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没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后不久,大娘当权,因为过度强势的作风引来亲族们的非议,最后经历一场家变,终至声势坠地不起,这些年族人们移居南方,不曾再听闻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几年前,沈晚芽辗转找到了一位曾经在沈家待过的家奴,询问她爹娘的坟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并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给洒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里,而她爹也同时被火化,被葬在京东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说,这是她大娘当年的决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见,所以故意把两人分别给葬在东西两边。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给爹亲上坟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里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坟头上,就当做是她娘带来见夫君了!
然而,无论她如何追问,老家奴却不知道,当年一直照顾她的徐嬷嬷,最后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徐嬷嬷的下落,却始终苦无结果。
问守阳将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带到了姬千日的药馆里,对于这位大夫多年来一直提供避妊的汤药给他家妾室,虽然不甚能够谅解,却也知道就算没有他,沈晚芽也会找上别的大夫,但却不可能有他如此细心照料了!
“徐嬷嬷?嬷嬷!”沈晚式定睛瞧见躺在那炕上的老妇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计寻觅的徐嬷嬷时,一瞬间忍不住眼泪激动盈眶,回头看着跟在她身后,唇畔悬噙着一抹浅笑的问守阳。
“你是怎么找到嬷嬷的?你是怎么办到的?”她惊喜交加,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问守阳笑叹了声,“我究竟用什么方法找到她,往后再慢慢跟你说,去吧!你想见的人就躺在那儿,快去与她说话吧!”
“嗯!”她用力点头,急忙地跑到老妇人身边,握住徐嬷嬷的手,激动得眼泪凝眶,“嬷嬷!还认得我吗?还认得芽儿吗?是芽儿啊!嬷嬷。”
“小姐!”徐嬷嬷看着面前的清丽女子,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才恍然大悟,“这真是我的小姐吗?长这么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总是一直在想小姐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嬷嬷,这些年你是去了哪里?芽儿一直在探访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我偷偷将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给发现了,她指称我是个不听话的刁奴,把我给卖到北方一户马贩子家里头当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着。”
闻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间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模着徐嬷嬷的脸颊与头发,不过才短短十余年的岁月,那原本光润鲜艳的肌肤与发色,竟然已经尽是斑驳与沧桑了!
徐嬷嬷含着笑,其实,她被问守阳带来药馆养了好些天,已经比刚来的时候好上许多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小姐,我知道自个儿的家人是什么德性,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带着小姐回去投靠他们,我真担心……我每天都在心里祈求菩萨,求神明一定要让小姐可以平安长大,千千万万不要有任何的闪失,现在看你长得这样好,还嫁了个天人一样俊朗的好夫婿,嬷嬷心里的担子总算可以搁下了,去了之后,可以向夫人给个好交代了。”
闻言,她忍不住回头瞅了问守阳一眼,见他也正朝这里望过来,她不知道问守阳是如何告诉徐嬷嬷的,原想解释自己与他早就不再有关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对着长辈点点头。
“嗯,嬷嬷放心,嬷嬷的祈祷灵验了,这些年来,芽儿一直都过得很好,多亏了嬷嬷的诚心,菩萨的保佑,芽儿过得很好。”
“夫人临死之前,要我见着小姐时,跟你说声对不住,生了你却不能好好养你,是她心里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头肉,把自个儿的心头肉割在外头,受半点风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万斤苦更难受啊!”
“我没怪过娘,从来就没怪过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难的时候,对亲娘她还是只有想念。
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徐嬷嬷倦累了昏睡了过去,老人家的状况,教沈晚芽见了很担心。
这时,姬千日走了进来,给徐嬷嬷把了脉,却是神情凝重,一语不发。
“嬷嬷的情形如何?告诉我,嬷嬷她——?”她话说到一半,喉咙就被涌上的泪意给梗住,再也说不下去。
姬千日点点头,能明白她没能说出口的担心,“回夫人,老人家这些年来应该都过得不是很好,以致于积劳成疾,只怕熬不过这两天了。”
“嗯。”她点点头,手掌紧握成拳,勉强自己平静面对,却在这个时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转眸看见了问守阳坚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着眼泪的微笑,回头对姬千日说道:“别让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让她好好走最后一段路,千万拜托了。”
“是,在下尽力而为。”姬千日的微笑犹是一贯淡然。
沈晚芽含笑点头,凭着多年来与他之间的默契,知道这就是他能给的最好承诺,其实,她一直不知道他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这些年来,凡是她的请求,他没有不答应过,只除却了那一次,不再让她继续喝药伤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却始终,仍旧是为了她好。
这时,小僮子过来唤他的师傅要取药,姬千日颔首说了声“失陪”之后离开,她则是拿起了挂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问守阳急忙地唤住她。
闻唤,沈晚芽回眸看见他担忧的表情,似乎很担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让她忍不住摇头,泛出一抹无奈的浅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气,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转一转,很快回来,毕竟我的嬷嬷还在这里呢!”
