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午开始滴落的秋雨在街上的凹处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毫不见停的雨滴又在其中敲打出点点涟漪渲染出秋日午后的宁静。
翠雀的二楼临街的房间内爱琳娜斜倚窗台痴痴凝望着这些水洼。幽暗的窗棂后若隐若现的倩影虽在暗处亦令人难以忽略的温柔中带着幽怨的眼波不知曾令多少路人沉醉其中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翠雀旅店的大门。
这也是美貌的老板娘爱琳娜有事没事摆出一脸幽怨靠着窗户呆的真正原因。而在她纤柔感性的外表下掩藏着的与外貌截然相反的坚韧意志和现实的思想只有和她最亲近的萝纱才明白。
此时数双大脚奔跑过来粗鲁地将水洼踏得水沫四溅惊扰了爱琳娜的视线。她颦起眉头不悦地看去只见街上过来了一队兵士神色紧张地奔向城中心方向嘈杂的声音划破了大街的安静。
被噪声惊动的酒客不满地走出酒店质询却在得到了令人惊讶的回答后被推回屋内。
“因为暴徒潜入帝都所以紧急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
安定了多年今天却又是爆炸的巨响又是诡异的火灾又是奇怪的烟火现在更是出动了军队实行戒严整个拉蔻迪毫无先兆地陷入紧张的局势。这令在场的人们都不安起来。
这般情况在城中各处都在生拉蔻迪终于卷入了动荡之中。习以为常的和平表象一被打破不少市民都陷入恐慌中。
“既然戒严今天是没生意可做了。”而翠雀的老板娘爱琳娜只是颇为遗憾地这么轻叹一声。
普通的只为求财的不法之徒在帝都早是数见不鲜可没见官府如此紧张过想必这次的事是与王权的争夺有关吧。既然如此倒是可以放心。反正不管谁掌权总要靠自己这种普通百姓来供养也不至于大开杀戒只要小心不遭受池鱼之殃就行了。
她漠不关心地放下窗帘离开窗台准备关了店门静待一切恢复平静。聪慧如她此时也想不到这场风波却已经牵连到了翠雀中的两个人身上。
※※※
凯曼士兵所说的“潜入”帝都的“暴徒”实际上却是在努力潜出军队的包围不过其中一组显然不太成功。
迎面遭遇了一群士兵后由暂居翠雀的暂时性伤残人士和不谙武技的酒店女侍组成的暴徒二人组只好夺路而逃。艾里背着萝纱东奔西逃之下惊动了更多士兵加入追赶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数百名人高马大的士兵呼喝着拼命狂追声势着实惊人!不少赶不及回家的行人被冲撞得东倒西歪震天的脚步声震得沿街住户的窗口嗡嗡不已扬起的半天高的尘土惹得不少从窗口看热闹的人喷嚏不止。
好在艾里的逃跑度还真不是盖的往往迎面遇上一队卫兵却能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转入另一条街道甚至直接插缝穿过他们的队伍。虽是险象环生二人至少目前还是有惊无险。
“喂!用刚见面时你使的‘撼地术’对付后面那串尾巴!”
“早说过我的魔法一紧张就使不出来啦!”
“真是太没用了!”
“我、我也不想啊……但不是你说两个人目标比较小不容易被现吗?现在怎么会变成我们两个在吸引卫兵的注意了?”
“没办法啊!都是冻住我左手的冷冻魔法害我着了凉实在憋不住打了个喷嚏才惊动了这些家伙。”
艾里一边飞奔一边尚可与背上的萝纱相互抱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惊险万状。而两人的眼光在掠过路旁的一个人时都略为一顿这人看着他们亦露出惊讶之色。
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乃是前不久败于艾里之手与萝纱也有一面之缘的德鲁马。在徘徊了一上午后他终于与令他疑惑不已的中心广场生的变故中的重要角色相遇了。
现在不是为了这种小事呆的时候艾里脚步不停背着萝纱向左转入一旁的小巷中。德鲁马却望着他飞逝的身影怔在当场。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德鲁马已现艾里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便如蒙尘的明珠终于拂去尘埃般虽然仍是没几分正色但他整个人却散着耀目的光芒那是一种能令人为之震慑的王者之风!
