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顿别兵如海中的礁石,黄绿色的丰原兵象涨潮时的水线全方位地向着前者扑去。潮落时,一半的浪夕退了下来,另一半却留在了礁石滩头。
顿别军奋起相迎,冷兵器相接,刹时间满山响起金铁的撞击声。
短兵相交,刀枪齐举,血肉横飞,干戈声、枪击声、弓弦声、呐喊声、喝骂声、惨叫声、求救声夹杂在一起,到处是噼里啪啦地打斗,叽哩呱啦地乱叫。
顿别军胜在装备好,人人都至少有件皮甲,训练也足,个人技艺比那些丰原国的府兵强上不止一截,再加上几人间的小配合也熟练,人数虽少倒也与对方斗了个旗鼓相当,或者还可说是略占优势。
七个布在岗上的营,由西南向东北数过去,都尉分别为杨度、杜袭、房岳、西门度、芦明泽、酋木正、蔡进封。其中杜袭与与芦明泽所领的步兵一、二营才是真正的精锐,杨度与蔡进封领的是来自原拂的新招步兵,其他三人的营都是由轻骑、亲兵、辎重、奴兵等混合而成。
抛开四个步兵营不谈,三个混编营都是杂兵陈于前,轻骑射手列于后。轻骑的专长是骑术与箭术,远距离弓箭打击厉害,可近身肉搏非其专长,面对面的较量中战力要打个折扣,因此傅恒将这三个营放在了敌军最难攻打的地方。
傅恒站在山岗的最高处,看着战事面临着僵局却不为所动,手中的两个预备营始终不肯拉上来。他身旁站着十来名传令兵,身后是四名红褂子的刀斧手,事先有言在先:逃者斩首,求援者也斩首。还说:“援兵上不上是我的事,你的事就是坚守到死为止。”
这一波攻击中敌军未尽全力,若是连这一轮攻势都守不住,这场生死大战也就只有认输了。可家族所有冀望与前途都压在了这里,失败是断不可接受的!
带着铁青的面孔,往日的儒雅与潇洒已然换成了一副翻脸无情的肃杀。适才傅兖在身边唠叨了两句,就被他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小帅旗给赶去了后面的预备营那边。
他抬眼看看阵地中接近东南角的那片缓坡处,还好,最令他担心的那个弱点出乎意料地顽强,阵地的短板反而成为了最坚实的地方。直到目前,战事仍然是朝着预想的线路发展着,只是有个缺憾,刚才因海战胜利而引发全军的欢呼声已暴露了已方的兵力不足。对方若是稍微精明些,就可大致推算到这边阵地上的人数,下一波的攻击必是倾巢而出。
傅兖呆在阵后的预备营这边,耳中听着前方杀声震天却没有见到有传令兵前来,心中难免局促,只在原地来回地走动。傅恒赶他走的理由听起来很充份:“你素来心软,看到你的爱将受损,或被人哭着恳求几声就会乱了方寸。还有,战时的统帅需要冷静,我不想有人在身旁聒噪。”
横山势是重骑与宗族那帮人所编成的预备步兵营的都尉,见他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屁颠颠地跑上去想寻问,却被他伸手一阻,没好气地说:“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海边连续传来了炮响,原来是春潮与秋雨号接近了海岸,各用船侧的火炮对着陆上发射。但这里的海岸并非是港湾,浅水中有遍布的礁石,两舰无法过于接近,只能在两里开外放炮。两舰的艏艉各装四门八斤曲炮,射程有两里多,堪堪能模到陆地的边。至于直炮,那就更只是以壮声势而已。岸上的丰原军原本是受了些惊恐,可细看炮弹的落点以及战舰的距离,便只是稍微地向着陆地挪了挪位置就置之不理了。
就在此时,远方的南边道路上也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想必是大泊军业已出城并与丰原军殿后的部队交上了火。
开阔地那边的炮战已分出了胜负,调转了炮口与移了位的丰原军重炮齐发,将顿别军的小火炮打得七零八落。无奈之下,傅恒已经下达了炮阵撤走的军令,顿别军的火炮退出战场。
