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儿,这就是你的家了。“
并没在臣相府外解说这是我们的家,实不愿他多多端详匾额上‘臣相府’那三个大字。我背后正是兰析院大门,映在我和佑儿眼里的,是不包含兰析院的汝阳王府。佑儿望着家一阵,仰头看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汝阳王府事发时佑儿才十个月,并不能记事,这是自那以后,他一次见到我。我在他眼里,还是陌生的。好在平阳与春夏秋冬,服侍母妃多年的花嬷嬷常伴他左右,我的存在他一直知晓。我是他的亲姑姑,和平阳姑姑春姑姑夏姑姑不一样的亲姑姑,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这样的认知,因为一直被平阳她们灌输,深深铭刻在了他的心底。他是个很内向很惧生的孩子,今日初见陌生的我,即没有丝毫犹豫地走向我,将手交到我手中,低哽着唤一声姑姑。
我不知道十个月的孩子感不感触的到家门变故,满门抄斩,父母双亡,一则他年幼,二则照排他的这一年来,平阳她们肯定不会与他提及那些哪怕是成年人都承受不了的身世悲苦,但他唤我哽咽的声音,以及一眼就能瞧出他性格内向下,那些存在他稚女敕脸颊,眼底,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深重悲痛,却着实使我惘茫了。
“佑儿”他在我卧房房门口驻步,久久没有踏入的意思,我不觉轻轻唤他,目光落到他脸庞上,映进我眼中的又是那样的深沉悲恸,不仅如此,连今日见我,一直蓄在他眼眶里的泪水也滑落了,他一直没有哭泣,没有声音,只是流泪。我便也望着我卧房,慢慢地,我总算觉悟过来了一一三嫂,三嫂是在我房中托孤给我后,自尽的,三嫂是死在我卧房中的。
今日我迎佑儿回家,恭亲抚养,与已满两岁的佑儿初见,一直就眼泪汪汪的春夏秋冬和花嬷嬷此刻亦是再没忍住,都拿绢子轻轻拭着。我蹲,将佑儿轻轻紧紧地抱住,含泪微笑道:“姑姑在这里,姑姑会一辈子陪着佑儿的。”
“一辈子吗?”
“对,一辈子。”
哄了佑儿在我床上睡下,我坐床边望着他的睡颜。佑儿长的像三哥,连稚龄的他也不是白皙的皮肤,而是麦牙肤色,眉宇间与生俱带着一股英气。只是鼻翼和嘴唇有些像三姑。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方轻悄出了卧房。花嬷嬷和秋冬在绣楼上低声说话,春夏虽也坐在其中,却各自想着心事。我过去坐下,花嬷嬷道:“睡着了?”
我点点头。
秋轻抿了笑色,“今儿睡的倒快。”
“可不是。”花嬷嬷道:“少主便是晚上也难以入睡,常常梦魇睡的不好,就更别提午睡了。”
我心思烦重,一时不语。花嬷嬷道:“郡主可是在忧虑少主的性情?”
我喝茶道:“是沉闷忧郁了些。”
花嬷嬷和春夏秋冬都是自己人,花嬷嬷道:“平阳郡主待少主是极好的”
我欠笑道:“平阳我还不放心么?”我感慨道:“大概佑儿就是这性情吧。一则三哥幼年时性情也沉闷,二则佑儿尚在襁褓中,就父母双逝,满门覆亡。他虽是年幼,家门变故必定也造成了对他的伤害。”
冬看我道:“少主那么小,家门变故奴婢们可是一个字也没有与少主提的。”
秋附和点头。而春夏仍是想着心事。阔别一年,一直在新主平阳身边服侍,再回归我这位旧主身边,秋冬看着倒是一如既往,春夏却有些不同了。具体有什么不同,却也说不上来。暗自存起犹疑,我说道:“佑儿又不笨。他本来性子就内向敏感,不说他的爹爹娘亲,一年来,他其他的亲人,每日与他提到的我这个姑姑,他都没有见到,他会感觉不出么?”
花嬷嬷道:“是啊,平阳郡主再怎么待少主好,视如己出,在少主觉来,也是寄人篱下,难免”
我望着卧房方向,说道:“如今他已回家,即便家中再无他的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位姑姑,我也不会让他再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他是三哥的血脉,是我云家唯一的后人。”
许久收回目光,我又觑了觑春夏。
春夏不在时方叫过秋冬,我道出心中疑虑后,自小习武性情外向心里装不住话的秋冬已噤口唏嘘,秋望着我,神色凝重道:“郡主知道平阳郡主恋慕的,已经与平阳郡主谈婚论嫁的成朔成大将军是谁么?”