只这片刻间后头响起无数脚步声和嘈杂的喝阻声也不知有多少人光听声音便够吓人的了。德鲁马人鲁直脑筋却不慢虽还不明白原委已看出艾里的处境。
他不及多思身体已先于脑袋下了决定。
“糟了!”
跑到巷尾艾里和萝纱才现慌不择路间竟跑进了死路前方和两边都是难以攀越的高墙。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也顾不得会给住民带来困扰了。艾里一咬牙:“对不起了!”抄出剑正打算在墙上开洞硬打出条路来却听得几声“看!在那!”“别让他溜了!”迅接近的人声竟穿过巷口直接向着前头又迅去远了。
抹去额头的汗艾里和萝纱同时舒了口气心中又都觉得疑惑追兵怎么会追错方向呢?艾里猛一拍大腿:“一定是刚才的德鲁马帮我们引开追兵!”
“啊!”背上的萝纱也是一声惊呼。
“你也觉得奇怪吗?国王要杀的应该只有进入十强的人德鲁马只算是普通参赛者只要不插手是不会有危险的……他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不是啦你拍的是我的腿!”
“……对不起。”心不在焉地道过歉艾里又带着萝纱向外疾冲。
以德鲁马的身手是没法摆月兑那些追兵的一被追上他就是死路一条了。虽然不知他为何往这一池浑水里跳但既承他的情引开追兵自然不能撒手不管。一定得在他被追上之前赶到!
虽然艾里认为一般的士兵只是听命于王室的工具本身不见得有什么大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实在不想与他们兵刃相见但由此时的情况看来与他们面对面的交锋是很难避免了。
出了巷口追兵已经赶到了前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艾里的耳力远胜常人从喧闹声大致推断出德鲁马大约的方位萝纱指点小路近道二人很快便截到了前头藏在屋舍隐蔽处看着德鲁马向这里奔来的身影。
德鲁马今日的穿着服色正好与艾里相似背上也背着个白晃晃的物事远看确实容易被误认为背着萝纱的艾里。待他奔近之后艾里带着萝纱从藏身处窜出奔跑着贴近德鲁马身边二人才看清他背上竟是一头缚住了尖嘴绑在身上的白猪大概是他刚才随手从街边住家的猪圈中抓的。眼见那头猪被颠簸得大不舒服正拼命挣扎想到这竟是用来代替自己的萝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急奔中的德鲁马见从屋角阴暗处突然窜出两条人影贴近了自己以为是终于被追上了不由亡魂大冒。仔细一看幸好这两人是艾里和萝纱德鲁马才松了口气。
“多谢你的帮忙了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艾里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我我……”德鲁马张了两次口却说不出话。不是为了“为善不欲人知”之类的高尚原因而是因为在这等剧烈的奔跑中实在很难顺畅说话。而对比高奔跑中仍行若无事的艾里二人修为的差距终于明显地体现了出来德鲁马脸上愈显出了敬佩仰慕之色。
此时一支如闪电般穿过二人之间的箭令艾里为之震惊也止住了德鲁马的窘境。
这支箭虽是从身后射的但能够察觉到十丈内接近的任何东西的艾里却直到箭身掠过自己耳边时才现。这等达到极致的度的箭技他只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到。
而这支箭之所以没有命中恐怕是为了警告自己而故意射偏的吧。
他停下脚步转身。
一名持弓长者示意身后的士兵停步然后越众而出。他一现身兵士们都将敬仰的目光凝注到他身上他号令一出所有人都立时遵从可见这长者在士兵中威望极高。原先喧闹的长街上瞬时间静了下来突兀的静令刚才的混乱气氛一转而变为凝滞。
十年前闻名于世的弓箭手现在的凯曼皇家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终于赶到了。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迪卡尔·冯身上时没有人留意冯身后一个的骑士——在冯到来之前指挥着队伍的副卫士长佐拉看着他的背影的眼光十分阴沉。
