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顿别到宗谷海峡这段海程为六十几里,海面上吹的是打西南陆地来的侧顺风。蚂蚁号早已经升满了四张主帆,吃满着风,象一只轻盈的海鸟在蔚蓝的海面上破浪疾行。
等阿图回到甲板上,已经可以依稀看到遥远处的,宗谷岬上那一片苍翠美丽的小山峦和峰顶白白尖尖的灯塔楼。绕过宗谷岬后,一路前往京都的海上大多时候都是逆风,船速就会慢下来。
他从主舱里飞奔出来时,沿路还几乎撞到了从厨房出来的素娘,这次几乎发生的碰撞把他的心神从慌张中给唤了回来:过了宗谷岬就是茫茫的鲸海,水师即便是派出十条船,可要找到自己又谈何容易。
尽管这班当值的是蛎蛴民等九人,但所有的船员都一起帮手,各出各力,借着顺风将同道的船只一条条地超越,再远远地甩在身后。
可帆船航行靠的是风力,只要是在风的鼓动下开动起来,就一定会有颠簸,船身也必定会起起伏伏。何况现在的船速这么快,也意味着海上的颠簸相应地大。双体船的特点是摇晃的幅度小,但由于不需要压舱物而使得船体轻,因而在波涛中的起伏颠簸更大。
果然,只是这么条短短的行程便出现了晕船的人。反应最厉害的是小清,她正扶着船舷对着海里猛吐,其次就是刘嫂和阿晃,均扶着船壁有摇摇欲倒之感。
来到了这个传递消息的蛮妹身旁,阿图问:“昏不昏?”
傅萱是个从没出过海的,却没有丝毫晕船的迹象,一昂头,带着股骄傲劲地道:“才不,本姑娘的感觉好极了。”又悄声问:“看到……礼物没有?”
“等会一起下去。”阿图答着,横走几步后来到阿晃的身旁问:“怎么样?”
阿晃脸色苍白得象条死鱼,本来他还在强忍,可刚回答一句“还好”,就即刻冲去了船舷也对着海面吐了起来。
阿图记得他曾说过看到船就晕,那话多半是个夸张,但也表明了他是个没怎么上过船的人。此去京都迢迢数千里,对他来说真是个考验,阿图跟了过去:“能坚持吗?”
阿晃稍缓了口气,坚决地说:“能。”
拍拍他的胳膊,阿图走开了。傅萱不吐不晕船是因为服了罗拔的药,阿图本来也想给阿晃吃点什么好让他也不晕船,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他自己去克服。吹口哨的家伙想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新开端,可如果他连这都克服不了,那就真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人。
上到了船尾的舵轮区,眼见着渡岛熏在那儿掌着舵盘,走近了笑道:“听说这一带的海是丹古水军的势力……”
女海盗明白他的意思,横着眼道:“放心,有姑女乃女乃在这里,到时候用旗语给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了。”
“那就多谢了。”阿图潇洒地打了个响指,便向着站在船尾说话的颜明真和柴门纹走过去。来到她们面前,对着颜明真拱手说:“颜医师,刘嫂、小清和阿晃他们……”
颜明真今年二十九岁,但医者自有保养之道,看不出来有接近三十岁的年纪,模样也不甚美,可一股淡泊宁静的气度却令人心折。听明了他的来意,微笑道:“不要紧,先让他们吐一吐,稍晚点我会给他们吃点止吐的药丸。过几天,习惯了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阿图也就放心了。再看看柴门纹,她的气色很好,甚至还有些神采飞扬的味道,暗叹一声:“这个小妹是在山里闷久了。”
“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船上即刻发出了一大片的询问:“哪里、哪里?”