平阳没因汝阳王府事发去抚台照佛佑儿时,便听她言及意中人成朔,一直只听她说,只知道朝中有这么一个人,以前窦建魁麾下的部将,而今与南宫绝交好的梁国大将军,因成朔常年身在边疆,一直不曾有幸见到过。秋道:“奴婢们也是这次回来京城后,才见到成朔大将军,知道他是谁的。”
这几月齐国皇室政变连连,擎天侯府欲取君家而代之,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君家皇权虽未被颠覆,但擎天侯府无疑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永乐帝翌表哥退位,擎天侯府扶植宣王君承胤为齐国新帝,是为永康帝。擎天侯父子把持朝政,君家江山于擎天侯府而言譬如探囊取物,永康帝俨然一傀儡皇帝。大姨虽仍旧贵为齐国皇太后,翌表哥却遭贬为王爷,二哥外姓王爷的身份更是名存实亡。擎天侯府意在君家江山,不说与梁国继续征战,连开至燕邦信阳的大齐三军也鸣金收兵。齐梁两国连年的战事暂告段落,身为梁军主帅的成朔自回京复命。这两月来,成朔在梁国京城,又因平阳与成朔论及婚嫁之故,回来京城的秋冬会见到成朔是情理之中的事。
冬哀声道:“说起来,我和秋往日还给过成朔大将军脸色看呢!”
我凝眉,冬解惑道:“郡主还记得大公子去突厥,郡主代他往云州经商,路救趺苏公子哦,是救皇上的那次吗?窦建魁奉保定帝命令对趺苏太子予以追杀,成朔大将军甫时是窦建魁部将,追击趺苏太子的途中与我们遇上。”是了,当时为首之人形容趺苏相貌,问及驾马车的秋冬可有遇上,他们的马骑冲撞了我们的马车,为首之人不仅长相冷竣,语气也是一派刚硬,秋和冬自然没好脸色,将他们一番耍弄。
冬嗫嚅道:“那个冷竣刚硬的为首之人,就是就是成朔成大将军。”
冬绞着帕子,“早知他乃成朔,当日我和秋态度就好一点了。”
“可不是。”秋道:“郡主不知道我和冬见到成朔大将军时有多惊惶。偏偏我们四人是郡主心月复,去平阳郡主身边侍奉,平阳郡主也当我们是心月复,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们。偏偏平阳郡主与成朔将军又是那等谈婚论嫁的关系”,秋红了脸,声音也是很低很低,半响才道:“其实冒犯成朔大将军的是我和冬,可教我和冬奇怪的是,春夏面见成朔大将军,比我和冬面见成朔大将军还不自在。”
秋道:“春还好,只是红了脸,知道成朔大将军身份,思及成朔大将军与平阳郡主的关系时有些落寞;可夏就奇怪了。”
冬接口道:“不止夏奇怪,成朔大将军也很奇怪。成朔大将军见到夏后,目光就没离开过夏,似是在辨认什么。而夏则是凝眉咬唇。片刻后,成朔大将军突然过去了夏的身边,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而夏那时已经神色倨漠了。不管成朔大将军说什么,夏只道他认错人了。郡主是知道的,夏性情是有些倨傲的,丫头的命,小姐的身子。当时的夏更是完全不像是个丫鬟,高贵倨傲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唉,反正那日来探望平阳郡主的成朔大将军完全将平阳郡主忘到了脑后,眼里心里都像是只有夏。与平阳郡主谈婚论嫁的成朔大将军来荣亲王府本来就来的勤,自那日以后,来的更是殷勤了。然而每一次,无不是来找夏的。”
冬道:“春尚好,知道春对成朔大将军的心思,横竖成朔大将军对春没有想法,平阳郡主向来大度,自然并不吃心;可是夏,我看平阳郡主对此事有些介意了。”
秋道:“是呢,平阳郡主不是怨毒妇人,不会做什么嫉恨夏的事,却也做不到坦然地在荣亲王府看着成朔大将军每每来找夏,趁着太皇太后卧病,镇日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避在慈宁宫不回荣亲王府了。”
今日南宫绝派人接佑儿回臣相府,我于荣亲王府正厅拜谢荣亲王夫妇,并没见到平阳,是知道平阳近日在慈宁宫侍疾,却不想还有此间缘故。
当日去往云州与成朔初见时,习武的秋冬在马车外驾车,我与春夏坐于马车内。我们透过车帘看到了成朔样貌,成朔却未能看清我们。春对成朔动了芳心,我并不惊异,犹记得成朔离开后,春很是羞怯地赞他俊伟。然而夏与成朔之间会有此番纠葛,我却是万没料到。倒是那日春赞过成朔俊伟后,夏泼她冷水,说成朔年纪大了,三十了。夏向来毒舌嘴上不饶人,那话自不教人疑心。此番联系秋冬所说,夏道成朔三十,怕不是随意损春,成朔当时三十,夏说的是事实。
难道夏与成朔真有什么渊源?
