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节是是尊重原着之作,写的是凤姐怎样协理宁国府。按说黛玉已往扬州去了,不会知道这一切的。可是,丁晴是知道的,况她今日对管家的事很感兴趣,对当年的二十出头的凤姐儿决断杀伐的能力很是佩服。按理说国无治一日不安,家无治一日不宁。丁晴想黛玉将来要在贾府打下根基,这点治家的本领应该先温习一下,不然到时临场恐大乱。所以,大家耐着性子看一看呵。
那上房里,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并合族中的内眷正闲坐着。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得众婆娘媳妇唿的一声,藏之不迭,只有凤姐儿款款地站起来,迎上去。这里点注一下,这凤姐是个荣府管事之人,当家也顺手了,几天里来宁府看到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恐怕心中早有了主意,决定要抽空与贾珍说着说着一点,所以当别人只顾往后躲时,她只胸有成竹般款款站起来,一副准备迎接的样子。
可怜个贾珍因为烦劳过度,悲伤过度,这时只拄了拐状进来。众人忙同情地让他坐了,有事尽管说。那贾珍哪里肯坐,只对邢王二夫人说了,眼下府里不成个体统,想叫大妹子这一个月里帮忙料理料理。王夫人忙道:“他还是一个孩子呢,还未经过这些事,只怕料理不清,落得人笑话。”
贾珍却打定了主意,知道再找别人是不可能了,于是好不用了一番辞理:“婶娘的意思侄儿猜着了,你是怕叫大妹妹劳苦了吧。从小儿大妹子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有男儿作风。如今出了阁,在那府里办事,事事出色办的好,是众人亲眼见的,越历练老成了。我想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娘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份上,就只看那死了的分上吧。”说到那死了的,贾珍眼里又滚出泪珠儿来,好叫人感动了!
这一时,王夫人心里已有了几分活动之意。她顾虑的是凤姐儿未经办过婚丧大事。这一旁的凤姐儿却早已有得色,平日里本素喜欢揽事的,虽当家还妥当,只恐众人还不服,眼下这不是个好时机了,让别人见识一下自己的能力。于是,凤姐儿便向王夫人道:“看大哥哥可怜的,太太还是应了吧。”王夫人自与凤姐儿询问了几句,你真能吗?凤姐儿叫她放心,外面的事自有贾珍应付着,自己只不过管管内部事务,便是有不懂的,自可与太太多商量就是了。王夫人见她说的有理,便不作声。贾珍如释重负,忙向凤姐儿作揖,陪笑说一定要辛苦大妹子了。凤姐儿自还礼不迭。
一时,众女眷散了,独凤姐儿一人留下来,她来至三间一所的抱厦内坐了,心中想念着今个儿先要理个头绪出来,订个好的计划方案,好不辜负贾珍的一番苦心。
这凤姐是何等人物,因为平日管事惯了,这几时也看在眼里想在心里,现在只在转眼间就在心中理出个几条来,不妨大家一起看看:
第一,头一件是这次人口混杂,鱼目混珠,恐遗失东西;
第二,由于没有人领导,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现象多;
第三,需用过费,滥支冒领;
第四,事无大小,苦乐不均;
第五,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约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此五件,实为宁国府中平日风俗,说到底也是平日里宁府里一帮主子们胡作滥为,难以令服下众的缘故。俗话说得好,其身不正,其令难行么。眼下这五桩,正是缺乏一个令至必行的过硬领导而己。凤姐心想,这不好了,有什么可难的,看我来亲自教你们一番如何?
先,凤姐命那彩明订造簿册,以清查人口,做到心中有数。即时传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媳妇,要来家口花名册来查看,熟悉一下名字。并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们进来听差无误。同时单留下那来升家的详细问了几个主管人、几个当事人、能作的人、不能作的人的情况,一面了解,一面心里有了基本看法,然后才坐车过荣府来无语。
次日,那宁府里婆娘媳妇听说凤姐来协治,吃过早饭大家集在下房内窃窃私语,那主管来升家的媳妇拍着个巴掌,然后伸出两个指头在众人眼前晃着,斜睃着眼色,用窃窃细细的声音聚拢四五个人来:“你们知道吧!这可是个平日里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的,一时恼了,不认得人的,从今以后可有日子过的?!”一句话敲的这些人心眼里一紧,面上像泄气的皮球般焉下来,“唉――”其中一人大着胆对来升家的说:“我们总得想个法子,别被她拘束了,是不是?”来升家的连忙呵斥道:“好个蠢东西!还不打嘴!”一边忙朝众人使眼色。
说着间,那凤姐在屋子里喊来升媳妇过来,来升家的答应一声来了,一边出门一边对着人打手眼――“小心点啊!”