“我跟你去。”他很坚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他问守阳什么时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虫了,但她只是在心里想着,轻撇了下唇角,就回头往门外走去。
问守阳才不管她现在用什么眼光看他,提起脚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离开他的视界时半步……
从药馆出来走过半条街,就是一条热闹的市集,但是在这黄昏时分,贩子们大多都已经收拾回家去了,只剩下地面留着没收干净的一些秽物,和三三两两走动的人。
沈晚芽停下了脚步,站在街道的中央,转眸望向西方,在她眼前,一片薄红如敷了胭脂般的夕阳,令她想起了从青城逃出来的那一日。
十多年过去了!今天再见到徐嬷嬷,竟然令她感觉到一切犹若昨日,她仍是当日那小女孩,未曾变更过。
什么小总管、什么芽夫人?此刻在她的感觉里,好像都变得很遥远,她只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沈晚芽,是她爹娘的亲生女儿。
“爹!娘!你们在哪里?我好怕啊!爹,娘……”
小女孩的哭喊声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她回头看见小女孩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地到处叫喊,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这时,一名布衫妇人气喘咻咻地跑来,似乎已经四处找了很久,看见了她的孩子,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却一开口就是责备,“你这孩子,叫你不要乱跑偏不听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不敢了!娘,不敢了……”小女孩哇哇大哭了起来。
“好好好,不哭了,乖,咱们回家吧!回家之后,娘给你舀碗甜汤吃,吃个甜,压压惊,好不好?”
“好。”
沈晚芽看着那位娘亲牵着女儿的手回家,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就期盼自己可是是那个被带回家的小女孩。
但是,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被事带回家,那个孤独又无助的小女孩,一直都住在她的心里,就算她沈晚芽成了人人称颂的万能小总管,在她心里的那个女孩,依旧还是像当年一样幼小而脆弱。
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让她不必再风吹雨淋的地方,这时,她不自觉的回眸,望向跟随而来的问守阳,看着他同时也在凝视着她的温柔目光。
问守阳看着她,却仿佛见到了一个旁徨无力的小女孩,羡慕地看着那对母女可以团聚回家,终于在这一刻,他看见烙印在她心里的伤,他明白了她对于家、以及家人的渴望,那个无助的小女孩不要金银财宝,不要权力富贵,她,只想要回家。
而这小得几乎是卑微的渴望,却一度因为他不能好好善待她的自私,与对她残忍的为所欲为,给弄得支离破碎,不复原形。
“回去之后,我让挑个好日子,咱们成亲吧!”
“你说什么?”
“成、亲!”他不厌其烦的为她重复说明一次,将她抱进怀里,俯首轻吻了下她洁白的额心,嘴边泛着浅笑,“你不想让‘宸虎园’成为你真真正正的家吗?那就嫁到我们问家当媳妇儿,给问家生个白胖小子,你就有家,也有家人了,这提议你说迷不迷人?”
“可是我不想——?”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挑起眉梢,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给吓止住了,那故作凶恶的模样,仿佛她要是敢在这时候泼出冷水,他绝对不跟她善罢干休。
“嗯?不想什么?”说着,他眯起的眸光显得更凶恶了。
结果说到底,是她自个儿不愿意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眼底的凶光更炽了。
“不想……?”被他那双恶眼直勾勾地瞅着,沈晚芽一句话在嘴里嗫嚅了好半晌,最后只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
“无话可说了?那我就当做你同意了。”他挑挑眉梢,“所有,咱们回去就可以准备成亲?”
这男人所说的话究竟是问句,又或者根本是命令呢?