夏与春、秋、冬一样,六岁即被买进汝阳王府随侍我身侧,在我身边服侍的十年间,与成朔并无什么交集,若真与成朔有什么,显然也只可能在进汝阳王府为婢之前了。夏六岁前,想来与成朔是不会有男女感情的,最多也不过是两人有婚约。可即便只是有婚约,听秋冬话里成朔狂热的态度,思及平阳,也够我此刻头疼了。
心思辗转地过了三日,前些时日自臣相府惨淡离开,就一直没有动静的趺苏召我进宫。
我给佑儿穿着衣服,说道:“今日姑姑不陪佑儿用早膳了,姑姑有事进宫去。佑儿和春夏两位姑姑待在家哦。”
佑儿顿时有些悲恸,却也只是不舍眷恋地望着我,不说本来想说的话,只是道:“姑姑早些回来。”他因为太年幼声音带着女乃稚,与懂事的话昭相呼应,我整个人更像是被深沉的难过湃过。
这孩子,恁地小便活的忍耐压抑。带着这样的幽思上了等候在臣相府门口的马车,坐上去才见马车里坐着南宫绝。又不便下来,遂与他同车。南宫绝果然是关心他的子嗣,一路目光都在我月复上打转,终是抬眼看我,却是道:“你三哥的孩子养育在你身边了,怎么气色还不见好?”我置若罔闻,临窗而坐,怅惘看着街上景致。他也不介意,轻轻笑道:“也好,一回生二回熟,亲自养育那孩子累积了经验,以后抚养我们的孩子就容易多了。”
我强自平心静气,仍旧不去搭理他。他颇觉无趣,终于也不再说话,只手指一路一下一下地地叩着茶几,终于在马车将到宫门前状似无意地问道:“皇上召你何事?”
我亦是不晓得趺苏因何召我,终等到早朝散了,文武百官陆续出来金銮殿,胡公公过来请我,说趺苏在金銮殿内候我。往通往金銮殿的九转回廊走着,一路撞面的都是下朝的臣子,似乎今日早朝纷争格外激烈,便是此刻下朝,臣子们慷慨言辞之声亦不绝于耳:
“为汝阳王府翻供之辞似乎不够证据确凿。”
“皇上今日怎地突然将此事提上议程,之前可一点前兆都没有。”
“这如何是‘提上议程’,皇上分明是早有决断,不由分说将一概大臣的谏言全然压下,不仅如此,还双管齐下出动御林军于全国上下张贴汝阳王府一清二白的榜文!”
“还有汝阳王的三子,昔年武状元云溶诚之子世袭汝阳王王位。一一臣相大人不是抄斩汝阳王府满门的监斩官吗,汝阳王府怎么还有后裔活在世上,这这是臣相大人失职!”
“皇上近来与臣相大人势同水火,你们说,皇上会不会治臣相大人失职之罪?”
“林大人老糊涂了,皇上已为汝阳王府沉冤昭白,基于此事,臣相大人又何来失职之说?今日早朝情势还不显而易见么,臣相大人完全与皇上站在一边,共同遏制着谏言,若非如此,汝阳王府沉冤得雪之事怎能在一个朝会便一捶定音?”
“别说了,齐王殿下,刑部大人,刚从边疆回来的大将军成朔,荣亲王府一脉势力纷纷附和此提案,朝中中坚主流积极响应,洗刷汝阳王府冤屈之事又岂是咱们微末力量改变的了的?”
“也奇了,皇上,臣相,齐王殿下,成大将军,荣亲王府这些平时矛盾重重的主流势力们,今儿倒是团结友爱,意见一致!”
“嗬,还瞧不出其中微妙么,或爱人,或情人,或友人,这些势力,无不与明月郡主有关系,一个女人,调动了梁国最高政治集团的所有势力,不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是什么?”
“此言极是”终于一臣子抬头乍见我,愕然止声。
他们的交谈还真是激烈,此时方察觉到我伫立回廊侧位,一直与络绎不绝从这里经过的他们让道。当着人背后论人是非竟也不尴尬,只诧异看着给他们让完道的我,在秋冬扶持下,在胡公公的带领下,面无表情往金銮殿而去。显然,对我在他们甫下朝就被帝王召往金銮殿,又颇有微辞了。
听了恁久是非,我是淡淡然的,秋冬尽管乃习武之人经汝阳王府家门变故后也褪却了莽撞,一样的面无表情。胡公公歉然望向我们,本来还想出语抚慰的,话到唇边,又愕然地咽了下去。
走过了九转回廊,是直通往金銮殿的数百道汉白玉宫阶,金銮殿门口,宫阶之上,北皇漓与刑部大人说着话,荣亲王与成朔也说着话一一成朔,这个一直只闻其名未睹其面貌的人,有秋冬的解说,我已能断定荣亲王身旁,那个昔年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是成朔了。
成朔与平阳虽未婚配,但看其与荣亲王相处,已然是一对翁婿了,不过荣亲王约是因为平阳,在与成朔置气。记忆里那个软硬不吃的刚硬男子,此刻一径颔首与荣亲王陪着不是,何况以他今日大将军身份。这个男子无疑是爱着平阳的,平阳是幸福的。
我不觉凝了眉,秋冬是不是会错意了?
