日内能到达的地方,红圈是三日。每人携带数日干粮,便可以出其不意地于冬季施展奇袭。”
步兵平常季节在山道中行军的标准就是每日四十里,傅恒所假定的雪地行军速度便是与前者相同。
北疆之地,每到冬季都是息鼓偃旗,干戈不举,大家都在家里窝着过冬睡觉,防备也远较平日稀松。若是在此时有一只军队对敌军敌城施展突然袭击,定然是大大出人意料,成功概率极高。天越冷,雪越大,敌人就越不防范,也就越有把握。
傅异再仔细地看了一阵图,忽然问:“四弟,你画错了吧。中川离顿别有一百九十余里,如何在你的图上乃是在红圈以内?”
傅兖心中也是涌起了这个疑问,只拿着眼睛看着傅恒,看他如何解释。
傅恒得意地一笑,说:“中川离顿别之所以有一百九十几里远,那是因为山间道路曲折且要绕个大圈的缘故。既然是偷袭,就是轻装行军,不必携带辎重。且隆冬时节,山川冻结,往日无路的山间便会形成一条条天然的雪道,正好为我军所用。我大致估算过了,如此取道,到中川恐怕就百里出头的雪地路程。”
傅异恍然大悟,不禁在桌子上猛拍一下,兴奋地说:“好!”
傅兖听罢也是连连颔首,眉目放光,想不到这个诸葛恒已经将虾夷北方遍布的山川河流给考虑进去了,真是神来之笔。
“四哥还算过了,如此去到天盐也只一百三十来里,或略微多点。”傅莼补充说。
沿着山间小路行军,避开敌军的哨探,三日可到天盐城下,来他个暗渡陈仓,想着都令人兴奋。
四人再说一阵,纷纷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和意见。别人的话又启发了自己的思路,更多的建言就被提了出来,傅恒则将它们通通记下,作为以后练兵与作战的参考。
说到最后,傅兖问道:“这套雪上器械是赵图研究出来的,这事四弟你准备如何解决。”
“把他的设计买下来,归我傅家独有,并令他严守秘密。”傅恒说。
傅兖点头道:“如此甚好。”
傅莼却问:“四哥,你准备给那小子多少钱?”见到傅恒伸出了一根手指,便下意识地说:“一百贯?”
傅恒哈哈一笑,纠正道:“一千贯。”
傅异似乎觉得这价钱有些贵了,一千贯都可以买十几匹顿别马了,不禁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傅家的生意都是傅兖和傅异做的,傅恒除了成天囔着要买枪买炮买装备之外,从来就没对生意感过兴趣。他现在开出了一千贯的天价,傅异觉得他实在有点外行人说外行话的嫌疑。
傅莼也被这个数字弄得极度地惊讶,不甘地说:“哪要这么多,四哥你也太大方了吧。”
傅恒连连摇头:“虽然我不懂生意,但我听说就这么几天功夫,他便在滑冰靴上赚了一百多贯钱,心气正高。要给得少了,他或许就不干了。再说,若是我们能独占这个秘密,一用出来就是石破天惊,收益又岂止一千贯。”
“四弟说得不错,咱们傅家不可小气,否则会寒了人心。这事就照着四弟的意思办吧,不够你还可以加。”傅兖最后拍板。
傅莼把脚一跺,愤恨地说:“这岂不是便宜这小子!”想到他那副贪财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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