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激斗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些本来各自练武的僧人停了手里的活来围观,此时便发出了一轮的叫好声。
尘因虽胜,脸上却无任何得意之色,只是点头说:“师弟们承让了”,又对着旁观的众武僧单掌合什致意,当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雪斋与公孙休,眼中露出喜色,走了过来再次向二人问好。
致胜那一招分明是临机创出来的,雪斋见他能不拘泥于招式、随意发挥,很是高兴,赞道:“不错。师侄武技大有进展,而且能自创新招,数年的远游想必收效颇多。”
“多谢师叔。”尘因说,又双掌合什道:“师侄请师叔指点!”
雪斋沉吟道:“若在平时,指点你一二乃是做师叔的本份,只是今日贫僧有客……”
公孙休早就听说雪斋有一身极好的功夫,但好到什么程度却是没见过,今日恰逢机会,正好满足心愿,忙说:“不妨,不妨,我倒正想看看你功夫怎么样。”
雪斋斜眼瞅瞅他,笑道:“施主要看,雪斋敢不从命。”转而对尘因道:“既然公孙施主都这么说了,师叔就陪你练几招。”
“多谢师叔。”尘因大喜。
雪斋在万佛寺里是属于顶尖的几名高手之一,平日众僧也不见他入来武拙院练武,听说他要下场与公认为尘字辈好手的尘因过招,场中所有的武僧都停止了练功,围了过来。
当下,尘因于沙场中立定,手中拿上了两把薄薄牛角状弯刀,两刀各长二尺左右,刀身极薄,刃口泛光,可见锋利,乃朗声道:“师侄要用兵刃,请师叔准许。”
“无碍。”雪斋应道,大踏步地走了上去。
“谢师叔。”尘因谢了一声,双刃交叉摆在胸前,做了个起手的架势。
尘因所练的功夫叫做“十牛刀”,乃是前代明字辈僧人明观受了廓庵禅师的《十牛图》的启发,而创出的一门功夫。十牛刀共分十式,分别为本无失牛、见迹知踪、闻声见牛、牛性犹存、恃心牧牛、得失还无、忘牛存人、人牛俱忘、返本还原、化令成佛。其中每式又含四招,总共是四十招。
此套刀法走的是小巧近身相搏的路子,一旦被施招者欺近,两把弯刀便如同一把锁,让你月兑离不得。
两人朝上面,躬身互施一礼后,尘因便开始抢攻,双方斗在一起,顷刻间就交换了十几招。
眼看着尘因的两把弯刀在手腕中舞动得如同车轮一般,密不透风,所见都是一片亮闪闪的刀光围着雪斋晃烁,公孙休心头狂跳不已,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被割个大破口。再看雪斋,那么个巨大的身形,居然轻巧得如同烟雾一般,只在双刀的空隙中腾挪,间中或伸手一搁,或出指一弹,将那些要命的招式纷纷瓦解。
尘因暗暗心惊,只不过斗了二十几招,刀面上已经被雪斋弹了三次,若是双方性命相搏,刀早就被他给弹飞了,只因这是他在指点着自己的功夫,才手下留了情。他在外五年,自觉武功大有进展,外出之前都可以和雪斋斗上十几个回合,想着这次怎么也能再多打一阵,却不料雪斋的武功进境比他更快。
想到这里,他心有不甘,双腕挥出一片刀影后,身子后滑数步月兑离出雪斋双手的笼罩,深吸一口气,面色陡然变得一片金黄,连双睱中都隐隐泛着金色。
“金刚混元功!”旁观的众僧忍不住喊了出来。
金刚混元功乃是万佛寺气功绝技,内外双修,软硬兼具,炼成后有铜筋铁骨之效,发力之时锐不可挡。万佛寺的武技都是循序渐进的,练成一门才能练下一门,互为根基,一般的武僧需要二十几年后才能选练金刚混元功,因此只有寥寥数名松字辈与雪字辈的高僧练成。尘因才三十出头,是尘字辈中练就此功的第一人,而且似乎已经练得大有所成。
金刚混元功果然声势绝伦,两柄薄薄的弯刀居然隐隐带起了一片风雷之声,劈斩之间威力倍增,将空气激荡得呼呼作响。雪斋却仍然只是用着先前那般小巧腾挪的路子,周旋于他的凶猛招式之间。
酣斗中,尘因使出忘牛存人式中的一招“水边林下”,招名出自于《十牛图》图诗中的一句“水边林下迹偏多,芳草离披见也么。”此招发出,但见他双手弯刀连续画出七个圈子,将雪斋逼退一步,继而招式大变,双臂伸出,双腕连续抖动,舞出一片雪花般的刀光,直向对手笼罩过去。
却不料雪斋此时不退反进,在尘心刚画完圈子,后招才使出了一半之际,蓦地腾身而上,鬼魅般地欺近他臂弯之内。尘因大惊,他的双臂刚伸出去到外围,急忙收回双臂转攻对手两侧腰间。
“噗、噗”两声,两柄刀面几乎同时被雪斋手指弹中,发出龙吟般的巨响。激震之下,尘因捏拿不住,双刀顿时飞了出去,一柄插在了沙土地里,另一柄在撞上了一块小石,发出“叮”的一声。
双刀月兑手,尘因站在原地发愣。
雪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不错,武技大有进境,出乎师叔所料。”
尘因这才醒过神来,赶紧称谢:“多谢师叔指点。”
比武结束,一旁众武僧开始议论起刚才的打斗过程,有的则是将两人适才的招式变化拿着互相拆解了起来。
雪斋应了尘因一声,转身回到公孙休的身旁,笑道:“施主一直想看贫僧的武功,今日可是了却心愿?”