而本是紧锁浓眉的成朔见了我,眼中倏然一亮,丢下荣亲王,近前与我颔首道:“郡主。”不同于与荣亲王陪不是的谦恭温和,成朔望着我,身姿挺拔,面目冷毅,端的是我梁国大将军的风采。
将荣亲王晾在一边,何况还是他与荣亲王陪不是的时候我心下一笑,回礼道:“成将军。”望一眼金銮殿大门,颔首道:“今日早朝之事,谢过将军了。”
成朔眸际带笑,脸还是那张刚硬的脸,“郡主别谢的太早,成朔亦有所求。”成朔眸中始露精光“成朔想问郡主要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的人是夏。为了平阳,我得断然拒绝才是。何况依秋冬所说,夏对他那般倨漠,该是对他没那层意思的。我含笑道:“成将军说的是夏吧”
我的话还没说完,拒绝的话还未说出来,成朔已打断道:“对。”成朔道:“她原本叫成夏莲,是我亲妹子。”
“大将军之妹在我身边那么多年,已是折煞我了,而今大将军开口讨回家妹,我求之不得。”是成朔的妹妹,夏是成朔的妹妹,变故转变的太突然,本是月兑口要拒绝成朔,好在思维敏捷,立时变换成这番说辞。
成朔很满意听到我的答复,在此刻,方转过身去与荣亲王颔首道:“小侄去慈宁宫探望平阳了,先行告辞。“
事情说开,冰释前嫌,荣亲王捻须大笑,“贤侄尽管去吧。”
梁国京城果然卧虎藏龙,望着成朔远去的背影,不禁唏嘘平阳识人的眼光明睿不俗,这个成朔,绝不简单。
这厢刑部大人已与荣亲王含笑作揖道:“看来府上喜事将近了,贺喜王爷了。”
“同喜同喜。”荣亲王欣然回礼。北皇漓亦是与荣亲王道贺,末了目光幽幽望向我。还来不及揣度北皇漓的目光,南宫绝已从金銮殿里出来,走近,在我身边停下,当着荣亲王这位长辈的面,在我颊边作别,目光柔柔罩于我尚未显出身形的月复部:“我在宫门外等你。”
我心里倏然一滞,神情也极是狼狈,只与长辈的荣亲王福身行礼后,即踏入金銮殿。
哪怕而今趺苏复我声誉,揭开表面的荣耀光华,里子里也是腌#屈辱不堪,只消他一句话,我即尊严扫地。不止腰上凤凰刺青是我的梦魇,他本人,他的每一举止,每一言行,也成了我挥不去的心魔。
我靠在金銮殿内的宫墙上大口喘气,脸上眼底都还残留着那样的羞辱,进来金銮殿,浑然忘记了趺苏召我来金銮殿之事,浑然忘记了在金銮殿里还有候我的趺苏。只是本能地踏进这里,将这里当做个修复心神的避风港。
“月儿”还是趺苏唤了我,我才想起金銮殿里候我的趺苏来。
趺苏将几道明黄圣旨交到我手中,不用去看,我也知道圣旨上拟着什么。汝阳王府沉冤得雪,我声誉恢复,佑儿世袭父王王位只可笑的是,章武帝的趺苏,他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保定帝冤枉汝阳王府上。是啊,他是皇帝,他不能与世人说他乃覆亡汝阳王府背后主谋,已故的保定帝,他憎恶的保定帝,理所当然背负起了全部指责,死后也声名狼藉
倒难为北皇漓让身生父皇背负起这样的名声也参与其中为我洗刷汝阳王府冤屈,我想起金銮殿外北皇漓望着我的目光该胆寒趺苏果敢冷酷,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哂笑他为顾全自己名声撒下弥天大慌推卸咎由到死者身上,还是感激和感动他为了我重振汝阳王府声威呢?
先前因南宫绝我自觉被羞辱,还未缓过神来,此时不禁又跄跟退后三步,望住趺苏,扬唇轻笑。
不期望他所做补偿换我莞尔一笑,却也不料我此番嗤嘲,趺苏望着我,不可制止地蠕动着唇:“你还要怎样?”
我还要怎样?