凤姐稳稳地坐那搭着厚绒呢的靠椅上,正端着花磁茶杯暖着手,见来升家的进来,那一脸神秘还没完全消失,只正经八儿垂手站着,凤姐乃嫣然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抚弄着手指上那枚硕大的花戒指,说:“我也不跟你多说,想来你们已知道了。既然珍大哥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你们那***好性儿,也不会认得任何人的脸面的,也不曾知道你们这府里原来的规矩。我只知道按着我的道理来,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面,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一番话隔墙清楚的传来,那屏气在隔壁偷听的众人面面相觑,气性儿减了大半。
这边,凤姐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念一个进来一个。凤姐只抄着手,拿眼直瞪了你去,皆是无一言欢笑的,只冷冷地把人从头直视到脚下。那进去的人无论多少扬眉傲气的,出来已是灰头灰脸,敛声屏气儿,只觉心口儿那处贪便宜想耍滑的都被她那凛凛的眼风直看了去,哪里还敢大声出一口气的!
一时看完,凤姐儿便在那花名册上一划计,让人到站好,然后用手指头一一点去:“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人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茶供饭,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如此这般,那一二百人的婆娘媳妇,就是再愚钝的,一时听了,也无不觉得清爽,心中了然,手下有个依托。这一下众人都有了安排,知道了自己的职责,责划分明,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再趁乱迷失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在摆茶,又被人支付去端饭,一人正陪举哀,又叫快去按客。如这些无头绪、慌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只一日功夫便没有了。
顿时间,不说这些家婆们只感到做事轻快顺利,腿脚灵便。就是旁边的客人也感到舒适清静多了。那贾珍、宝玉看在眼里,感同身受,哪有不喜这个变化的,不觉忧郁尽褪,一刻里神清气爽起来,把称赞和感激和目光投向凤姐儿去。
这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一炮打响,心中十分得意,脸上却装出轻松随意样来。时间还长着呢,她不能早早地就露了那个骄傲的尾巴,这点小常识她还是知道的。而且凤姐儿也清楚是贾珍的哀求使自己有了今天这个表现的机会,内心与他们不由得更进了一层亲近。眼下看众人安排得服服帖帖,见那尤氏只道病还不好,贾珍又过于悲哀,夫妇二人都不大进食。便偷空悄悄吩咐了平日去自己府中做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贾珍夫妇见她这样用心,况那红豆糯米板栗花生红芋粥都是平日难得一熬的精致东西,于身体虚弱最为有益,哪有不感激的,乃用心享用了。同时也另吩咐厨房里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
从此,凤姐儿不畏勤劳,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名理事,独在抱厦内指挥若定,不再与众妯娌客套应付,自是不提了。
这一天,人回说:“苏州去的人照儿来了。”
凤姐忙正色端坐了,急命唤照儿进来。照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作什么?二爷都回来了吗?”照儿道:“我正是二爷打回来的。林姑爷是九月初三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去,大约赶年底回家。二爷叫小的先回家来送个消息的。”
是呀,不先来送个消息,担不尽家里的夫人又会玩出什么名堂来!
再看这凤姐听了照儿的话,转身对宝玉说:“你林妹妹现在可在家里长住了。”宝玉原是真心喜欢黛玉的,不由得也长叹一声,只想到黛玉母去父葬,好不伤心,乃皱眉道:“了不得呀,想来这几日不知他是怎样哭得个泪人儿似的!偏又没个亲人可以安慰她,那可是伤心透了啊!”那话语间,掩不住对林妹妹的痛惜万分,只恨不能为心爱的人分担一二了。
只挨到晚间,凤姐回到府上,才有空儿又叫来照儿,因拉近了细问:“你二爷这几个月在外,可有那胡乱瞎混的没有?”
照儿惊慌地抬起头:“没有啊!女乃女乃,真个是没有。二爷一路惦记着家里,恨不能早点回来。”
凤姐乃疑惑地问:“真的没有?那就好!”说着,又把眼色一沉,道:“你这小子不会骗我吧。出门几个月了,敢担保他没有?等他回来,一连并打断你的腿!”
照儿吓得战战惊惊,不敢正视凤姐儿,几经犹豫,才低低地说:“我说的女乃女乃还不信呢。二爷能有个什么事?就是那林姑娘在苏州镇里四处逛留了好几日,在那大大小小商铺里进来出去的,也不知买些什么?想必二爷也跟着去看看了,可是他到底看了谁,买了些什么,小的就不知道了!”
凤姐儿听了,说:“这不是了,那花街柳巷的,难管你二爷没去呢!”说着,气极掌了照儿几个栗壳子,恨恨地说:“回去再不告诉他,小心着点,不然,回来索性把你们的皮也扒了下来!”
照儿连忙点头称是,一面答应着,一面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