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逐渐地更深了,风从西面吹来,将弥漫在苍茫山野间的薄雾吹散。
“呜……”
低沉的号角吹响,一队队侍卫与带着猎犬的犬仆开始从浓密的山林深处将野兽向外驱赶。
这里是京都西面的皇家狩猎围场,位于北面的宝华山与南面的汤山之间,方园数百里,四周山岚环绕,森林茂密,林中古树参天,鸟兽随处可见。此地本来就土生着豺、狼、獐、狐之类的兽,斑鸠、山鸡、画眉、翠鸟、白鹭之类的禽。在被辟为皇家的围场后,一百几十年来又陆续多批放置了许多的野物入场,狩猎对象也就更加地繁多了。
不久,打北边的树林传来一阵骚乱,一只狐狸、两只麋鹿与数只野山羊慌忙跑将出来,头上还扑腾着几只山鸡类的飞禽。
南面这边草地之上,五名青年骑士整装待发,每人都是鲜衣怒马,外罩铮亮的铠甲,头戴各色缨盔。见到目标出来,同时争先恐后地打马一涌而上,张弓搭箭,放弦射出。
“唰、唰、唰……”
一顿乱箭之后,但见狐照跑,鹿照跳,只有山羊们比较乖,被吓得呆住了。几只飞鸟扑腾着掠过他们的头顶,慌乱之下还在一名蓝甲骑士的身上留下了鸟屎一泡。
“哈哈哈……”
年轻英俊的直王赵宸骑在一匹白马上仰天长笑。他身边有两骑,一骑银盔银甲,白马白袍,马上之人分神俊朗,正是唐棣;另一骑身着西洋式重骑兵礼甲,浑身银光灿烂,胯下一匹黑色巨型健马傲然而立,马背高约十八掌,乃是阿图。
赐婚以后,阿图一来因上次开府收过礼后还没回拜,二来得了长乐的示意,前去拜访了长公主与直王,顺便为婚宴之事请教下他们。办喜宴可是件复杂的事,尤其是客人名单,该请谁,该不请谁,他可丝毫不懂。长公主与直王分别是大宋男女中交游最广,面子最大的人,不问他们又能问谁?
虽然经过了宕戏亭的那次风波,可赵栩似乎已不记得那事了,见面时提都没提,还面带笑容地跟他说了好一阵闲话。商议的结果是,这两人见他懵懵懂懂的,也就懒得多费唇舌,把请客与宴客的事都包揽了下来,让他只等着做驸马新郎官就行。赵栩与公孙休那里还好,说了些话,喝了几杯茶就告辞了。赵宸却是摆上了酒宴跟他喝酒,一直喝到深夜。临别的时候,赵宸还约了他来猎场狩猎。
今日,阿图穿了那套西洋甲,身后再披件猩红的长披风,显得威风凛凛,骑着乌魔立在直王身旁,随着他的笑声而摇头叹息,暗道:“怪不得直王嘲讽,这些人装扮得倒有模有样,可出手实在是太差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赵宸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紧接着赞曰:“很好!今天大家表现得不错,全都能马上开弓了。”
什么?阿图张口结舌,几乎要被他的话给雷翻落马。
唐棣却在一边含笑道:“正是。如今是火枪的年代,能马上开弓便是人中翘楚。”
接着,打南边的树林里也赶出来了一群动物,这次除了狐狸、鹿、羊、鸟之外还有一只狍子。
见了狍子,赵宸便来了兴趣,道一声:“看孤的。”一夹马月复,纵马而出,于奔跑中左手取弓,右手拔箭,一搭一拉一射,正中那狍子左边。
一箭命中,四周应弦响起了一阵喝采声。可惜直王用的不是硬弓,狍子又离得稍远,中了箭但入肉不深,亦非要害,它带着箭连蹦带跳的,反而逃得更快了。
小小狍子真是不给面子!
赵宸恼火万分,打马急追,连射两箭。心急火怒之下,一箭离着些许没射中,另一箭却被狍子给避开了。
这时,侯在远处的几名骑兵望见狍子要逃,便指挥着猎犬进行合围并将狍子赶了回来。
少顷,赵宸挨近了狍子,连发两箭,终于将它射翻在地,再也起不来了。狍子倒地,四周便响起了一轮喧嚣的喝彩声。
赵宸在呼声中得意洋洋地打马而回,几个赶狍子的骑兵里便有人下马去将狍子捆了起来,横放在马背上带回。
直王跑回到众人之中,马缰一勒,喜笑颜开地向着阿图问道:“如意子,孤的箭法如何?”