我越发轻笑,心底却是无限悲凉。有彼君子,美如璞玉。我只是觉得,我心中的那个君子,离我越来越远了。在其位谋其职,万人俯拜的帝位,将我们彼此分化的越来越泾渭分明了。水中月,镜中花。帝王的他,识的破权谋我诈,洞察的了钩心斗角,却再也捞不起水中那弯明月,触模不到镜中美眷如花了。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顽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本来就是不完美的情事。
此才上午时分,榜文自没这么快昭告天下,然而汝阳王府沉冤得雪一事,在京城却已传遍。
汝阳王府重振声威,我昔日声名如旧,佑儿世袭父王王位,于我而言,于关心我的人而言,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只除了南宫绝。趺苏于圣旨末明确拟定,臣相府还原为昔日汝阳王府,臣相南宫绝另觅新址作为臣相府。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意思,请南宫绝尽快搬出去。
我出宫回府趺苏所置备的排场引人注目,声势浩大,赫然半副皇后仪仗。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宫里哪宫得势嫔妃回家省亲呢,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思。他刻意恢复我往日赫赫名声时的人烟鼎盛,回府一路,两街百姓争相观望,歌尽芳菲,唱尽繁华。然经历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漠,虽不至于冷眼以对曾对我百般唾弃践踏的芸芸众生,却也对这样的歌颂提不起兴致。那个百花生日贺花神的女子终是随着那一场家门变故去了,再怎样花团锦簇,也荡漾不了一颗止水心。
这世上唯一能让我心肠暖融的,怕也只有小小的佑儿了。
“姑姑。”蹲,由佑儿张臂抱住我,我亦是温暖抱住他。本就因春夏心思重重留她们在府中,此刻回府却只见花嬷嬷和春,问佑儿道:“夏姑姑呢?”成朔不会已经带走夏了吧?夏那性子,夏自己要不愿意,别人是带不走她的。而成朔一径闯入我住的地方,也实在于礼不合。
佑儿道:“夏姑姑在睡觉。”
夏果然侧身向里睡着,她是醒着的,见我到来,却也不理,一径睡着。我笑谑道:“成小姐是打算赖在我这了。”
“连郡主也笑话我!”夏闻言果然翻身坐起。我也不理她,目光只在春、秋和冬脸上打转,说道:“你们还有谁是金枝玉叶皇亲国戚的,一并和夏离开吧。”大将军的亲妹妹,平阳的小姑子,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么多年,折煞死我了。
秋冬摇头,春亦是道:“我们仨确确实实是穷苦人家养活不了我们,才卖身为奴的。”
春看夏道:“夏,你真不打算回去成大将军府上吗?”
“回去?”夏鄙薄道:“压根就没想过回去。”
夏的身世我不清楚,她从没言说过。成朔的家世,早年就已从平阳那里知悉。成朔父亲原为地方知县,官运亨通,没做几年知县,便又因政绩卓著升任巡抚。携家去往江州上任的路途本就多有流寇出没,甫时成朔因执意去往边疆参军,拒绝护送家人,成家一家人遇上草寇,因此家破人亡,以至成朔痛悔至今。
我微笑道:“不会还和你大哥置气吧?”
“别提了。”夏厌弃道:“父亲膝下只有我与他二人,且他长我十余岁,却也能感情不好,从小就没少争端过。合家遇害后,我更是发誓与他生死不复再见。”夏抚摩鹦鹉道:“从入汝阳王府为婢,十年没再见过他,我以为老天感念我,誓言真准了,却不想去云州那次会再见到他。他已经三十了。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还是十多岁的小伙子。虽过去了十来年,我与他相貌倒都和小时侯相差不大,相互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以前的名字不叫成朔的,叫成夏盛。要知道他就是平阳郡主那位成朔成大将军,那天我死也不会见他。”
“噗一一”一声轻笑从门口传来,平阳已然迈步进来,“什么叫我那位啊,男未婚女未嫁的。”
夏手中鹦鹉扑腾叫道:“平阳来了!平阳来了!平阳来看郡主了!”
我望着平阳笑谑道:“成大将军与你道明事情原委,终于肯从慈宁宫出来了?”觑了眼那只鹦鹉,轻笑道:“哪里是来看我了,看她小姑子来了。”
秋笑道:“平阳郡主的醋劲儿总算过去了。”
平阳道:“到底是回了自己主子面前,油嘴滑舌起来。”
秋吐舌头道:“奴婢可把平阳郡主也当自己主子的。”
我望着平阳,颇有些莫可奈何:“成小姐打定主意赖我这了,你赶紧哄回去吧。”
平阳笑盈盈觑着夏,“这不就是来着请了吗?”