见艾里停步德鲁马也停了下来。喘了几口他才说得出话来:“我、我只是觉得您、您是个值得我敬仰的大师所以想帮上你一点忙。”
艾里将视线收回先处理德鲁马的事。
“啊?大师?嘿嘿!”似是自嘲般笑笑艾里问道:“你没想过这么做会把你扯进多大的麻烦吗?”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想今后能跟随在您身边修行。”
“……”艾里呆了一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只因为对某个人的敬仰便可以不计厉害不惜令自己陷入后患无穷的威胁中来援助他的人。不过不问问当事人的想法就硬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们联系在一起这倒底算是英勇还是鲁莽也不好说。
而且他的帮忙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刚才若是被堵在小巷中硬拼一场也不是不能月兑身而现在自己却不得不面对更麻烦的迪卡尔·冯。与旧识在这般情况下见面比跟百多人硬拚更令艾里觉得棘手。
“也行。”艾里略作思索用爽快得有些过头的态度一口应承德鲁马。
“真、真的?”德鲁马很意外。原先为艾里引开追兵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为艾里尽些力。他按着心中的意愿行事也并不期盼艾里能有所回应。此时艾里真的这样轻易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顿时令他喜出望外。
喜色尚不及扩散到德鲁马的嘴角艾里又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样吧待会儿开打我顾不到两个人趁现在我拖住他们你先走!等我月兑身后再与你会合地点是……”
德鲁马明白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得不成比例若是要硬拚多自己一个实在和没有一样若是要逃自己倒会令艾里碍手碍脚。能帮的忙已经帮了在这种时刻什么“绝不能一个人先逃”、什么“同生共死”之类的话全是只会给大家添麻烦的鬼话一向务实的他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德鲁马点点头向街的另一头疾奔而去。
萝纱见他去远了才向艾里低声道:“喂你说的那地方不是耐特说的……”
“是啊。”艾里目光凝注在德鲁马远去的身影上笑道:“他到了那里自然会得到天行门的指引与耐特一行人一起离开拉蔻迪比跟着我可安全多了。”只是笑意有几分勉强目光似是刻意不与萝纱的视线交会。萝纱见他这般怪异的神态狐疑地看着他。
不再多说艾里将注意力收回到与自己遥遥相对的迪卡尔·冯身上。
一直只是沉默着注视艾里的冯见他这里终于安排妥当方才话。
“是你吗?”
“……是我。”
此刻在这汇聚了上百人的长街上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短短两句话的意思。而在场数百人中他们所看见的也只有彼此。
毕竟是十年过去了岁月给生活较稳定的冯也添了几分沧桑之色艾里更是早非昔年神采飞扬的贵公子然而二人眼神中却仍有着往日的坚定。今日的剧变对艾里的冲击远大于其他人惯常的笑意已从他唇边消失不见;而四伏的危机令收敛已久的锐气终于再度回到艾里的身上。此刻的他虽然成熟内敛多了但已经可以重新看出往日的风采。
“那天我果然没有看错。”冯目光中有着疑惑、感慨想开口问艾里这十年究竟怎么了但在现在这种时刻细究这个有何意义呢?还是没有问出口。
“看错的是我。没想到凯曼会因为新王而变成这样一个国家;一次简单的比赛会演变成现在的情况。你我一定要为了这个而敌对吗?”
“当年莱安特鲁王初举义旗创建凯曼时不是也被称为逆臣贼子吗?今日所谓的邪恶往往百年后便人人传颂。是善是恶有谁能辨得清楚呢?”冯的眼光黯淡了一下又回复淡然“既然为人臣下我不想多谈善恶只要尽了自己的职责便罢了。”停了一下又道:“随我回去吧!以你在凯曼的地位是不会有事的。”
