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长乐就来到了新的男爵府。她运来了满满的十车吃穿用度,甚至家具摆设,说公主府里的宫中赏赐太多,自己用不完,就给阿图搬了过来。
看到这些东西,阿图乐呵呵地笑纳,只觉得这个公主小妹可亲了许多,然后就将她带到了后院,将她介绍给众老婆认识。苏湄还算是客气,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了几句;傅莼只是跟她点了个头就没理她了;傅萱和傅樱听说是她来了,看着到阿图引着她进来后院,转身就走;里贝卡冲着她哈哈地笑了几下也跟着傅家姐妹走了。
大家都知道她迟早会被皇家指婚给阿图,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害得傅莼与苏湄连平妻都做不了,所以就只有冷淡,搞得她很难堪。
眼见地头龙拒纳过江虫,阿图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回去花厅里说话。
如意男府的花厅位于二进院北面正中,乃是单层悬山正脊顶结构。厅堂正壁上高悬牌匾,上“知止堂”,乃是取自傅莼闺房中“知止不殆”四字之意。匾下一副巨幅中堂画,乃是幅泼彩山水图,楹联上写着“天和随所寄;风气若天怀”。
中堂画和楹联的下方,设有平头条案。条案上置放座钟、花瓶、帽筒,以及有镜面的座屏等,寓意终生平安、东平西静。案前摆放八仙桌、太师椅;厅堂两侧放有茶几、坐椅。
请长乐于花厅坐下后,几句诸如“公主太客气了”、“下次也不用尽送些贵重的,差点的也行”之类的客套话说过,阿图就隐隐约约地又提起了“艰难与共”的话题。长乐会意,虽深感为难,还是只得把在御房和皇帝哥哥吵架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最后面露愧色道:“奴家已经尽力了,可无奈皇兄不准。”
听了这番话,阿图心下透凉,心道终是无法以妻之礼来迎娶傅莼和苏湄了,又暗暗恼怒了起来,把一股恶气迁怒到眼前这个小妹头上。正准备端茶送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禀爵爷。”
阿图抬眼一看,原来是郑忠,便板着脸问:“何事?”
郑忠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的礼单走了进来,禀报说:“应天府知府吕廷睦吕大人得知爵爷乔迁,遣人送来礼单一份。”
这位吕大人听都没听过,居然在自己搬家的第二日就送来了礼单,真是消息灵通。阿图当下接过礼单一看,只见礼物的清单是:紫毫、羊毫湖笔各两盒、上等清烟徽墨四盒、冰纹与青花端砚各一方、铜镇纸两个、宣纸二十刀、琉璃屏风两个、云南普洱茶六团、汉锦十匹、蜀锦十匹。
若说收礼,阿图生平就只收过长乐的礼,年初是她的回礼,还有早上的那十车东西,但似乎算不得那种正式的送礼。第一个给他正式送礼的倒应该是这个吕廷睦,而且他的礼送得文雅,让人看着喜欢。耳中听郑忠问该如何发落,便把手一挥道:“都抬进来吧。”
不料郑忠听了,面上只是露出了一番古怪的表情,扭捏道:“没看到礼物,就这张清单。”
莫非吕廷睦的礼只是写个单子,做个样子不成。阿图猜疑不定地问:“你没看错?”
郑忠挠着脑袋回答:“这哪能看错。就一个人拿着这张单子,身后并无车马或者担夫跟随。”
长乐扑哧一笑,伸手说:“给我看看。”接过了郑忠手中的单子看了看后,便指着礼单上的某处笑道:“这才是真正的贺礼,上面的这些名目都是虚头,写着好看的。”
阿图凑到她身旁定睛一看,果然见到所指处的最末处写着一行小字:“折贺钱一百贯”。
原来这一百贯才是真正的贺礼,只要拿了这贺单去吕家帐房去取即可。长乐又说这是京都通行的送礼方法,嫌直接送钱不够风雅,所以要搞点噱头出来。
可怜郑忠在顿别做了那么多年管事也没看出其中的奥妙,虾夷人说送头牛便真是有头牛牵来,说送麦十石就真是有辆大车给运来,京都的道道实在是深,连送礼都暗含玄乎。
见事如此,阿图适才的那点风雅顿时烟消云散,把手再次一挥道:“那也就收下算了。”
郑忠应诺,正待出门,长乐喊住了他:“慢。”
随后,长乐又说这礼单中还夹着回单,不管收不收礼,或者只收一部分,这张回单得客客气气地写了让来人带回去。另外,送礼前来的人还得打赏,象今日吕廷睦这般的寻常贺礼,赏个一、两百文,最多半贯钱也就是了。
郑忠去了后,没一会又跑了前来,说这次又来了二位,乃是本地江宁县与上元县的父母官派人前来送礼。这次阿图有了经验,礼单上的东西通通不看,只看最下面的一小行字。礼单一共四张,其中这两张礼单每张都折钱五十贯,署名之人乃是两县的县令;余下两张乃是这两县的县丞、巡检、典史等人合送,每张也是折钱五十贯。
阿图翻看了一下礼单,狐疑地问长乐:“我可不认识他们,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近日要乔迁的?”
