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夏空泼下白箭一般的密雨,在积水的青石板上打得溅溅,遮朦了望向前路的视线。打油布伞面传来的沉闷扑扑声和由地面传来的清脆啪啪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种长久不衰的旋律,充满于天地间。
前方响起了跑步声,十几名灰衣僧人打不远处的小桥那边跑过来,跑在最前的还喊着号子,虽僧衣被雨水浇得透湿却队形不乱。来到近前停下,先冲着阿图单掌告礼:“施主好”,再向雪舟施行一礼后,又继续他们回寺的跑程。
万佛寺的僧人都是有值的,习文练武的时辰得错开安排,适才的那队便是刚做完早课的武僧,最早的晨课是自四时就已经开练了。
僧人的离去使得四周再次恢复到了只有雨打之声,虽然单调,却无扰于你的心神,反而滤去了吵杂,使人陡生一股省视内心的愿望,在伞所撑起的那片天空下独自徜徉。
武僧的勤恳和有序使得阿图暗自惭愧起来。早在太空的年代,他已有定时练剑的传统,到了虾夷后也维持了晨练或晚练的习惯,可自打来了京都后,好规矩便逐渐地荒废掉,晚上已完全变成了和老婆们的厮混,练功只是偶尔为之。
人生似乎已堕落,照道理应是滑向“荒于怠”的深渊,但得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在过去的时代,就算他百倍的努力也颗粒无收,“能”就是不肯屈尊降临。可来这里不到四年,只相当于往日的四个月,过着荒荒废废的日子,却练就了一身的好本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坤曾说过,要使用“能”得先有智慧,难道智慧已醍醐灌顶般地降临?可智慧又是什么呢?坤只是个极星温鼠,属太空低等生物,嘴里能说出“智慧”一词,却终身和智慧无缘,当然也无法回答“什么是智慧”的高深问题,每每都是以“无所不在”四字来搪塞。
对于智慧,阿图倒有些心得,起码知道谁有智慧,比如姬昌、李耳、庄周,他们的《易经》、《道德经》、《南华真经》等等,无一不是奥妙之作。还有屈原,他的《天问》问天、问地、问人、问史、问社会、问万物之起源与奥秘,更是一种磅礴的狂想,可见那个时代人的思想是何等地奔放。
先秦以前,整个中原的人口不到二千万,识字率最多不过一成,更可能只有半成。也就是说,在不过一百至二百万的识字人口中便诞生了老子、庄子、孔子、荀子等等先贤,这又是件何等神奇之事。
读着智者的典籍,虽然尚不能完全明寮,但总会有些心得,至少可以来个邯郸学步。偶尔用《周易》卜卦来代替盘仙,也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过了小桥,经行十几处岔口后,雨渐渐地小了。再走上一大段路,便瞧见了一所白墙院落,四周围绕着深郁的密林,苍翠的竹枝打院墙里茂伸出来,在雾濛的雨水里倾斜着摇曳的身姿。
“武拙院?”阿图问道。
“是。”雪舟简单的回答,脚下并不向院门走去,而是带着他从院左绕过,继而走上了一条更加深幽的小径。
小径狭窄得使人无法并肩,便换为雪舟在前,阿图于后。两侧的树木高枝大叶,把本就不甚明亮的天色遮得更加昏冥,又将积水小溪般地泻落,倾倒在头顶的油布伞上。
走出这条百余步的僻路,脚下来到了一个山崖边边。崖外是个大斜坡,虽不险陡,但深达数十丈,右边无路,左侧的山岩壁立,一条两尺宽的木栈道沿着岩壁蜿蜒铺开,旋而向上,因被山体所阻而望不到尽头,也并无扶拦之类的保护。
烟雨菲靡,云雾积在半山间,向下望不到山脚。雪舟回过身来,微笑道:“如何?”