“你还是不问我——”
“你愿意吗?”他冷不防地笑着接口道,看见她有一丝不也置信的眨动美眸,似乎没预料他会开口,“沈晚芽姑娘,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我……?”沈晚芽被他故意摆出正经的表情给逗笑了。
问守阳撇了撇嘴角,心想她这妮子可不可以就别挑这时候笑他了!
不过,他是很尽责地端住表情,“你一直将‘宸虎园’当成自个儿的家,那这次就让‘宸虎园’成为你真正的家,当我的结发妻子,当我孩儿的娘亲,比谁都名正言顺的住在里头,如何?这提议够诱惑你吗?”
沈晚芽出乎他意外地摇摇头,笑瞅着他愕然的表情,“从前的沈晚芽只是想要个家,要一个安身之地,可是现在的沈晚芽更贪心了,今天我无论嫁人给哪个男人,给他生孩子,都能够名正言顺住进他的家里,可是那仅仅只是安身之地,我现在想要的,是安心之地。”
“那……你想在何处安置你的心呢?”他低沉的嗓音微微的梗滞,一颗心因为紧张而跳得飞快。
“在爱我的男人身上。”她抬首以无比认真的眼光瞅着他,“会一辈子将我搁在他心上的男人,才能让我义无反顾地将心交给他,从此,在他的心里只能有我,再没有谁能占去,而在我的心上,也只会有他,谁也不能替代他将我的心占去。”
“倘若我说……”他顿了一顿,大掌按住心口,“从今以后这里只住了你一个人,那你可以也把心上的位置交给我寄托吗?”
闻言,一抹如花的笑颜在她的唇边绽放,那是问守阳生平未曾见过的嫣然娇色,令他一时心弛神动,难以自持。
“当然可以,可是你想仔细了吗?你的心一旦寄放在我这儿了,可是一辈子都不许开口要我还你唷!”
“就怕你说要还我。”他点了下她翘挺的鼻尖,一掌捧抚着她被风吹凉的脸颊,心里无限满足,“而你给我的心,这辈子也休想我还了!”
“就算我想你还来,你收下的时候又没签字条给我,教我怎么讨呢?”她噘了噘粉唇,努力地忍住了没笑出来。
见她故意装出严肃的表情,问守阳轻笑出声,“好,那你也别给我字条,就让我也一辈子讨不回来吧!”
说完,两人会心微笑,这时,一阵冷风卷起飞雪,吹得她打了阵哆嗦。
“天冷了,把氅子穿上。”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有着温柔的叮咛。
“嗯。”她点点头,拿起挂在手臂上的暖氅就要披上肩,却在这时被他给一把接过去。
“让我帮你。”他与她相视一眼,见她点头,背过身去,让他将暖氅披到她纤细的肩膀上。
沈晚芽感觉到他俯落的阳刚气息,近得吹拂过她的耳畔,她侧眸看见他越过她肩上,要为她系上软绳的男性大掌,心里不由得一暖。
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将它拉放在最接近她心口的位置,感觉他微微愣了一下,却沉静地听凭由她。
她侧首以脸颊偎着他温热的手背,往后依靠在他的胸前,闭上双眼,唇畔弯起一抹很深、很深的微笑,此刻,在她的心里有着从未曾体会过的踏实感,知道只要能有他的胸膛可以依靠,她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都不觉得害怕!
她昂起娇颜,深吸进一口凉冽的空气,让那冰凉的感受直透进胸口里,虽然闭着双眼,但她能感觉着寒风之中,带着一丝春天将至的和徐,感觉到他的唇啄吻着她的脸颊,温柔而且呵护,就像对待着最珍贵的宝贝。
终于,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一颗晶莹的泪珠盈溢过紧闭的眼睫,宛若珍珠般滚落下来。
问守阳感觉到她依赖在他身上的重量,不由得笑叹了声,伸长另一只手臂将她牢牢地揽进怀里,在冰冷的寒风之中,唯有两人相偎的温暖是无比真切的。
沈晚芽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她让自己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是她做过最美的梦,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必害怕了!
因为,她回家了!
她的心在这里,她人在这里。
他的怀抱,将是她今生最依恋,而且永不言离的归处……
两年后
“轻一点!再轻一点啊!”