“是我问得多余。冯你还是老样子啊!但我也没变你该知道我的答案的。”艾里突然一笑“呃有点变吧。以前只有强敌能让我奋战现在美女、金币也可以啦!不过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可自始自终都不在我的服务范围之列哦更不要想我会为这种讨厌的老头卖命了!再说过去在帝都的日子太沉闷我早过腻了。现在的生活写意自在我可舍不得回去。”
“嘿……看来我也问了多余的话。”冯叹道。
“但你大可放心我也没兴趣介入那个老头的事情。他想称霸天庐便去称霸吧!只要不扰到我的生活我可懒得掺和进来。”话风突然一变酷酷的表情一转而为谄媚:“所以你也不要为难我放我走吧?”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依照以往对艾里的了解萝莎哭笑不得地这样想。
“你……似乎变得活泼不少呢!”冯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艾里不过随即正色答道:“对不起陛下命我拦阻从中心广场出来的任何人我不能让你走。”
“你还是……”
“不如你……”
两人同时开口想继续说服对方又同时闭上口放弃这念头。无人作声的长街上又是一片静默。
他们相交多年都深知对方同样是坚持己见的人而冯一直最重忠义艾德瑞克则是随心而行一向只做自己想做的而不在乎权势。这两种个性本各有值得称许之处现在却将他们推上了相对立的立场。
当年的同伴在多年后重聚两人虽历经风雨都不改初衷这本该是把酒重叙往日的情谊的人生乐事而此时却迫得两人不得不兵刃相见。
两人相视苦笑出声。干涩的笑声却化不开空气中的凝重。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冯与艾里间有着奇特的关系。艾里身后的萝纱听得一头雾水。罗炎指出艾里身份时萝纱并不在场她还不明白艾里的底细所以听得半懂不懂。“冯?刚才听那些士兵叫他卫士长……这长者应该就是母亲昔日的同伴传说中的英雄迪卡尔·冯吧?他好像是艾里的旧识但气氛却怎么这样怪怪的?艾里的地位?他这样的流浪汉有什么地位?”她摇摇一片混乱的脑袋“……好乱!”而冯身后的佐拉则露出深思的神色。
“那么只有动手了。”冯无奈叹道。双方立场既已确定也无需多言。他一声令下环伺已久的士兵再度冲向两个逃亡者转眼便接近了二人。
短暂的平静终于结束长街上的画面在瞬间由极静变为极动如同倾盆豪雨打破了暴风雨前压抑的平静狂泻而下。令人稍觉好过一些的是爆的喧嚣总算打破了刚才的沉重。
没有时间让萝纱多加思索艾里到底是什么人一场逃亡再度开始。
“没事先打个招呼就抢先起跑不公平!”情势自然不允许艾里多嘴说出这等没建设性的抱怨他大声嘱咐了背上的萝纱一声:“抓紧我!”随即尚完好的右手抽出裂天剑护身一个旋身身形便如陀螺般飞自转只一瞬便犹如没有重量般轻飘飘地斜掠而起。
高的自转不仅令斜立胸前的长剑形成了一道光幕护住艾里和萝纱而且也令人难以把握他腾越的方向。跟随在艾里身后的追兵始终无法正确判断他会向哪里奔去不时扑向错误的方向不少人甚至互相撞跌在一起倒成一团堵住了街道惊呼哀嚎此起彼伏。
几次腾越后艾里便月兑出了四面围拢上来的士兵形成的包围圈。接下来只要全力奔跑想必就可以拉大与追兵的距离慢慢甩掉他们。
虽然以这些追兵的修为并算不得多么厉害的高手但胜在人多如果被缠上了倒也麻烦得很另外艾里也没有兴趣为着这本来与自己无关自己也不想介入的事而大开杀戒所以与他们硬碰硬的对战还是能免则免吧。
然而事情会这么轻易地解决吗?
如果这里没有冯在艾里就会放心。但现在却不一样。
脚步不停他的眼光向冯扫去不由暗暗叫苦——高旋转的身法看来丝毫不能影响冯他手中的弓箭始终锁定了自己箭在弦上弓已拉满!
他这一箭会射向我的心口吗?
十年前作为弓箭手参与封魔之役的冯的箭技自然不是不入流的萝纱可比的。艾里十分清楚曾有多少魔物丧生在他箭下。冯的箭拥有强大的魔法力破坏力远一般弓箭自己的剑能挡得住吗?
在左臂不能动弹的情况下艾里并没有多少信心。
正在他一次跃起之后身在半空中之时——
弦鸣!
箭!