阿图明白他是问自己能不能走这条看似惊险的木栈道,也不直接回答,而是笑着伸手道:“请。”
雪斋点点头,将雨伞收起,气定神闲地转身踏上,一层无形的气墙将他通体紧裹,雨仍在下着,却无一丝一毫沾染其身。阿图随即也收起雨伞,后脚跟上。
山势并不险峻,但坡体毕竟有这般的深度,脚下也仅有短短的横板落足,加上风雨一吹,常人恐怕早要眼晕目眩。不过对于他们这种高手来说,却视之如履平地,少顷便过了这段五、六十步的栈道,踏上了一块山间平地。
此处山壁弯掌般地内凹,上为陡直的山岩,除来时的木道外,并无其它道路可循。平地约十来丈方圆,几棵根深叶茂的松柏栽于边缘处,一所草庐依山而建,斗笠形的庐顶高而宽大,给人以稍许头重脚轻之感,苍黄的枯草从屋檐边垂下,灰黑斑驳的木柱和板壁可推测其年代已久。这便是雪舟今日要带他前来的地方,其师松明的清修之处。
四下静悄悄的,仍然只有风吹雨落之声,草庐的木扉紧闭,门额上有一小小匾额:识明堂。雪舟于门前止步,转身道:“识明堂乃本寺禁地,非蒙方丈之召不得踏入。贫僧已达成师命引施主前来,这就转去于木道的另一边以候施主。”说罢,低声唱记佛号,也不等他回答便径自离去,不一会就消失在山壁的转角处。
阿图来到门前,恭谨地行了一礼,朗声道:“晚辈赵图,拜见松明禅师。”
话刚落音,里面就传来一声回答:“阿弥陀佛,施主请进。”声音不显苍老,语调柔和得如同有人在耳边轻言细语。
阿图伸手推门,门扇向内略移却弹回,里面竟已上了闩,再试一下,仍是如此。等了一会也没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前来开门,心念一动,用“能”将闩拨移一旁,门自行而开。
室内的正中搭着个高于地面一尺许的四方坐*台,八尺见方,上铺草席。席上设一方正的案几,几左坐着名的灰衣僧人,正对着这边笑道:“施主来了。”指着几右的空位说:“请坐。”
再瞧格局,却是间寻常的禅房,除了这个坐*台之外,仅有一张禅床和一个书柜而已。房内并未燃灯,只靠着门旁的两扇小窗采光,光亮灰蒙而黯淡。
在“能”的作用下,门于身后关闭。阿图除去鞋后坐了上去,再次施礼:“见过方丈。”
僧人便是传闻中年过九十的松明,可看上去却远没那么老,一张脸面泛红光,皮肤犹如婴儿般白皙细女敕,两道半百的长眉随着说话抖簌,合掌唱声佛号后道:“老衲今日请施主前来,主要有一事相询。”
哦!阿图轩眉一昂,用目光答以“请说”。松明摊开手掌,从左手拇指上取下枚墨玉扳指递给他道:“施主请细瞧此物,且寻思一下,自己是否有类似物什?”
阿图伸手接过,但觉手中微微一沉,掂量一下,估计约重半斤,比想象中的玉扳指重上了五六倍。仔细去瞧,却是乌墨中透着青,一些精巧的凸凹花叶纹环绕于其玉面,往拇指上一套,一幅图案顿时侵入了“能”的世界:一面青色的岩石上有一道门,两扇石门上刻了纵横十九路棋盘,盘上空空。跟着,扳指提示当于盘上摆放棋子,棋子摆落的先后次序和最终棋型便是进入石门的密码。
墨玉扳指竟然是枚和昭武戒指相似的物什,其密度超过的黄金,看似这个世界的玉石,却决然不是。阿图惊疑不定地取下扳指,还给了松明,稍一犹豫后问道:“请问禅师,这是何物,又何人可戴这枚扳指?”
松明将扳指戴回拇指,淡淡一笑道:“此物名为时轮扳指,乃是本门祖师道知大师的遗物,练过六轮书或唐家凤凰引的人都能戴,或者有相似能力的人也能戴。”
阿图明白了,傅莼能戴昭武戒指是因为她练过了上天梯,而苏湄、长乐以及家人们也是同样原由而受到了排斥。接着,又问道:“禅师可知其密符?”
松明微笑道:“当然。”又拿目光瞧着他,便是在等他回到早先的那个问题了。
不是阿图藏私,只是由于长乐曾说过昭武戒指乃武宗私玺,当献之皇帝,又云可能会给天下带来纷乱,因貌似关乎重大,所以觉得当谨慎从事。自那日跟傅莼、苏湄和长乐把玩过昭武戒指后,他就将它扔回了背囊里,一年都没理它。三女也不可能将此事给泄漏出去,可既然和尚那么问了,便是已认定了在自己手里,那他又是怎么得悉此事的呢?
一个在等;一个在拖,或者说是在权衡。好半晌,阿图才指着他手上的扳指道:“此物有何用,那些与其相似之物又有何用?”
虽然仍旧是没答那个问题,但也没否认,反而隐隐有默认之意。松明脸上的笑意更浓,悠然道:“施主有所不知,世上存在着五件物什,如组合起来便能构成一件法器。法器的持有者可以打开一道神秘的门,由此门可通往另一个世界。”
阿图惊异得都快弹起身来,难以置信地重覆道:“另一个世界?”
“佛曰:三千大世界。的确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且它们原来的持有者已去到了那个世界。”
这么说,武宗和叶遁都没死,而是去了另外的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