在‘宸虎园’的大厅里,问延龄的叫声特别起劲,他不断地提醒凤九娘,就怕她力道太重,会伤到才刚满月的小曾侄孙。
今天是问守阳与沈晚芽儿子满月的‘洗儿会’,一般依照风俗,在这个日子里,外家会送来金银钱杂果,以及彩缎珠翠,和铃角儿等等一些食物,不过,因为沈晚芽没有娘家,再加上她的义父东福已经不在人世,所以这些东西就由唐桂清做好送了过来。
此刻,大堆亲朋好友都过来为问惊鸿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庆贺满月,他小小的身子被置在注满香汤的银盆内,众人七手八脚地在盆里下洗儿果和彩钱,而身为长辈的问延龄也搁进了不少“扰盆钗”,为孩子“添盆”。
“唉呀!你这老小子怎么那么多嘴?难道你来洗会比我好吗?”凤九娘瞪了她一眼,继续手舀着温热的香汤给孩子洗浴,忽然,盆内一颗枣子立了起来,她赶忙叫道:“枣子立起来了!快快快,哪家的夫人生不出男丁的,快把这枣子给吃了,包准明年生男!”
“唉呀!说这话,羞不羞人啦!”一旁的年轻妇人羞涩道,她是问守云前两年娶进门的妻子,家里是南方的世族。
“言下之意,是堂家的弟妹不需要了?好,那谁要吃这颗枣子?快快快,今年吃枣子,明年生男丁。”凤九娘圈嘴吆喝,惹得众人大笑。
小娘子羞红了脸,可是她家的婆婆却没客气,一把抢过枣子,“怎么可能不要呢?这几家里头就我家还没生男丁,当然是给我家媳妇吃了!”
这两年,在沈晚芽的拢络之下,原本一直不肯回‘宸虎园’的二房一家,也明显的亲近许多,不过在京中住久了,倒也没想过要搬回来,倒是问守云心里还有些愧怨,说他的守阳堂哥不够义气,当年根本就没打算将自家的小总管拱手给人,竟然也没明说,让他白白抱了不必要的期待。
这时,一旁有人搭腔道:“婶夫人,我说生男有什么好?咱们家就盼个女娃儿,最好像咱们芽夫人一样能干又懂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然后再嫁个像东家一样的好夫君,就是人生圆满了!”
话才说完,大伙儿又都笑了,坐在一畔的沈晚芽抬眸瞅着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与他相视会心一笑,而他们失笑的原因,只有他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好夫君哪!那可不是一开始就是呢!
沈晚芽笑叹了声,回头看着她的儿子,人家常说儿子像娘亲,可是,她家的儿子不知道究竟是像她,抑或是与他的爹亲相像,就像叔爷形容的一样,他们问家的男人孩提时,一个个都是宛若玉琢般的人儿,眼前,她那刚满月的儿子白皙得就像块通透的玉。
而唯一肯定的,是孩子的眼睛像他的亲爹,琥珀似的浅淡眸色,几乎可以笃定长大后会跟他的爹亲一个样子。
看见眼前无比热闹的场景,没由来的,她心里觉得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问守阳看见她眼眶都红了,没好气地笑说道:“怎么了?今天是洗儿会,是大喜事,做什么要掉眼泪呢?”
沈晚芽抬眸瞅着她的夫君,红红的眼睛噙着泪水,也同时有着笑意,“我也不懂,心里明明是高兴,却直想掉眼泪。”
“是因为太过欣喜所以才掉泪吗?”问守阳曲指为她拭去滚落颊畔的泪珠,薄唇勾起浅笑,“好,如果是喜极而泣的眼泪,我允许你可以哭。”
“这么霸道?那我偏不哭了。”她瞠了他一眼。
“好,不哭也好,正好遂了我的意。”他笑耸了耸肩。
闻言,沈晚芽哭笑不得,柔眸瞅着面前的男人,终于知道他真正的心思,知道他是舍不得她掉泪的,不过是说反话来激她而已。
见两颗豆大的泪珠子又从她的颊边滚落,他笑叹道:“别哭了,再哭下去,他们又要说是我欺负你了。”
“你这是恶有恶报,谁教你以前老是欺负我。”
“他们都不知道,现在是你在欺负我。”他撇了撇唇,似笑非笑,说话的语气含着煞有其事的委屈。
沈晚芽被夫君的表情给逗笑了,白润如玉的脸蛋泛起一抹羞色,就在这时,洗完了盆,众人出声骚动,凤九娘以锦布包住了孩子,由问延龄亲自主持操刀剃掉月儿的胎发。
她忍不住转眸,紧张地看着那剃刀落到她儿子的头上,心里是一阵紧张,不过,仪式终于安然结束,她望着众人围绕着她的儿子,争相着要抱他,他小少爷倒是一脸镇静,似乎天真塌下来了也压不到他身上。
这时,在众人之后的门外,男人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见秦震就站在天井中央,沉黝的眼眸直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今天,她儿子满月的“洗儿会”,原本是由陶朱爷要亲自过来送礼祝贺的,不过因为临行前被事情耽搁,所以就由秦震代他将贺礼送来‘宸虎园’,虽然代表陶朱爷来送礼,可是这场“洗儿会”他选择了不参与,毕竟,是她与问守阳亲生儿子的庆贺之典,他的心里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吧!