府兵打仗多是三板斧,全靠一股凶悍之气。他们的训练不足,体力难以支撑长时间的打斗,斗志只在顺利时才能维持,一遇挫折便会很容易地沮丧起来。山岗上的战斗进入相持,越到后来就越不利于丰原军。
远望着已方攻击部队无法占据上风,丰原军本阵所在的山岗上招扬起了大旗,山头的信号兵打着旗帜传来了最近的军令。岗下即刻鸣响了金锣,召唤攻击部队撤回。
本阵的信号传来,已攻上了好几处阵地的丰原军迅速的撤去,潮水般地退下。借着对方向后的有利跑姿,阿图再次连发十几箭,就又在山腰山脚处留下了十几名伤兵。
敌军乱哄哄地退回本阵,在炮阵之后与新上来的兵一同整理队列。
第一波攻击结束,杜袭带着两名军士四处查看。他今年三十四岁,身材高瘦,他们杜家是随着傅朶前来顿别的那批老人,在顿别的资历最老,也是最得傅家历代家主的信任。
他沿着壕沟一处处地查看着,遇到伤兵则好言的抚慰两句。来到阿图这屯人的位置时,只看到了一名胳膊上中枪的伤兵,伤势不重,死者更是无一人,这使得他格外的满意。这里是敌军攻击最猛的地方,但却是最能让他能放心得下的,由始至终都没有一名敌兵能冲到近身处。不过这批敌军虽然退了,但下一批只会更猛,挡不挡得住,只有天知道。
一阵山风吹来,山下传来了一片片的申吟声。举目一望,到处是遗弃的兵刃,斜插的箭支,遍染的红血浸湿了泥土,一些伤兵横七竖八地四下歪倒,哀声不断。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就里,想必是那名猛将不太愿意射人的要害,因此他这片山下的伤兵就特别地多。
杜袭本待想说他应该更狠一些,不要顾及对方的生死,但话到临头还是改了主意,能射伤这么多人已是喜出望外了,再说些责备的话便有画蛇添足的嫌疑。于是就没口子地把他夸了一顿,直至他脸上乐开了花才带着人离开。
杜袭刚走,比比洛夫就开吃了起来,吧唧吧唧之声再起,不过这次吃的是馕。他的吃相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阿图、阿晃与木吉也逐一从袋中模出块干粮吃将起来。吃几口,就着牛角形的皮水壶喝口水,倒也不难下咽。
“怎么样?”阿图向着他的兵连同着木吉问道。
“来了就打。”比比洛夫简短地回答,又得意地补充一句:“我刚才射中了四个人。”很不错,因为这个战绩得跟替他上弹的阿晃对分,只能算一半。因此,他只要再射中六人,或者独力杀伤三人,未来的新娘子就可以永得自由了。
“反正我没受伤。”阿晃嘿嘿地笑着,“等会他们再来,我还是呆在你后面的沟里。”也很不错,他知道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做出正确无比的选择。
“我们这里或许能守住,敌兵打这里上不来,可咱们侧面就难说。”木吉忧心重重地说。这就更不错了,这种揣测很有预见力,下一波攻来只怕就是会如此。
“等一下。”
话未落音,阿图就跳出壕沟轻烟一般的向山下溜去,转眼又跑了回来,手上拎着三面穿了孔的藤盾。站在沟前把盾往地面一扔,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等会用这玩意把自己护住,不要被人弄伤了。”
还没等这三人出声,壕沟中其他的兵受到了启发,一哄而下地去抢盾。很快,十来面藤盾就被搬了回来。
见自己想出了这么个人人都要效仿的好主意,阿图志得意满了起来,叉着腰四下看看,忽然神兮兮地怪叫一声,然后弯腰取弓,起身搭箭一射,正中山腰处一名伤兵的左腿。因为他发现这名伤兵居然把插在右腿上的箭给拔了出来,还偷偷地扔到了地上,这一箭就是十贯钱。
“阿晃、比比洛夫,你们下去宣传一下我军的俘虏新规。”
“什么俘虏新规,我怎么没听说过?”阿晃一愣。
“嗯。原来是没有,不过现在有了。”
“那是什么?”
“那就是不许拔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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