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丫髻、花色辫、骆驼纹样褙子,王晴身着吃私房菜那日的装束,只是彼时的满脸笑色和满口调侃换成了此刻脖子上的一把利剪。
利剪对粉颈,万一在那里开了个大洞可怎么办?就算只是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小口子,并未有实质的伤害,那也会留下疤痕,使得香色有亏,白璧染瑕,乃是美女不可承受之破也。
不成!得赶紧阻止,正欲强夺利刃,身旁却上来了俞亮,手握腰刀,暴喝道:“住口!拿下!”
“是!”
武师王升、章华以及数名护卫齐声呐喊,又将腰刀拔出数分,更添威势。
“慢!”
三人急喊住手。一个是阿图,一个是屈闲,另一人却是王晴本人。
王晴在喊出这声“慢”的同时,将剪刀口往脖子上毅然一扎,刃锋入肉,脖子间顿时乍现一道红痕,沁出两滴血珠。
完了!阿图心头一凉。小妹也太死心眼了,比个样子就好了嘛,搞得斑痕累累的。倘使有遭一日,于青春之夜,处红帷之帐,欲两情比翼之时,俯身忽见此痕,又叫人情何以堪!急切之间,忙举臂喝止:“王晴不可!”
与此同时,屈闲踏上前来,大袖一挥,冲着俞亮等人沉身道:“退下!”等一干人收刀退后,冲着王晴拱手道:“这位姑娘,大家有话好说,且不可如此。”
这一段往来仅仅发生于数十息之间,阶前的大福船行那帮人俱都是目瞪口呆,作一只只木鸡状。直到屈闲说完了那句话,老者才反应了过来,伸出了巍颤颤的手指向王晴,连急带咳地说:“阿晴!咳咳咳……放下……咳咳……你要干什么啊?”
另外的人也一起惊醒,往上围道:“小姐,不可!”
“别过来!谁都不许上来!我要刺了!”王晴用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身子左右旋动,疯虎般地大囔。
一个汉子本已伸手想去抢她手中的剪刀,被她歇斯底里地一吓,立马缩手,其他本欲上前的人也被唬得动弹不得。老者气得浑身发抖,将藤杖在地面上一阵乱笃,摇摇欲坠道:“作孽啊,作孽啊!”
“不可强来。”屈闲劝说一身,接着转身发令:“各退三步。”
众人得令,全数向后退了三步,只留下阿图和屈闲留在前列。台阶上陷入了僵持,王晴双目喷火地持剪不放,周围的人根本无法靠拢,只能哀声相劝,连语气都不敢放重了。
怎么办?阿图挤出个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王晴啊,其实这是个误会……”
王晴与他眼神一对,赤红的眼里闪出一丝慌乱,忙高呼道:“别过来!”手上一动,剪尖戳得更深,血顺着刃口下流,雪颈上立现一道殷红的血线。
唉!太惨了。阿图硬顿身形,一边连连摇手,一边相劝道:“好、好,我不过来就是,你先把剪刀放下……”
“我不放!你给我出去!”王晴猛地大喊,随即跳起脚来,抖动着身体狂吼道:“出去!我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你!”
还跳脚!要是万一跳个失足,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如何是好?用“能”当可于不知不觉中抢下她手中的剪刀,但还是没解决问题。细雨又开始沥沥地下了起来,飘落衣领间,脖子处就一阵地发凉。
臆想中,丢了剪刀的王小妹哭哭啼啼地回到了闺房,在柜子、抽屉、床底等处好一阵翻腾也没寻到寸刃,蓬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朝着正偷窥于一旁的他哀切道:“赵图,把我杀了吧。”、“乐意效劳,可本同学也没有刀。”、“不一定要刀,随便怎么杀都成,反正我不活了。”、“要不,本同学练有一身仙仙大神功,狂飙一发,王同学必欲死无疑。”、“好!就这么办。不过我想在临死之前多回忆一下美好的往事,你慢慢地杀吧……”
今天这事搞成这样,真是如那老人口中的作孽!阿图心头拨凉拨凉,叹着气,向台阶上问道:“谁是王文承?”
扶着老头的灰衣中年人应道:“在下便是。”
认清了王文承,阿图点头再问:“王晴是你何人?”
王文承拱着手,惨然道:“乃是小女。”
和自己所预料的差不多,大福船行居然是王晴家里开的。还是放弃算了,天下的船行很多,但王同学只有一个。阿图决意已定,稍稍往前移动半步,向她字斟句酌地说:“我保证,永远都不会再买大福船行了。现在,你可以把剪刀放下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随行前来的一干人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而大福船行的人却都带上了喜色。
四周一阵死寂,王晴的眼神从怒恨到惊愕,接着平息了下来,移开了和他对视着的目光,低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保证?”