如黑色光芒一般疾射而至的箭矢瞄准的并不是艾里而是他的下一个落脚点!眼看若是艾里的去势不变那支箭势必要扎在他腿上。艾里暗自叫苦但身在空中难以挪移只得硬生生蜷起身子缩起腿脚险险避过箭矢。
但是以这样的身姿艾里再难在落地的瞬间继续腾越终于被阻了下来。只是这片刻停滞便陷入了从后头再度赶了上来的卫兵之中。
“冯果然还是留了情只打算生擒我……”
刚才那一箭如果设想自己的身体后果只会更严重但看着周围众多卫兵形成的肉墙艾里实在很难有什么感激之情。
此时此地没什么可说的艾里终于与人数多得不成比例的敌人展开了苦战。
※※※
滴答。
滴答。
雨滴自屋檐滴落在草叶上又自叶间滑落至庭院中的水池中敲打出淙淙乐音。草木掩映下层层叠叠的殿堂回廊日光下想必宏伟华美至极而在夜色的渲染下却显得幽暗静谧。
城中为追缉参赛者正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这里只剩隐约的喧哗更反衬出殿中的宁静平和。周围虽不时有卫兵例行巡视但人们并没有多大戒心。毕竟这里并非王宫也非军机重地只不过是伺奉神灵的神殿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保护。而城中虽然混乱但料想那些为了保命自顾不暇的参赛者也不会跑到这有官兵驻守的神殿来送死。
庭院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偏殿中浓浓的黑暗庇护着两个人体。
“好好的墙壁干吗非花那么多钱来弄得凹凸不平?”靠墙席地而坐的艾里出低得只有身旁的同伙才听得见的抱怨。
对以华美著称的耀荣神殿的批评并不是出于建筑美学的角度而是因为靠在墙壁上的头被满是浮雕的墙面硌得很不舒服。而且艾里的心情很不好。
纵以艾里之能下午为了带着萝纱甩掉追兵也受了几处不轻的伤势。好容易潜入了耀荣神殿找到藏身之所后他便只能瘫坐在地闭着眼睛静静积蓄体力。但疲乏伤痛并不是影响艾里心情的主要原因。
这短短一天中生的事揭起了他的陈年伤疤令他的心情一时间难以平复而知道萝纱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死的修雅之女后也实在不知该用何种面目面对她。下午一直在逃命紧张之下倒也无暇顾及这个而现在平定下来与萝纱呆在这静室中大眼瞪着小眼这股尴尬顿时鲜明了起来。
“墙壁本来就不是用来给人靠的嘛!”萝纱替神殿辩护道并代艾里的失礼向殿堂中央的神像合掌道歉。学习魔法的人本来就更相信神明的存在相对艾里在神殿中的满不在乎萝纱就显得惶恐多了。
“今天下午那么多追兵我还以为死定了。能逃出来真要多谢真神保佑……”她顺便向神致谢。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里供的是哪座神像。
“谢神还不如谢我!拼死拼活的可是我啊……”艾里咕哝一声然而想到归根结底自己的命却是靠着眼前女孩的母亲的牺牲而保住的咕哝声便消失在喉间。
感觉到艾里情绪的低落萝纱察言观色地恭维道:“说的是也要多谢你了!没想到艾里真的这么厉害啊今天可真是威风!……和往常大不一样。”
这算是恭维吗?好在艾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个。
“啊?哈……”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艾里胡乱应道随即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其……其实应该谢冯今日他有好几次机会把箭射向我的致命处但都没有出手只箭阻止我逃离。看来虽然决裂他手下还是留了情。”而下午艾里也正是利用冯那出手一瞬的不忍而制造机会逃离现在才能活着逃到这里。
“……”
这一次萝纱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注视着艾里黑眸在黑暗中仍是出奇的闪亮。艾里全身更不自在了。
“能告诉我你和冯的故事吗?”
“啊?”艾里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话题还是被扯回了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最在意的那段过去。他垂下头让过长的头挡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便能逃开萝纱澄澈明亮的双眼。“那只是一段很无聊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就算这样我也想听。我想多知道一些冯的事情。”
“啊?你该不会……年纪也未免相差太大了吧?”艾里信口象过去一样与萝莎开着玩笑。
“什么呀!别瞎猜!”没想到艾里会扯到那里去萝莎红了脸压低着嗓音娇嗔。
“母亲在我八岁时就去世了在我脑中的印象很模糊。”如水般包容两人的黑暗中萝莎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也曾读过凯曼王朝为纪念她而编撰的许多传记。但从那些书中我只看得到一个王朝所需要的只知守护凯曼的陌生神祗。母亲的形象依然是一片空白……”
感受到声音中的伤感孤寂艾里向她望去纵是在黑暗中他仍能清楚地看清少女脸上的忧伤。这一刻的她有着一份与天真面容不符的成熟。
“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起脾气来时吓人吗?我想知道的是活生生的母亲是怎样的人而不是那个被神化的偶像。”
艾里想起遇见萝莎的第一天晚上她在听吟游诗人唱起《五英雄传奇》时的那段自语不由恍然。
“所以我只能通过了解母亲以前交往的人来拼凑出她的点滴。我知道冯曾经是母亲的同伴所以……”少女低声道满是恳求的黑亮大眼让艾里为之动容“拜托请告诉我。”
在情在理自己都不该瞒她。萝莎是修雅的女儿那一段过去的真实情况她有权利知道。艾里咬牙做了决定。
而她将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累母亲牺牲的无能者?能原谅我吗?