“右舷前方四十度。”水海济的那一把破锣声从前甲板传来。
阿图与她们对视一眼,赶紧一起跑去右船尾,向前方四十度的方向一望,却不见有任何鲸的踪迹。
可稍等数息,海面上忽然拱起水花,一只大鲸正从海中气势滔滔地突腾出来,黑的脊背与白的月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所带起的海水象丝绸般滑落。它边腾空边旋转着身体,将尖尖的鲸嘴直戳向空中,仿佛那里有一条待啄的鱼,来到空中最高处时还是月复部朝上,可在落下之前却已完全地翻转了身子,将海面压起一片浪花四溅后,黑色的脊背与尾就消失在翻腾的水面。
真的是鲸!海上遇鲸被视为祥瑞,看来这次远行有了个好的兆头
少顷,稍远处又跃出来了一条,柴门纹兴奋地向那边一指:“看,又有一条!”同时,下面甲板上的却喊出了“第三条”这么个数字,看来他们已错过了最前面的那条。
接着又一条,颜明真拍着船舷囔道:“嗨嗨!还有喔。”下面的人则喊出了“第四条。”
不久,水面上又跃出来一条,下面有人喊出了“第五条”,可即刻就被人修正说是最早出现的那条,之后就再也没有新鲸出现。四条鲸鱼聚集在数百步内的海域里,翻海捣浪,彼此追逐,玩得热闹,还时而将水柱喷向天空。
这番异景持续了约么一注香略多的时间,鲸鱼们便结伴向着东北方而去,间或能看到它们跃出水面的背影,扫把般的尾鳍拍打着水面。鲸鱼游远后,牵晃便走下到船舱大堂里去给龙王上香,其他人中有对着海面合掌膜拜的,口中念念有词,想必是在祈求平安或福运了。
鲸鱼完全地消失了,可柴门纹还向着那边眺望着,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阿图也不打扰她,和颜明真说声拜托就走下了尾楼。
来到前面的甲板,入眼的是一张张兴奋的脸,船员们边干活边高谈阔论着适才的所见。他们的兴致是如此之高,阿图也就不担心船开得慢了。再说,水师的那些破船又怎么能和蚂蚁号相比。
说了几句鼓气的话,再私下嘱咐了蛎蛴民一番后,他就独自下了舱,临行前给傅萱使了个眼色。傅萱会意,等他前脚走进舱门,也转身离开了甲板。
两人刚下到舱内,就看见真儿正在老鼠搬家地将一桶水往前运,即是双腿分开而立,双手合握在木把手上使劲一提,前行两步后放下,喘两口气,再周而反复。
阿图问:“谁要的热水?”
“溥小姐的。”真儿答道。
这么小的孩子提这么大一桶水很吃力。阿图伸出手去,想接过她手中的水桶:“给我吧。”
“我能提。”真儿忙出声推辞,一双手在桶把上抓得更紧。这些事情她在家里的时候就是做惯了的,稍微慢点,爹妈就曲起两根手指关节往脑门上敲,何时帮她提过水。再说她现在已经是奴民了,身份更低,这种活怎么敢让主人自己去做。
“真的?”
真儿连连点头:“少爷,真的可以。”
于是阿图也就不坚持了,与傅萱继续向主舱走去。
“蛮子,你良心倒是不错的,不过这小姑娘倒长得俊俏……”傅萱话中带话地说。
“你这个蛮……想啥呢?她才十四岁,这你都怀疑我啊!”
“哼!你跟阿樱的时候,她也才十五岁。”
“哦。这个……”他没话可说了,先向四周一瞧,然后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乖宝上船来了?”
傅萱听了,脸上露出一阵委屈,撇着嘴说:“她前晚来威胁我,说若是我不帮着她,就要戳穿我跟你的事,让我去不成京都读书。”
阿图无语,万万没想到那个布女圭女圭行事竟然如此狠辣,手段着实有几分了得。
再想起那个目前不知是十岁还是十一岁的傅槿,在他临行前还特地跑来提醒了一句,让他牢牢地记住还欠着她一件礼物。
看来,傅家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还不知她们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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