这个赵图是传说中的神射手,有“一战三百伤”的勇名,虽然京城中尚无人见过他的武勇,但料想是颇为了得,有他一句评语岂不胜旁人百倍。
阿图闻声知雅意,毫不犹豫地伸出了个大拇指,摇头晃脑地赞道,仿佛在品味:“直王神箭,臣佩服。嗯,实在是佩服。”
连赵图都说他是神箭,赵宸便觉得自己真是很有一手,脸上光芒四射。再转眼去瞧唐棣,只见他在马上拱手道:“直王神技,臣也是万分地佩服。”
“直王神箭,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来古之名射也不过如此。”
一黑甲青年在一旁凑趣道,拍起了马屁。他也是刚才那五名射手之一,名叫赵瑜,是醇亲王之子。醇亲王是赵弘老爹的兄弟,一直都不肯接受封国,一生都在京城闲住。大宋体制,若亲王生前不肯受封,死后他的世子就得降为郡王,郡王再不封国,其后代就降为公爵,公爵封国的机会就渺茫了。
“胡说。孤最多只能算得上能射,尚称不上善射,岂能和名家名射相较,你这马屁也太过了。”赵宸叱道,只是脸上笑意盎然,这句话想必是言不由衷。
想来直王是谦虚惯了的,无人将他的美德较真。果然,那名淋了鸟粪的青年马上接口说:“王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自谦。如王爷这般神技都只算是能射,那臣等人不就只能算是狗屎射了。”这青年名叫韦勖,乃是兵部左侍郎韦护之子。
狗屎射?
阿图听了他的话,几乎要笑出声来,不过猛吸了一口气后,总算把这声笑给憋住了。再望唐棣一眼,却看他面皮上抽动了几下,急忙把头一低,也算是忍住了笑。
这帮人都是直王带出来狩猎的京城官宦世家子弟,清晨天没亮就集结于直王府,然后一同前来围场。
沿路上,阿图就和这些人聊天打屁,个个说话都牛皮得很,正是如同书上描绘的那种“纨绔子”。直王素来有京城第一纨绔子之称,这帮人想必就是顺着往下数的纨绔子了。
一名红甲青年凑过来道:“如意子有北方无敌的勇名,又有‘一战三百伤’的雅号,箭法想必神奇,今日何不让我等见识一番。”他叫司马明,乃京城司马家的子弟,其父为枢密院陆军枢密使司马钺,正二品的大员。
做人不能太张狂,压住了直王的风头可不好。阿图微笑道:“直王神箭在前,小弟岂能贻笑于后。”这帮人中,他是最年轻的,所以言语上一直都以“小弟”自称。
见他推托,旁人有所不甘,着绿甲的青年问道:“如意子这张铁胎弓可否借在下一观?”
绿甲青年名叫杨文隽,是当朝太尉杨戡之子,还有名紫袍的青年名叫黄家齐,是理藩院总院黄国夏之子。除这些上场狩猎的人外,还有杨文隽的兄长杨文元和户部右侍郎王闻丞之子王益之,虽然与大家同来,却是呆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下观猎。他们两个身体一向文弱,骑不好马,开不得弓,就只能做看客。
这个要求倒是很难拒绝。阿图取出弓,伸手递给了他:“请。”
杨文隽将弓一接,入手便是一沉,感觉要往地上掉,臂上使力才拿了过去。这张铁胎弓有十八斤重,他持弓在手,只一掂份量便知道自己万万开不得此弓,也就不再出丑了。转手要递还给阿图,一旁的唐棣却伸手将弓接过。
唐棣取得弓后,端坐于马上,深吸了一口气,舌绽春雷,喝了声:“开!”居然将铁胎弓拉开了小半。只见他脸上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显然已经是全力以赴。数息之后,唐棣放弃了,叹息着将弓还给了阿图。
眼见两人都拉不开此弓,赵宸问:“如意子,此弓拉力几何?”
“三石半。”
“啊!”赵宸与身边数人听了,都倒抽一口凉气。
军中弓手的合格标准是一石弓,但不是能开一石弓就算是能用一石弓了,必须有连续十二射之力。因此,军中的弓手多半只能使一石弓,能用一石半弓的人就算少见,两石的更是凤毛麟角,三石以上就是弩的拉力,常人无法用双臂张开。直王能开一石的弓,其余几人连一石弓都开不了,约在八斗上下,这种三石半的铁胎弓对他们而言自是高山仰止,可唐棣居然能拉过半满,也算得上是神力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随着这几记狗叫声传来,阿图胯下的乌魔忽然后腿立地,前腿立起,口中一声长鸣。
赵宸转头一看这乌魔,只见它神气大变,鬃发怒张,满脸暴戾恣睢之色,适才的温顺模样顷刻间无踪无影,不禁心中纳闷。
不多时,西北之处哨声连连。这是狩猎的信号,暗示着那边来了大型野兽。
果然,一声震天般的长吼后,一只斑斓猛虎打林中冲出。它出得树林,向着四周一瞧,便再次仰天大吼一声,缓步走上一个小坡蹲下,一对绿眼珠向着这边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