夏厌弃道:“平阳郡主别费功夫了,我是不会再见他的。”
平阳莞尔一笑,并不急于一时,只觑着夏手中活蹦乱跳的鹦鹉。佑儿伸手去碰鹦鹉,平阳觑着他,张臂道:“佑儿,来,平阳姑姑抱抱。”佑儿慢慢走过去,平阳道:“才回来你姑姑身边几天呀,就不搭理平阳姑姑了。”言及此,平阳与我道:“前日臣相大人派人来荣亲王府接佑儿,我在慈宁宫里,闻了讯,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今日皇上洗刷汝阳王府冤屈的榜文贴出来,我才省了其中缘故。”
“不是。”我惘然摇头道:“不需我开口,他肯接佑儿回来我身边,是为了别的缘故。当时也是不知道趺皇上今日此举的。”
平阳轻哦,“臣相大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我不答话,只是哀凉地抚摩着月复部。
保定帝时,平阳便冷眼旁观宫中嫔妃生存多年,何其明惠心思,望着我月复部,闪了闪神,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姑,那是什么花?”
“那是蔷瓶”见佑儿驻步,望着蔷薇神思不属,我微笑问道:“佑儿喜欢吗?”
“喜欢。”佑儿答着,放开我的手,无意识地往那一片蔷薇花海走去。
秋望着佑儿往蔷薇花海而去的身影,轻轻道:“那是三少爷婚后,三少爷为三少夫人种的呢。”
三哥为三嫂种的蔷薇,三嫂喜欢的蔷薇,今年终于开了。我背过身去揩眼泪。
佑儿去摘蔷薇,蔷薇花刺刺伤了他的手指,有血珠凝结在他的手指上,这样带刺的蔷薇,譬如三嫂。春含笑问道:“少主,蔷薇有刺,您也喜欢吗?”
佑儿抬头望着春,许久,唇瓣动了动:“喜欢。”
我拿手绢擦着佑儿指上鲜血,又替他包扎了,重新牵了他的手笑道:“佑儿,才刚进这座院子呢,就被这片蔷薇吸引住脚步了,来,姑姑引你四处转转。”
佑儿随我牵着走着,慢慢住了脚步,眼神望着未知的前方,许久,仰头望我,目光依旧清澈洞明却没有焦距:“姑姑,这是我爹爹娘亲住过的地方吗?”
这确实是三哥三嫂以前住的地方。佑儿不等我讶异,说道:“我有些熟悉。”
两岁的佑儿脚步并不是很稳,走路有些蹒跚跄跟,在这座院子里,走的却出奇的稳健,四处转了一上午,春她们四人都有些脚痛了,佑儿却仍旧不显疲惫。我怀着身孕,更觉得疲累,不觉撑了撑还不凸显的腰身。佑儿久久望着我,说道:“姑姑回去歇息吧。”
我欣慰笑道:“姑姑不累。”
“不是,”佑儿望着我,又望着春夏秋冬,“我也想一个人在这里待待。”
想着他年岁小,更是云家唯一后人,哪里肯离他半步,秋才待反驳,我已伸手制止,与佑儿微笑道:“姑姑在这座苑子外面等你。”
我示意春她们随我出去,离得佑儿已远,秋终于道:“郡主,少主那么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我说道:“让他缅怀缅怀他双亲吧,小孩子也是知道伤心难过的。是个孝顺孩子呢。”
有些话,花嬷嬷春她们不能说,我却是能说的,我低吟道:“佑儿省事的太早,真的不像是个两岁的孩子,我总是恍惚以为他是个大人了。那样懂事,合该人欣喜高兴的,可我越是看他懂事,越是悲从心来”
春慨叹道:“这样的家门变故,郡主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当时才十个月的少主呢。”
春望着我月复部,劝慰道:“郡主别烦心了,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呢。”
忽略着春后面一句话,我在三哥苑子外的石桌旁落座,低眼望着桌面,才见是一方棋桌。桌面上是下到半局的棋。这是汝阳王府事发前,大哥与三哥下到半局的棋。南宫绝接手汝阳王府以来,倒是汝阳王府内的物什一切保留原样,连这局棋都还是原先的样子。手指去模棋桌,指月复上竞也不沾一丝灰尘
其实汝阳王府事发后,这是托付在外的佑儿一次在家园里走动,也是我一次在家园里走动。往日为不引南宫绝疑心,为隐藏报复恨意,我从不曾来父兄住处缅怀,一直只在兰析院和明月小筑辗转。我再也坐不住,起身道:“佑儿尚且知道思念双亲,我还没有一个两岁的孩子懂得孝道。我去父王母妃住处瞧瞧,你们留在这里等佑儿。”
春跟来我身边,“郡主,有秋冬留着就好了,你怀着身孕呢,我跟着。”
也没推拒,任由春陪着。在父王书房待了会,看了看父王生前翻看的书,四十九页,这么久过去,那本书还放在桌案上,翻开的,还是四十九页。
书是《子夜四时歌》。四十九页乃是《子夜四时歌》的《子夜冬歌》,《子夜四时歌》按四时所制,春夏秋冬轮回不止。一段情意,有春之温暖、夏之热烈,也必然会走到秋之悲寥、冬之肃杀。何处结同心,西陵柏树下,父王与母妃初识,仿似在青山柏树下。感时为欢叹,白发绿鬓生。感慨以往,白发绿鬓,父王是知了生命即将终结,走到尽头,所以回顾此生与母妃的感情么?子夜冬歌,子夜冬歌!