艾里惊讶地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对与萝莎间那份轻松的情谊已有了一份眷恋。
……也由不得自己了该怎样便怎样吧!
他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开始讲述那段过往。
※※※
“什么?只交手一次后就失去那些刁民的踪迹?!混蛋!真是没用!”
“属、属下……”
王宫中在接到围剿中心广场参赛者的军队的回报后凯曼王暴怒地训斥着抖的臣子。而他自己也知道这只是在迁怒而已。
原本回到王宫中准备畅饮庆功的美酒却接连收到不好的回音。
参赛者非但没有死于罗炎之手还令人难以置信地打破了封锁突围而出。他们的门人弟子也莫名其妙地摆月兑了己方的监视更汇合到一起接应突围的参赛者!在这样月兑轨的局面下原本只为剿灭漏网之鱼的军队自然完全挥不了作用仅仅一交手便被逃亡者甩开。之后这些逃亡者便如同蒸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精心筹备良久、本应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会接连出纰漏?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当时在中心广场的只有罗炎一人所以国王无从知道具体情况也不会知道艾里和萝莎便是他与萨拉司坦没有预估到的变数正是这两人的能力令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陛下请息怒。以我凯曼的实力就算这次计划的目的没有达到也无大碍。”萨拉司坦从国王身后走出来道相比国王的暴躁他显得从容镇定多了。“现在还是考虑眼前的事吧。……”
冷静的话语如有魔力般令国王渐渐平静了下来。
“能这样轻易地消声匿迹……没想到他们在这里也伏有内线。天行门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清冷的声音划破了华丽宫殿中紧张的气氛也稍微解除了惶恐中的臣子的窘境。
“你们回去继续搜寻那些人的踪迹,同时注意加强城中的戒备防止那些内线在帝都搞破坏让他们趁乱逃走。”完美掩饰着对面对突变情况只知火的仁明王的轻蔑他越了自己的地位代替国王下达了行动指示而早已习惯依赖萨拉司坦出谋划策的国王也并没有对此显示出不满。
萨拉司坦在短短两年中迅为国王所倚重而国王也在这两年里变得越喜怒无常。跪在地上的那几个满头大汗的重臣平日虽然私下对萨拉司坦颇多微词但此时倒都真的感激他的解围。
方欲退下其中一个骑士嗫嚅着道:“陛、陛下那些逃犯和我们交手时里面少了两人。一个是蓝组的最强者艾里还有一个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小姑娘……”
听到艾里的名字国王一愣神色阴晴不定地低头思索了片刻方道:“不用管他反正那个艾里本事低微并没有什么威胁还是把搜索重心放在耐特那群人上……”
在这样的大事上国王总算暂且抛开了对艾里个人的愤恨以大局为重。
正说话间仁明王抬眼见宫廷卫士长迪卡尔·冯走进了宫殿便问道:“卫士长你带的队有什么情况吗?”
进来时冯正听见那个骑士的汇报沉吟了一下方回道:“没有什么情况。属下带领的部属曾经与艾……艾里和那女孩遭遇不过他们滑溜得狠被他们逃了。”他轻描淡写地用这一句话便掩饰了艾里孤身带着一个不谙武技的女孩从几百名精锐卫士的围追下逃出的惊人事迹。
“艾里曾表明立场并不打算介入凯曼的这些事那么就不要把事情牵连到他身上了。这样做也算为自己能为他尽的一点力。而能不平白招惹上这个大敌对于凯曼来说也比较好吧。”并不是对凯曼不忠冯心中只是这样想。
※※※
她会怨恨间接害死她母亲的我吗?还是会嘲笑我的无能?
向萝莎讲述完自己与修雅的过往艾里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表情垂下头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不论萝莎是哭、是骂、是讥讽艾里都准备好承受只希望不要出太大的声音招惹来守卫。
片刻静默后……
“初次见面时我叫你大叔还真没叫错呀!原来你真的是我妈的朋友。”
“啊?”
