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走上二楼,敲敲门,喊一声:“先生。”
“进来吧。”里面传来苏湄的回音。
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苏湄正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纤柔的背正对着门这边。
“关上门,你过来。”声音低细,像是梦中的呓语。
“是。”阿图关上了门,放轻了脚步来到了她身旁。
她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他的鼻尖正好位于她的发髻之上。一阵混合着发香的女人味升缭上来,直撩得他心神一荡一漾。
他脑中即刻浮现起年初的那个探路的冬夜,那个洞穴口,也是有这么一蓬乌黑的发髻,袅袅芳韵,思绪忽然就飞去了不知哪里:“她呢?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听说了木槌大仙的事。”她的声音仍是那么不喜不怒,空洞且不含有任何感情。
这个不出奇,刚才已经听到傅広在拿着木槌大仙的事说书了。他收回心神,嘴里回答了一声:“嗯。”
“在那里。”苏湄用手往外一指。
他顺着她那白玉般的修长食指望去院内某处,心下却是不解,因为那里并没有什么,一个人影也没有。
这时,苏湄却转过身来,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与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期待,好像某种谜底即将要被揭开了一般。
“你说过你晚上要去救他们。你走的时候,我在窗边看到你在那里拿了个木槌。”
屋里,死一般的沉寂,油灯的火苗似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一闪一跳的,时明时暗,他那漂亮无比的脸蛋猛然之间就笼罩上了铁青色,仿佛还带着几分藏匿于心底的狰狞。
彼此相距不过二尺,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一种可怕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越来越浓,让她的心突然间就不知觉地加速了跳动,砰砰作响。
一种令人恐怖的味道从他身体里漫延出来,散发出了一股凶意,令人窒息。但她毫不退缩,用目光去坚定地迎接着他的凶恶。一旦退缩,就是失败,也许自己永远都了解不了事情的真相了。
无声的交战,沉默的对恃。如果他不是她的学生,而她又不是他的老师的话,后果或许就很糟糕了。
良久,终于还是他先开口了。
虽然他的秘密很重要,但她是他的先生,对于他比那个秘密更加地重要,他能对着她做些什么呢?
无奈地笑着,努力让脸上的肌肉放松并竭力向外扩张。他想让自己看上去胸有成竹,并已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使得眼前的这位美人儿来接受他的所有的解释,哪怕是不合理的。
悄悄地做了个深呼吸,他耸耸肩,故作轻松:“你会信我所说的吗?”
“如果你肯说,我会信。”她悄声回答,不缓不急。
“傍晚,我拿了把木槌。噢,就是你看到的那个。一边背着《弟子职》,一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镇子外面……”
“你以为是梦游啊,不知不觉就能游去了外面。后来呢?”
她松了口气,既然这死小子选择了解释,那么他就还是她的学生,她还是他的老师。
他忽然做出一脸的神秘,一指窗外黝黑的天空,用着讲神话故事般的口气说:“这时,天空中忽然漂过来了一道五彩浮云,来到我头顶上方就停了。你猜,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有一个人吔,他一伸脚就从云上面走了下来……”
苏湄惊呆了,一伸脚从云中走到地面,那腿的长度???
“他长啥样?”她呆呆地问。
“他长得……嗯……如果我只是说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那完全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实际上,他比英俊更潇洒,比玉树更临风……”
苏湄昏了,这都是什么啊!!!
好一阵,她才缓过气来,继续问:“后来呢。”
只见他瞪圆了眼珠,做出副极度惊讶的表情,“我吃了一惊,忙问他贵姓。唉!你能想象吗?他有一颗高傲的心,像他这么帅的人本来是不屑于回答这种不起劲的小问题。可是,在我情真意切的感动下,他无言泪流……”
苏湄的头越听越晕,只听他继续道:“他说他很忙,时间不能花在起名字这种小事上。终有一天,他的崇拜者,也就是大家,觉得老是喊他‘死小子’的实在很失礼,所以就献给他一个无比尊贵的名号大仙……”
听到“死小子”三字,苏湄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看到闪现于她嘴角的笑纹,他受到了鼓励,接着说:“于是我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刚跪过老婆,膝盖肿了,要去看郎中。”
听到这里,苏湄鼻子里不由冷哼一声。明显地,他开始拐着弯地吃她的豆腐了。
“我一时好心,就提醒他说现在松前国打了过来,郎中都回家了,不坐堂了,去了也找不到。大仙生气了,说膝盖本来就是每天强撑着干活,一日不治,也许就废了……”
“扑哧”一声,苏湄听到这“膝盖每天强撑着干活”一段,一下没忍住便笑了出来。她这一笑,百媚丛生,他一下子就瞧得呆了。
这个弟子又做出副呆头鹅形,苏湄变了脸色,恶狠狠地说:“呸!你看什么?快说,后面呢?”
“是……后来大仙生气了。说老婆太厉害,每日一跪,每跪一医,松前兵坏了他的好事,应该受到教训。我拉他没拉住,还被他硬借走了我的木槌……”
“然后我就在镇子外等他回来还木槌……天好冷,夜好黑,血好热。山风那个吹,浮云那个飘……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等到热血都凉了……后来,他终于回来了,可木槌被他打丢了。不过,他给了我其它的东西作为补偿……”
“不要告诉别人。我得了一箱金子,分给你一半好不好?”
“不好,除非都给我。”苏湄笑嘻嘻地说。臭小子虽然不肯直接承认,瞎编了个故事,还乱吃豆腐,但是她已经知道了真实的答案了。
“张婶总是要我多存点钱,好以后娶老婆。”
阿图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般。再看了看苏湄,见她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好又说:“要不,我还得了一箱银子,也分你一半,这下总该差不多了吧。”
“我发誓,大仙真的就只给了我这么多真金白银,不骗你。”
他打了个埋伏,只说“真金白银”。显然,金票、银票与钱票不属于其范畴。
“那好,不过这只是条件的一部分。”
“还有什么条件啊?”
“刚才你又对先生我不敬了。再跪上一个小时,这事就算完。”
“天啊。那我不是也要去看医生了。”这次,他可是作茧自缚了。
苏湄先是含着笑,但立即又醒悟到他话中“看医生”的含意,蛾眉倒蹙,正要骂他几句,却听到他说:“不跪行不行?书上说:大丈夫膝下有黄金。”
“呸!”她带着怒气啐道:“你还没及冠取字,算不得大丈夫。”
“哦。”他一下子就哑口无言。
便在此时,院中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一人刚走进院子就开口大喊:“大少爷,二少爷!”
楼下杨继擀的房间的门“吱”地一声打开,傅博的声音的传来:“什么事?”
阿图和苏湄对视一眼,打窗口向下看去,只见进来的这个人穿着什长的军衣,低着头在傅博耳边说着什么。匆匆两句说完,就听得傅博“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语气惊惶。
随即就听到傅博对着门里喊道:“二弟”,再喊一声“傅広!”。
傅広出得门来,听了傅博在耳边的几句话,竟然口中大叫一声:“六姑!”声泪迸发,即刻拔腿飞奔,跑出了院子。傅博本想往房里走,似乎想先进屋去跟杨继擀等先生们交代什么,但略一犹豫,还是跟着傅広跑了出去,口中囔道:“二弟,等等!”
“不好!傅莼出事了!”阿图心中猛然一沉,也顾不得和苏湄打声招呼,一个飞身从窗口跃下,跟着二人身后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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