公孙休长叹一声:“想不到你武技这般地厉害,假使把心思都用在棋上……”
练武和下棋都是极耗时间和精力的,雪斋武技与棋力都这么厉害,要是能独精一艺,只怕每样都能更上层楼。
雪斋却摇摇头说:“人各有因缘,贫僧注定与棋、武两道都有缘,所以不可取舍。”
尘因走来到两人的身边,因为他们在说话,所以只是垂手立在一旁。雪斋和公孙休说了几句后,便对他道:“你的金刚混元功已练得大有所成,内力浑厚只怕在尘字辈师侄中当为第一,但得谨记本寺的武学至要乃是六轮,每一门功夫若能与其相融合才算真有所成就。尔等自入门之时就被传授了如何去练精、气、神的心法,此当为里,其它的任何武技都只是表。贫僧见你内功过于追求霸道,虽然威力出众,但刚柔调和之法有所欠缺,这便是你忽略了用六轮心法来引导内功的弊端。这样吧,你晚上来我禅房之时,师叔再详细说于你听。”
尘因面露喜色道:“多谢师叔教导。”随即,又指着大门说:“师傅来了。”
果然,打门外走来几名僧人。当先一僧,四十多岁的模样,身着黄色僧服,外披大红袈裟,后面跟着几位着灰色僧衣的年轻僧人。
此僧身材中等,眉目清朗,面含微笑,缓步走来,不急不徐,自有番恢弘的气度。他走到公孙休面前,单掌合什,唱了声佛号道:“公孙施主可好。”
公孙休赶紧回礼:“好。雪舟大师好。”,同时雪斋也在一旁喊了声“师兄”,尘因与几名僧人过来喊“师傅”,其他的僧人则上来称“师伯”、“师叔”、“师叔祖”不等。原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雪舟,尘字辈行僧们的师傅。雪舟年龄要比雪斋大上了十四岁,可两人站在一起却看起来差不多。
见完礼,雪舟向着雪斋道:“今日无事,便来武拙院走动走动,不想见到师弟在此指点尘因功夫。师弟能指点于他,乃是他的造化,不过就贫僧看来,尘因的金刚混元功之所以霸道,似乎另有原因。”
“哦。”雪斋一愣,再仔细地一思索,对着尘因月兑口道:“你是否见过了雪渡师兄?”
雪渡是个练武的奇才,二十二岁就开练金刚混元功,二十六岁开始练更加高深的金刚咒,之后就携着师弟们西行游历,最终被夏国国主留在了那里,他在六轮心法上的造诣也达到了第三层识明的境界。万佛寺里练金刚混元功的僧人并不太多,雪渡是唯一边练此功边达到了第二层实相境界的人,同练此功的尘因如果遇上了他,受其点拨一番也是大有可能的。
尘因答道:“正是,师伯还让师侄给师傅带回了一封信。因师侄昨夜方回,上午师傅又不在寺内,所以尚未有空将此事向师傅和师叔禀明。”
雪舟对着他一摆手:“稍后再说。”又对着公孙休微微一笑问:“施主也对武技感上了兴趣?”
公孙休道:“今日无心下棋,就央求雪斋大师陪着在下四处走走。因路遇尘因一等武僧,得知他们来此习武,一时好奇心起,便催着雪斋领来看看,打扰了各位练功,万祈恕罪。”
“施主客气了。”雪舟道,随后扭头吩咐众僧自去练武。
待众僧散开,身前只余下公孙休与雪斋二人,雪舟仔细地在他端详了一阵后道:“贫僧有句话想送与施主。”
公孙休心中一凛,忙道:“大师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该放手时且放手,执守不详,舍之有福。”雪舟缓缓地说。
公孙休闻言,心中疑云大生。正待开口询问他是何意,自己到底应该舍弃什么?却见他摇了摇手,便是阻止自己向他发问之意,只得硬生生地忍住了不说。
接着,雪舟双掌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尔后转身离去,穿过练武场走入到内院中。
场地中,武僧练武的吆喝声、打斗声、拳击声、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公孙休木立在原地,耳边不停地回想着他适才所说的话,心中思绪起伏。
“走吧。”雪斋在他的身边说。
公孙休木然地随着他走出了武拙院,踏上了来时的路上。行了好久,公孙休终于回过神来:“叶看,你说说,雪舟大师是何意思?”
叶看乃是雪斋未出家是的俗名。雪斋皱眉道:“此处只有雪斋,并无叶看。”
公孙休停下了步子,不甘道:“枉我与你相交近三十年,难道你就不能指点一下迷津?”
雪斋止了脚步,犹豫半晌,终于说:“师兄所学博杂,诸如奇门遁甲、星算卜卦之学非我佛门弟子应修课业,因此贫僧不能明寮师兄禅机。但既然师兄这么说了,就必定有其缘故。世人所好且紧守不舍的无非是酒色财气与功名,施主不好酒;适才也说过了并不执着于名人,便是不执着于名,亦属不逞气;贫僧素观施主为人,也从不恋财;至于剩下的色与官宦仕途,就非贫僧所知了。”
公孙休呆呆地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美色与官途,后者自己也不怎么着意,难道会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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