枉费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准备萝莎冒出的只是这样的感叹?艾里为之愕然。
“嗯……”萝莎突然若有所悟:“说起来你……”
艾里低下头不敢看她。是啊我就是令你母亲不得不牺牲的人……
“……实在没有一点像凯曼第一剑士耶!整天都是邋里邋遢又穷得要命。”
“嘎?!”艾里瞠目结舌。就这样?
看到他一脸错愕萝莎倒是有些模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啊……不……”
“真的多谢你……”
“啊?”从刚才起出的一直是“啊”这类单音节艾里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了。而现在萝莎的思维回路他更是无法理解。
谢?谢自己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妈妈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艾里不自觉眩惑于萝莎明艳的笑容那确实是自心底的欢愉。
忍受不了这样糊里糊涂的对话艾里直接问出了口。“但……但不正是因为我的无能你母亲才会……”
“艾里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怎么样子怪怪的?”萝莎莫明其妙地问道“你和我妈还有刚才那位冯伯伯是十年前一起努力过的同伴你们为完成同一个任务而都拼尽了全力因为那个魔王太过强大我妈为了完成这个任务而失去了生命。有什么不对吗?”没有多加思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听到这番话艾里呆住了两眼直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喂喂!你没事吧?难道伤势加重了?”艾里呆滞的表情继续维持着时间长到令萝莎开始担心起来用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试图招回他的魂。
“嘿!嘿嘿!是啊没什么不对!”艾里突然笑了起来呆滞的表情被豁然所取代。
困扰我这么久的苦恼被萝莎一说竟显得如此之可笑!自己那时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只是能力所限罢了。我竟为自己没有做到自己没有能力办到的事而痛苦了这么久!而十年前妄自尊大以为武能做到一切以为武就是生命中唯一追求的艾德瑞克不是早已消失了吗?现在的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傻小子了为何要为着自己过去的愚蠢而背了这么多年包袱?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能自己地越笑越厉害。虽然还不算太大声但这笑声在这静夜已显得够响的了。
“喂!你疯了?!”萝莎愈断定艾里不正常着急地想捂住艾里的嘴巴。
“我没事。”艾里挡住萝莎的手止住了笑霍然站起身。不知是与萝莎的这番交谈还是半天调息的功效身上的伤势已经稳住精力也恢复了大半。他终于正视萝莎双眸精光四射在黑暗中仍然如蓝色水钻般烁烁生辉。“萝莎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吧。”
“啊?”对艾里突兀变化反应不过来的萝莎呆呆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夜已够深现在该是我们出动报复报复那个老头国王的时候了!”
出豪语的同时艾里却做了与“出动”、“报复”云云截然相反的行动——拉着萝莎躲到了殿堂的大门后。
萝莎正迷惑不解中从外面长廊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我刚刚明明听见这里传出鬼哭声……”
“卡、卡尔别瞎说!这里是侍奉真神的神殿哪儿来的鬼!”
不想第一个声音抖的更严重了:“可是那么难、难听应该是鬼哭!能、能在神殿中呆得好好的鬼一定厉害……厉害得要命……”
(竟然敢说大爷爽朗豪迈的笑声是鬼哭!艾里眼冒寒光很阴险地抖着手腕。)
“别、别胡说!我说一定是你这小子怕黑怕得厉害听错啦!”虽然气势十足地喝斥着那个卡尔但这个人似乎也被卡尔影响得有些脚软了。
显然刚才艾里诡异的笑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两个守卫过来查看情况。萝莎听得邻近的几间房室的大门由远而近依次吱呀作响想必是那两个卫兵一间间地查看过来。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艾里和萝莎藏身的神殿外和他们一板之隔的萝莎甚至听得见他们铠甲撞击的声音。她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却仍担心怦怦作响的心跳声被他们察觉。而她身后的艾里则气定神闲。
萝莎并不是对身后的艾里没信心。艾里作为传奇中的英雄搞定这种小场面自然不在话下但她还是止不住额头冒出的冷汗和手脚的颤抖。
“到底是安分守己了十几年的善良百姓啊!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刺激了!”萝莎有些自怜地在心中哀叹。“惹上了这次的事虽然是所谓‘护国女神’的女儿也逃不过被追捕的下场吧。难道今后都要过着这么紧张的生活吗?”
“希望在凯曼官府抓到我前我还没有因为心脏病而死掉……”门外卫兵推门而入时少女在心中这么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