才打算再去父王母妃住处和大哥处瞧瞧,秋喘着气跑来,扶着父王书房门扉,“郡主,少主,少主他”
秋急促的一句话,恍若惊涛骇浪卷过,将我击的站立不稳,满盈的水气涨在了胸口,将我撑的呼吸都被掐住了般闷疼,春急忙扶住,我颤着声音问道:“佑儿怎么了?”
秋道:“少主,少主不见了!”秋抹泪道:“午时太阳好,照在人身上犯因,我和冬就就打了一会儿盹,然后,然后因为不放心少主一个人在里面,冬就进去三少爷苑子里找,找遍了,都不见少主人影子。”
不等秋说完,我已跑远。
“郡主”
“郡主”
春在我后面赶着,急急叫道:“你怀着身孕,慢些呀!”
我冷恨一哂,我肚子里的孩子,岂能与我云家后人相提并论!
三哥的苑子里果然没有佑儿的人影,秋冬先前打着盹,也不晓得佑儿究竟有没有出来,我站立三哥苑门外,望着与三哥住处毗邻的院子一一兰析院。
当春和秋冬亦顺着我的目光望着兰析院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进去。
笔在兰析院大门里侧的藤椅上悠哉乐哉地仰躺着,懒洋洋的阳光洒照在他的身上更增添了他的舒适自在,他口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哼着小曲几,我看着他,淡淡问道:“佑儿有没有来过?”
“郡主呀!”这才瞧见了我,笔从藤椅上蹦跳起来,对着我眯眼笑着。见我态度冷漠,笔终是收了笑,说道:“小王爷进来了呀。不过他是王爷,我是奴才,我总不能拦着啊。”笔似笑非笑道:“这整个汝阳王府都是他的嘛。皇上是这样下的旨,谁敢抗旨不遵呢。”
不再听笔絮叨,我往兰析院深处而去,春和秋冬亦是跟随而来。
在南宫绝住所的楼下果然看见了佑儿,实在不想与南宫绝照面,怕呼唤佑儿使南宫绝知道我的到来,所以只好往佑儿那里去,打算近了他身旁,再将他带走。在佑儿身后,远远瞧见但凡佑儿经过之处,侍女家仆都停下脚步瞧他。
一一趺苏昭告天下的榜文贴的满街都是,谁不知道这就是汝阳王府后裔呢。
汝阳王府还是以前的汝阳王府,我和佑儿的汝阳王府。这是我的家园,然并没有重振家园的意思。甚至于大门的匾额上还是那三个字:臣相府。趺苏赐下的随从多,但我终究没有自己的人手。不是没有自己的人手,是再过些时日便远走高飞,包括寄寓在北皇漓处汝阳王府的所有兵马。这个时候我何必兴师动众呢?此关节无声无息的好。
趺苏示意南宫绝尽快搬出去,另觅新邸。南宫绝自然视若惘闻。连府门,臣相府,三字的匾额我都懒怠动它,自更懒怠与南宫绝说一句请他离开的话。帝王旨意犹能视若无睹,况乎我呢?最后一段相处的时光,相安无事的好。
基于此刻脚下踏着的土地,佑儿是确确切切的主人,不过即便有那样的旨意,在满是南宫绝心月复的臣相府里,南宫绝也是名不至却实归的主子。瞧着佑儿的侍女家仆们并不觉得南宫绝反客为主,自然也不会那样看待自己,加之佑儿年幼,更没有对佑儿见礼的意思。
倒是佑儿察觉下人们驻步瞧他,淡淡往下人身上看去,与他们看他的目光相对。虽出生十月即家门生变,但平阳照拂他视他如亲子,不论是十月前生长于汝阳王府,还是十月后长于抚台,都是以主子身份成长的,身份气质熏陶,加之他内向性格一一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是性格内向,不了解他的人,或者下人,却会将他的内向误以为高傲一一被气质所慑,诧异打量他的下人们倒是局促不安地闷头走远,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这时吴拆端着碟糯米糕从佑儿身边经过,佑儿望着糕点,说道:“我要吃。”
吴拆这才瞧见路径旁的孩子,愣住,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谁。与佑儿目光对视,僵尸脸的吴拆有些不听自己使唤地端着糕点走向了佑儿。
吴拆弯身,佑儿拿起一块糕点往口里咬,我正要出声阻止,一声轻笑在花荫旁响起。
是坐在花荫旁边石桌那里的南宫绝。
石桌上是砌好的茶,南宫绝手里悠闲地摇一把折扇,肆意地望着佑儿。
他所处的方位在佑儿另一旁,一直只关注着佑儿,竟是没瞧见他。
佑儿显然也没瞧见他。闻得他的笑声,转过了身去。这是他所回归的,我所介绍的家里,除了我这个姑姑与他之外的,他不晓得的另一个主子一一与他解说这是他的家时,我与他背向兰析院而站,我不将兰析院归纳为家之内的意思,他未必明白。佑儿看着他的家中他不知道存在的另一个主子,问逐“你是谁?”