她看得出来,经过这些年跟随陶朱爷在外历练,秦震原本还有些大男孩气的外表,多出了几道属于男人的刚硬棱角,只有看着她的那双眼神依旧软润,期盼着她将眼光落到他身上。
曾经,他们是患难相挺的伙伴,倘若说送他离开身边,她的心里没有失落,没有半点怅然,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相信秦震跟随陶朱爷经商,在五湖四海之间闯走,绝对会比一辈子都待在她身边,喜怒听凭由她来得好。
问守阳循着妻子的目光,也望向了门外,看见了倒映在她瞳眸深处里的男人,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相视着彼此。
这时,秦震的目光挪到问守阳身上,两个男人相视无语。
最后,是秦震颔了下首,那含意仿佛是请求问守阳要好好照顾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现在的他,应该已经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不过,凡事都已经太迟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属于他了。”看着秦震的背影,问守阳轻抿起来抹浅笑,浑厚的嗓音十分淡定。
没料到她夫君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沈晚芽微愣了下,抬眸望着他,正好看见他俯落的目光,紧紧地钉住了她不放。
“你属于我,今生今世,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低沉的嗓音宛如四月的春风,轻慢徐柔,拂过了她的耳边,在她的心上泛起了难以止息的涟漪。
好半晌,沈晚芽回不过神来,她不自觉地伸出纤手,瞬即被他的大掌给覆握住,感觉着属于他的温热强悍地透进她的肌肤里。
她的视线定在他握住她的手背上,注视着那修长且筋骨分明的肌理,久久,她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滑泄而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回过头来看她。
原来,自始至终,她就被这个男人握在掌心之间。
只消他收拢了掌心,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她已经不知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她的全副心思只能围绕着他打转,只能想着如何做得更好,好到让他可以真心称赞。
哪怕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肯定,都值得她努力与等待。
即便那并不是爱,怕是连喜欢都称不上,但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他这个男人,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没有爱上秦震,并不是没有看见他待她的好,而是在她的眼里,早就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注视问守阳以外的男人了!
而秦震与她之间,早在她选择了‘宸虎园’,选择了与问守阳声息相应,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在一起的命运。
听着她的笑声宛如天籁,见着她的笑颜如娇花,问守阳忍不住一时心旌神动,俯身要尝吻属于她全部的甜美。
就在他弯,嘴唇几乎快要亲到她的时候,忽然一顿,美眸淡淡地往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众人瞟去,出声提醒道:“既然孩子已经洗完了身子,胎发也剃了,那移窠了吧!”
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他们识相一点,把他们儿子依习俗抱去各院房里坐坐,他们也请顺便离开,别在这里打扰。
“不急不急。”凤九娘立刻笑着摇摇头,捉住问延龄的手,逼着他跟她一起点头,“咱们可以看完再移。”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想错过眼前这场夫妻晾恩爱的好戏了!