长乐莞尔一笑:“皇兄与奴家前几日坐着你的船在江上招摇,这事京城里到处都传遍了。这些人见你是新封的男爵,前蒙太皇太后赐姓,又得皇宠,自然要时时关注于你以便跟你结交。这些礼不过是投石问路,先和你攀个交情,以后还有的是来往。”
阿图还是不解,问道:“可我不过是名大学的新生,有什么用?离仕途还远得很,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出仕。他们和我结交,难道不怕将来颗粒无收?”
长乐微笑道:“你不知道官场的那些人,看得长远又能忍得很。只要他们觉得你有前途,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也有的是耐心。再说,也只是你觉得自己没用,在别人看来或未必如此。”
阿图听了她的话,便开始仔细地想自己到底有什么用,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什么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送礼的人越来越多。郑忠也无暇去向阿图禀报了,拉着劳勤一起在倒签房里摆了张桌子,只管收礼,再按着礼单的大小打发来人。
中午之前,长乐告辞。阿图假意要留她午饭,她却不肯,说现在大家都对她很排斥,留下来难免就徒惹人不高兴了。
长乐走后,府上开饭。吃完饭,阿图就和傅恒一起出门,前去屈闲那里拜访。走到府门口,郑忠交给他一张汇总单子,说是至今为止所收到的贺礼。
两人出门,跳上钱四赶的大车向着鼓楼街进发。钱四是名三十来岁的汉子,原是替钱家养马赶车的仆人,其浑家也在钱宅的洗衣房干活,这次夫妻俩都被阿图给接手了下来。
这是辆小型的单马双座车厢,上了马车,两人并肩而坐。阿图将单子翻来覆去地看着,脸上乐开了花,扭头对着傅恒高兴地说:“岳父,一上午就收了一千二百多贯,搬个家也能收这么多礼,我倒是想日日都搬家了。”
傅恒笑道:“你以为能净落,这些礼以后还不是得还回去。”
阿图想了想,觉得有理,问道:“如果礼物都是送来还去的,到了最后岂非是空欢喜,那送礼收礼又有何意义?”
傅恒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思索后便说:“那也不是。一般上位者收下位者的礼是多半不用还的,因此是净落的,所以官做得越大,礼就收的越踏实。至于些小官小吏,恐怕这礼就是他们沉重的负担。”
阿图领悟道:“嗯。所以说做官就一定得贪污受贿才行,否则连礼都送不起。”
傅恒笑谑道:“没错。官场都是人情官场,人脉官场,只要这点不变,就一定会贪污受贿。”
“那丈人往日做顿别介,今日为丰原守护,手下也定有贪污受贿之人。”
因为傅兖和傅恒都是他的岳父,为了区分开来,阿图就在口头上称前者为“丈人”,喊后者为“岳父”,傅恒默认了。
这句话太敏感,傅恒从袖子中掏出折扇连摇几下:“肯定有。不过原来的顿别比较纯粹,手下之人的权力都很小,就算他们贪污受贿也有限得很。”
阿图转了两圈眼珠,直言快语:“可如今丈人的封地大了,以后也许会更大,手下之人的权力也会越来越大,因此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贪污受贿。”
傅恒苦笑道:“明摆着的事,你何苦非要说出来。你一说,我就不得不去想这事了,完全是让我操冤枉心思。”
阿图道:“莫非我不说,岳父就不会去想了。”
傅恒摇头道:“这都是你丈人该管的事,我对政事与管那些官儿可没兴趣。”
的确,往日顿别的政事与生意都是傅兖与傅异打理的,傅恒枉自挂了个顿别令的头衔,名义上是政事官,却从来都不管政事。
马车北行,过了一座石桥,沿着三茅宫继续北走。三茅宫是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以其上有座三茅宫道观而得名。“三茅”指的是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西汉咸阳人,是大名鼎鼎的茅山道士的始祖。
周日的街道簇拥着出来游玩的人们,四处壅塞不堪,每个路口都站着一至二名巡差,维持过往马匹车辆与行人的秩序。马车慢悠悠地走着,十步一停,阿图实在是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得不把长乐今早所说的话给傅恒复述了一遍。
听完他所讲,傅恒倒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淡淡地说:“此事六妹已同我商议过,既然皇家不许,那就以妾礼成亲好了。”
阿图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可愈是如此,心中的愧疚感就更添了三分,对皇帝的不满也同时增添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