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队的士兵马不停蹄将信送了出去。
阿尔夏王国领主庆阳王李默收到镇国公柳琛的来信,马上命令收兵,因为柳琛在信中承诺要亲自上门就这件事向他赔礼道谦,对王国所造成的各种损失他也会悉数赔偿,至于铜矿的事,他会再派一个谈判代表来恢复谈判。李默觉得虽然死了三个人,但到底这个危机还算是控制住了,没必要再大兵压境,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于是就下令收兵。
阿尔夏王国的一个提督问庆阳王:“他们还扣着我们二十几个矿工呢?”
李默说:“镇国公肯定会将矿工归还我们的,咱们先撤兵,等他从南方回来之后,我再去跟他要人。”
那个提督大人道:“遵命,殿下。”
阿尔夏王国的军队开始从边境线撤离。
柯尔纳将军也收到了柳琛的来信。这封信对柯尔纳将军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公爵大人在信中将他一通指责,认为他“没有头脑,不知道劝阻一个小孩子任性胡闹的举动,反而一味地听从纵容。”并命令他见到信后将军队立即撤回驻地——榆林城,同时要全力配合全权谈判代表叶枫处理边境事务。
柯尔纳读完信后,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忙喊了一声:“传令官!”
从营帐外走进一个军士,对柯尔纳立正敬礼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传我的命令,三个师团立即撤回榆林城。”
“是!”
“还有,命令亲卫队押解二十一名矿工到卢龙城的巡警署大牢前等我。”
“是!大人还有别的命令吗?”
柯尔纳不耐烦地挥挥手,传令官出去了。柯尔纳在中军大帐内走来走去,他的心中像着了火一样,大火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焦躁不安。柯尔纳从信中感觉到了柳琛对叶枫的器重。可叶枫却是自己下令抓起来的,而且向巡警署和监察司提供叶枫的罪行材料也是自己牵的头,虽然自己这么做是因为看到柳明秀大人被叶枫气得不行,想替她出这口恶气,但柳明秀大人却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暗示过要办叶枫的罪。如果受到柳琛器重的叶枫因为自己被砍了头,那柳琛回来后肯定会怪罪自己。但现在想要把叶枫救出来,已为时太晚了,叶枫那天在中军帐中当着好几个高级将领的面假传军令,是确确实实板上钉钉的事儿,更可怕的是监察司已经从那几个高级将领那里取得了口证。想翻案,那简直是一点儿可能性也没有。
“公爵大人命令我配合全权谈判代表处理边境事务,可全权谈判代表就要被我弄死了。我老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糟心的事儿,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唉!公爵大人回来之后肯定要提审叶枫,现在就指望那小子到那时不要说我太多坏话就行了。不行,我不能站在这里傻等,我得去见见那小子。”
柯尔纳和他的亲卫队直奔巡警署的大牢而来,在进牢探监之前,柯尔纳着实破费了不少。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但柯尔纳还是硬让卢龙城最有名的餐馆——西德顺,准备了一桌最上等的酒席送到大牢里来。
叶枫坐在草堆上发呆。桌上两个脏碗,一个盛着满满一碗米饭,另一个盛着清汤寡水的青菜豆腐,一双长短不齐油乎乎的筷子放在两只碗中间。那双筷子叶枫连动都没动一下。桌子一角放着个斑驳破旧的油灯,油灯的光亮很暗弱,只能照到桌子周围三尺见方的地方。
牢头看叶枫可怜,劝了一句:“吃吧,想太多也没用,吃饱了上黄泉路的时候也会多几分力气,就是死也别做个饿鬼啊。”
牢头经常看到有人从这里走上黄泉路,所以见多不怪,也不会有什么太多感触。
叶枫如石头般坐在那里。
牢头叹了口气,念叨着:“看你年纪青青,斯斯文文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叶枫还是一动不动,但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
那牢头搬了把凳子坐在牢笼外面,掏出个尺把长的旱烟袋,擦着了火,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一边抽一边跟叶枫说着话儿。
牢头抽的烟的烟草质地太差,叶枫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儿。他侧头看了牢头一眼,由于牢里的光线太暗,他只看到一个略有些驼背的影子和一明一灭的烟袋锅子。
“家里还有几口人?”牢头问。
“七口。”叶枫说完深深吸了口气。
“令堂还在吗?”
“在。”
“令尊呢?”
叶枫摇了摇头。
“有兄弟吗?”
“有。”
“那还好,令堂还能有个指望。”说着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
叶枫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坐到牢头身前来,问:“老伯,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吧,看你怪可怜的,只要能帮,我肯定会帮你。”
“我能见一见我妈妈吗?”