“谁允你们看!”话落,只见他外袍掀扬而起,扫起一阵大风,缓缓飘降覆盖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宛如一道帘幕遮住了众人睽睽的目光,下一刻,他已经情难自禁,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唉呀!你这臭小子,这般小气!”凤九娘气得大叫,差点想冲上前去找问守阳理论,却被问延龄给眼捷手快地拉走,顺便把一堆“外人”都给打发掉,就当做是这些年来欠他那侄孙的人情债,趁此机会还掉一些。
一吻久久方毕,人声也散得差不多了,但被盖在袍服之下的二人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之中,浑然不觉。
“问守阳臭小子。”偏厅里传来小八的声音,“问守阳臭小子!喜欢小总管!喜欢!臭小子喜欢小总管!“
小八的声音隔着袍服仍旧十分清晰地传进他们耳里。
沈晚芽愣了一愣,看见问守阳微挑起眉梢,在衣袍的蔽盖之下,外面的光线只能从下方透进来,令他一双琥眸略显黝暗,直勾勾地盯视着他,虽然没有开口,却胜千言万语。
一瞬间,在她的心里闪过一点灵犀,想起了那一日悬上他嘴角的神秘笑容,与他此刻的表情十分相仿。
难怪他没有丝毫不高兴!
那当然是因为小八说的那些话,不是胡乱去向谁学的,而是从他这主子的嘴里听到的!
“听见了吗?“他笑着问道,脸上的表情就像个爱恶作剧的大孩子,“臭小子喜欢小总管,那小总管呢?也喜欢臭小子吗?”
沈晚芽忍住不笑出来,故意绷住了娇颜,“小总管不喜欢臭小子,她当小总管时,是真的不喜欢臭小子。”
“那现在呢?”就算他已经知道答案,也想勒索着再听一遍。
“难道臭小子变成笨小子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懂。”她偏不想让他心愿得偿,话声刚落,她便以柔女敕的唇吻住了他的,而在下一刻,却被他给反过来攫吻住。
在他宽大的袍服之下,两人纠缠在一块儿,再难分你我。
半晌,沈晚芽喘息着,偎在他的怀里轻声道:“那天,叔爷亲口对我说,这些年来他太亏待你了,决定从今以后要好好疼爱你以做为补偿。”
“疼爱我?他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跟他说我心领了,我问守阳已经是个大人了,不需要被人疼爱。”他没好气地笑哼了声,觉得她的说法简直是侮辱他到了极点。
“真的?不需要被人疼爱了?就连我的疼爱,你也不需要?”
“我——”他眯起琥眸瞅着她。
沈晚芽笑眯眯的,装作没瞧见她男人充满危险气息的脸色,低头假装很认真研究他襟领的刺绣纹路。
“那好,我刚好可以省心,本来还想跟叔爷一气,跟他一起好好疼爱你这个性格别扭偏差的男人,如今你说不需要,我刚好可以把省下来的功夫和时间,好好拿来疼咱们的儿子。”她耸了耸纤肩,在他面前做出最灿烂的笑脸,但嘴里促狭的话可是半句也没少说。
说完,她已经掀开大袍要逃开,才没笨到话说完还留在原地,不过就在她转身要跑时,已经被他给揪回怀里。
“不,我想通了,我想叔爷的一番好意,如果拒绝的话会对不起他老人家,所以,就让咱们儿子代替我去让叔爷好好疼爱,既然儿子可以享有叔爷全部的疼爱,那你的部分呢,就全部都给我吧!看在我退而求其次的份上,你就好好疼爱我吧!”
“你这才不叫退而求其次,你根本一开始就说不要叔爷补偿的疼爱,我不管,我就当你不想让人疼了。”她笑着大力摇头,硬是不肯依他。
“好好好,那不然换个说法。”他双手捧住了她的头,这让她只能定定地正视他的双眼。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看着他的眼神,甜得就像荡漾在她眼眸深处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蜜糖,藏着没说出口的心意,已经是不言而喻。
“以前是我欺负你,现在是你欺负我,既然咱们之间是一报还一报,那就继续一报还一报吧!我对你有多好,你就对我多好,公平吧?”
“那要是我还想继续欺负你呢?”她故意做出无辜的表情,“那你也会把我欺负回来吗?你能忍心吗?”
“我不能吗?”他挑起眉梢反问,琥眸闪过恶劣的笑意,“以前有以前的欺负方式,现在有现在的欺负法子,亲爱的娘子,该怎么办呢?为夫我已经是跃跃欲试了呢!”
沈晚芽有些诧异地眨眨美眸,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问守阳,她那总是坏心,以欺负她取乐的爷。
但是当她踮起足尖,凑首吻上他的唇时,在他的臂弯之中,她能够肯定,这一刻紧拥住她的,是这天底下最深爱着她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