“我发誓。”
这三个字一说,王晴顿感虚月兑,身体一软,向后靠住了门墙。同时,叮当一声,手中剪刀落地。
剪刀刚落地面,一个身影就打阿图身后快步上前,弯下腰将它飞快地捡起,然后退回,正是俞亮。
阿图走上台阶来到她面前,从怀里模出块手巾递给她,责怪道:“看你,都刺出血来了,快捂上。”
还好,伤口并不深,也不长,失去了剪刀的压迫,也不往外流血了。王晴乖乖地接过手巾并捂住了伤口,再看他一眼,忽然“噗哧”地笑出声,一直都呈苍白色的脸上涌上了气血,笑道:“瞧你穿成啥样。”言罢,又觉得实在是不对劲,想到自己刚才还是在寻死觅活的,脸上顿时红得发烧,脚一跺,带着满面的羞惭,转身就跑了进去。
最后这一段好似小儿女打情骂俏,把旁观的人都看呆了。
危机总算解除了,王同学不用刺脖子了,自己也不用买大福船行了。阿图对着空空的房门发了会呆,转身下了台阶,手一挥道:“咱们走。”
这时,一个人却抢到了他的前面,阻拦道:“如意子,请留步!”
灰扑扑的衣着,灰扑扑的脸,长得毫不显眼,精明的目光中蕴含着有话要说的意思。阿图回礼道:“王行理,何事?”
王承文一笑,拱手道:“小女不懂事,让贵人见笑。大福船行乃是我王家自愿转给如意子的,请如意子勿疑。”
什么!这可让人模不着头脑,莫非他自愿被人讹诈?再瞧瞧旁人,船行的那帮人也都是满脸的错愕色。阿图略一思量,估计他是怕锦衣卫不肯与其善罢甘休,于是道:“王行理请放心,贵行之事本爵自会去说,定不让他们再难为尔等。”
“如意子误会了。在下并不知是如意子欲收买本行,如果事先有知,当踊跃投效,岂有不肯之理。此处非说话之地。在下想与如意子私下细说,不知遵意如何?”
“你不知是本爵要买船行?”
“他们只取了账册,让我行等人前来交割而已,并未事先透露买主是何人,在下也是看到了爵爷方得知晓。”
恐怕这就是锦衣卫大爷们的一贯作风,凡事都不给人留余地,连个声气都事先懒得跟人通一下。也可以解释为何王晴不事先跑去自己府上诉说,而是要在现场寻死寻活,又或者是看到了自己后才觉得憋屈得厉害,临时发了性子罢了。
真是一波三折,同来本欲走的人留下了步子,等候着东家的回话。阿图望向屈闲,所见的表情是“你看着办”,望向海野满,对方的目光里却露出了首肯之意。台阶上,那名老者,也就是王承文的爹王宏福长叹一声,拄着拐杖转身就走,在身旁之人的扶持下进入了门内。
那就谈谈。阿图允诺道:“好。”接着冲着众人说声“稍候”,随着王承文向着门内走去。
进了门,沿着屋道往内走,三拐两弯之后就来到了一间公事房。房内摆放着几张办公所用的桌椅、立柜之类的物什,虽都是寻常之物,倒摆放得整齐,收拾得条理不乱,地面上的青砖也打扫得干净,可见这个船行的管理还是不错的。
王承文将他带进了内室,这里有张大书台,台前摆着两张椅子,台后则是个圈椅,看来就是他自己办事的地方。两侧墙面上挂着几幅书画,椅背后则是一副帆船落日图,书台上还摆着只铜飞鹰,文书之类的东西也收拾得紧紧有条。
“如意子请!”王承文一指台后的那张圈椅道。
这是他自己的座位,要是自己跑去坐了,岂不有无礼之嫌。阿图笑道:“王行理不必客气,王晴乃是本爵的同学,若非是为公事前来,本是当唤行理为世伯才对。”
王承文恭谨中带着笑道:“在下岂敢当‘世伯’之称。如意子乃是本朝高爵,又是朝廷的驸马,在下何敢僭越。小女也时时在家提起爵爷在学校的诸般逸事,论才,爵爷的理论层出不穷,条条都惊世骇俗;论德,为国募捐慷慨在先,资助社团大度在后。才德两全,爵爷乃是世之楷模,今日屈尊来到小行,当请上座。”
哎呀!这人着实会拍马屁,让人听着舒坦。阿图心下暗喜,也不谦让,于台后坐下道:“若王行理有事,请只管说。”
这时,打外面进来名职员,端来了茶水。王承文端起一杯,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他面前道:“爵爷请用。”随后一挥手,让那人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