“那可不行,你要见什么人,必须要有巡警署的同意,我可没有这个权力。但是像你要吃什么烧鸡啊,烤鸭啊,红烧肉啊,狮子头啊,只要你给银子,我可以帮你去买。”
叶枫摇了摇头,沮丧地回到草堆里仰天躺着。
这时,只听楼梯上有沉重的开启铁门的声音。紧接着,下来一队卫兵,每个卫兵举着一个火炬站在牢笼两侧。明亮的火炬将牢房照得如同白昼。
“怎么又来大人物啦?”牢头忙站了起来,他看见这队卫兵的装束跟刚才那队卫兵不太一样。心想:“这小子认识的大人物还不少呢?”
接着又下来了几个饭馆的伙计,其中有两个伙计抬着一张大桌子,一个伙计拎着两把凳子,另外三个伙计提着三个高两尺直径有一尺半的食盒,食盒还没有打开,里面菜的香味就已经溢出来了。
牢头的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心想:“干什么?在这里摆宴席吗?”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向牢头展示了巡警署的批文,并命令他打开牢门。
牢头仔细辨认了一下批文,上面确实印有署长的印章,他便顺从地掏出了牢房的钥匙打开牢门。
有几个士兵手拿条帚簸箕捏着鼻子钻进牢内开始打扫卫生。
叶枫看到这一幕心里十分紧张,心想:“他们这是要干嘛?我听人说死刑犯临行刑之前总要吃一顿好的,这叫断头餐,还可以喝一顿好酒,这叫断头酒。看来他们要对我动手了,真快啊,哎!死就死吧,等死比死更难受,待会儿死的时候可要像个英雄,要硬气点儿,可不能哭啊,当着这么多人哭了可就太丢人了。”
牢房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马桶被换成新的了,开窗通风之后,屋子里的骚臭味儿就小得多了。牢房正中摆好了餐桌,几个饭馆的伙计将餐盒里的菜整整齐齐地摆满了桌子,最后拿出一壶酒来放在桌子边上。然后摆上了两套杯碗餐具。
一切布置停当,那个军官模样的人就上楼去报告了。
一会儿,从楼上走下来一个中等身材头发有些斑白看上去年过半百的男人,他穿着墨绿色条纹的褂子,黑色的裤子,脚底穿一双普通的布鞋,手里捏把扇子,显得既随意又悠闲。
叶枫看了这人一眼,就扭过头去了,这人他认识,正是将他捆入大牢的柯尔纳将军。
柯尔纳将军今天打扮得像个生意人。他进了牢笼里来坐在那桌酒席旁,然后朝牢头做了个锁门的手势。牢头明白,上来就把柯尔纳和叶枫都锁到了牢笼里。
叶枫诧异地看了柯尔纳一眼,心想:“难道巡警署会让他来对我行刑?”
“叶兄弟,把你抓到这里来,也不是我老柯所愿啊。你当着中军大帐中那么多将领的面假传军令,我就是想捂也捂不住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叶枫就像什么也没听见,还是站在一边不理不睬。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可是我不抓你别人一样也会抓你啊。话虽这样说,可老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所以今天特意备些薄酒来向你谢罪……”
叶枫瞪了柯尔纳一眼,挺了挺胸膛,坐在草堆里大声说:“要动手就动手,大丈夫生又何欢,死又何惧,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罗里罗嗦干什么!痛快点儿!”叶枫把他记得的小说里的英雄好汉临死前的豪言壮语都说了一遍,他突然发现,这些话还真有点儿魔咒般的作用,自己好像真的不怎么怕死了。
柯尔纳愣住了,问道:“谁说我要杀你?”
叶枫接着说:“谁来杀都一样,反正马上就要死了,我只想能在临死之前见一见我妈。”叶枫说到这儿,鼻子一酸,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柯尔纳说:“谁说你马上就要死了?”
叶枫一愣,说:“难道不是吗?刚才柳明秀大人说我犯了假传军令之罪,要斩立决。”
柯尔纳笑了,心想,一定是柳明秀那个丫头在吓唬他呢,我先给他吃颗定心丸。想到这里,柯尔纳笑着向叶枫招招手,叫他过来坐。
叶枫依然坐着不动。
柯尔纳端起酒壶斟上两杯酒,对叶枫说:“你是不是怀疑我这酒里有毒啊?叶兄弟不是连死都不怕吗?难道还怕喝这杯酒吗?”
叶枫想,就是这酒里有毒又怎么样?反正也是一死。想到这儿,叶枫走过去坐在柯尔纳对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柯尔纳翘起大拇指夸赞道:“好样的,视死如归,英雄本色。”
叶枫也不理他,抄起筷子就吃。其中有一盘樱桃肘子,是叶枫平时最爱吃的,他一筷子叉起那一大块有肥有瘦,汁水淋漓的大肘子就放在自己的盘里旁若无人地大口大口吃起来。
柯尔纳看这小伙子吃得香,捋着胡子笑着说:“慢慢吃,别着急,喜欢吃,老柯我明天再让他们给你送一盘来。”
叶枫一愣,放下嘴边的半个肘子,问:“明天?你们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柯尔纳说:“这个得由法庭决定。”
叶枫问:“假传军令不是死罪吗?不是斩立决吗?”
柯尔纳说:“假传军令当然是死罪,但根据帝国法律,在战争状态下,假传军令,才可斩立决。如今不是战争状态,所以和其他的刑犯一样要经过巡警署立案调查,然后再由监察司提起诉讼,最后再由法庭进行审判。如果被判成死罪,也要等帝国最高法院每年一次进行秋审核准后,才能和其他死刑犯一起秋后问斩。今年的秋审已经过了,如果你被判成了死罪,那也要等到明年秋审之后才能执行死刑呢。所以小兄弟,你尽管放宽心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叶枫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一高兴,就对带来好消息的柯尔纳有了好感。他自斟一杯,举起来,对柯尔纳说:“太好了,这样我就有机会见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了,也有时间从容安排后事了。来,柯将军,我敬你一杯。”
柯尔纳见叶枫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观,心中也很高兴,举起酒杯说:“这里不是军营,不要叫我将军,你就叫我老柯吧,或者柯大哥也行。”
“好,柯大哥,我先干为敬!”说完,叶枫一饮而尽。
柯尔纳也一饮而尽,心想,他这么快就不再恨我了?不可能吧?便试探地说了一句:“小兄弟,老柯我对你心存愧疚……”
叶枫一摆手说:“你不必说了,我没有恨你,也没有怪你,假传军令确实是我做的,我当时真不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只是想赶快救人,但既然已经做了,我也不会赖账,一人做事一人当。柯大哥,你不必心存愧疚,换了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柯尔纳心想,我一生阅人无数,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宽宏肚量的,还真没见过。明明知道是我和柳明秀把他弄到这里来的,竟全没放在心上,还跟我称兄道弟,这等胸襟我老柯自叹弗如,这小子今后前途未可限量,只是今后……唉!柯尔纳深深叹了口气,他真有点儿后悔把叶枫交到巡警署,但凡自己只要装装傻,跟谁都不提这件事儿,也没有人来追究。
柯尔纳正悔恨呢,叶枫说:“柯大哥到这里来不只是为了和我喝顿酒吧,有什么事吗?”
“有,公爵大人的信我已经看过了,军队我也按他的嘱咐撤回了榆林城,只是他在信中说,其他事情要我配合你去做,我不知道那二十一个被关押的矿工怎么处理,特意来问你一声。”
“公爵大人的意思是一切以两国睦邻友好为宗旨,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我觉得还是立即释放这二十一个矿工符合公爵大人的心意。”
“太好了,卫队长!”
“在!”卫队长站在牢笼外,朝被关在里面的提督大人行了个军礼。
“去把那二十一个矿工放了,每人发二两银子让他们回家。”柯尔纳说。
“是!属下立即去办!”卫队长转身迅捷地上了楼。
“叶枫兄弟,”柯尔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的,这件事老柯我做得不怎么样,公爵大人在信里对我严加指责,我也知道我险些犯了大错,叶枫兄弟,这件事,除了柳明秀大人就只有你是知情者,万一公爵大人向你问起这件事,还望叶枫兄弟给我老柯一点面子。”
叶枫点点头说:“柯大哥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公道地说,这件事您不应该负主要责任。”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啦,来,大哥我敬兄弟一杯。”
柯尔纳和叶枫两人推杯换盏,一会儿功夫那壶酒就见了底,叶枫也喝得晕晕乎乎的了。柯尔纳毕竟岁数大了,酒量还不如叶枫,喝得话都说不大清楚了。
柯尔纳满脸通红,喷着酒气说:“叶兄弟,今,今天还真得谢谢,谢谢你,没想到,你这,这么宽宏大量,不,不计前嫌。”
叶枫神情古怪地摆了摆手笑了笑你不应该谢我。你应该谢谢伊,伊普雷。我,我不是吓唬你,如果没有伊——普雷通知他们撤,撤,撤矿工。今天,坐在这,这牢里的还就,还就,还就得是你了。搞得不好,咱俩,咱俩还能做个伴儿,明年秋天,一起问斩。”
柯尔纳拍手笑道:“那好,那才是好好好兄弟呢,不能同生,却能同,同,同死。”
说到这个死字,触到了叶枫的伤心之处,他端着酒杯,伏在酒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柯尔纳见自己把叶枫惹哭了,而且自己心中一直怀有深深歉意,加上酒精的作用,柯尔纳突然对自己变得十分憎恶起来。他一边用手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哭着说:“我该死!是我该死!……”
这时那个卫队长执行完任务回来了,他看见柯尔纳已经喝得糊里糊涂,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忙对牢头说:“快把门打开!”
牢头连忙照办。
卫队长指挥四名卫兵把喝得烂醉如泥的柯尔纳将军抬出了大牢。叶枫也被卫兵扶到草堆里睡下了。几个饭馆的伙计这才开始收拾杯盘狼藉的酒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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