打量佑儿许久的南宫绝收了轻笑,慢慢咬字道:“我是你姑姑肚子里孩子的爹爹!”
“姑姑肚子里孩子的爹爹”佑儿无意识地重复着。我看着南宫绝,他将他身份定位的真确切!已过来这里的我,再忍不住,出声道:“佑儿!”
“姑姑!”
佑儿唤着我,拿着没吃完的糯米糕,蹒跚着往我怀里跑来。
我将他接进怀里,微带责备道:“怎么能随便乱吃别人的东西。”
佑儿接受着我的责备,好半响才道:“姑姑,我饿了。”
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我微笑道:“是姑姑疏忽了,这次错怪佑儿了。”我起身,望着南宫绝,“春,你们带佑儿回去用膳。”“是。”知道我与南宫绝有话要说,春和秋冬抱了佑儿离去。
南宫打着肩,含笑望着我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看着他道:“以后请不要让佑儿吃你这里的任何东西。”
摆明了就是不放心他,他也不生气,反是笑道:“你不知道我不喜欢吃糕点吗?”
从荣亲王府接回佑儿并没耽搁多长时间,照顾佑儿长大的花嬷嬷和春夏秋冬对佑儿的衣食住行都一清二楚,不用我再向平阳细细询问。佑儿回归我身边已有好几日,照顾他的一应事宜,我早已向花嬷嬷和春夏秋冬求教过。他饮食喜好自然也尽数知悉。佑儿喜食糯米糕。与南宫绝相处十余年,何况曾有那等亲近关系,自不会不知道他不喜欢吃糕点。先前吴拆所呈糕点,显然是他早见佑儿闯入兰析院,吩咐准备的。南宫绝道:“我在款待闯进来的小客人。”
“不必了,“我直言不讳道:“佑儿吃你这里的东西,我是不放心的。”
“那么,”他望着我月复部:“我儿子吃我这里的东西,你该放心吧?”
我一时并不能反应过来他的话,而他已拍掌,“呈膳。”他看着犹自呆兀的我,“该用午膳了,你不在这里用过后再回去吗?”
“不必了。”本能地如此应答时,也反应过来了他先前的话。
他看着我道:“你怕毒死你侄子,我也怕饿坏我儿子。”
我莞尔一笑:“能不能顺利出世还是未知数呢,饿了它又有什么要紧?”
涉及他期望中的儿子,他终是不能保持平静,起身道:“不肖你开口,我即派人接回了你三哥那孩子,臣相府一切也顺你心意,你你还要怎样?”
我还要怎样?怎么听,都是我在无理取闹呢。我微笑道:“你所做此事,别人也已为我办到。”南宫绝愕住。
趺苏,他是皇帝,不能与世人说他乃覆亡汝阳王府背后主谋,所以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保定帝冤枉汝阳王府上。我抿一丝苦笑,望着南宫绝道:“你知道,趺苏事后召我,怎么与我说么?“
我微笑道:“他和你一样,也问我,我还要怎样呢?”
我笑道:“汝阳王府本就是被冤枉,清白于世是应该的。云家祖上是梁国开国功臣,世袭王位。即便不是佑儿继承王位,他日也是大哥或者三哥的其他子嗣继承。佑儿回归汝阳王府,他是汝阳王府后人,更是应该的。这一切,都是原本应该的。始作俑者的趺苏,让一切还原,可他还问我,我还要怎样呢?他怎么能这样问我呢?若不是他,我云家二百多亲人还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而今他不过令一切还原,却还问我,我还要怎样呢?他为我做了什么呢?”
我望着南宫绝,“你是覆亡汝阳王府的帮凶,难辞其咎,做以补偿本该如此;汝阳王府更对你有养育之恩,只要稍有良知的人,都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让佑儿回归家族,你难道不应该吗?而我自在地活在臣相府?请问臣相大人,我为王府郡主,这一生本就该自在安乐。若不是你,我会活的那么屈辱吗?自在地活在我的家中,本就该如此。你扪心自问,这是你为我做的吗?”
“趺苏不仅没为我做什么,还让我两百多亲人与我阴阳两隔。“我往花荫踱步,冉冉说道:“你不仅没为我做什么,还给了我作为一个女子,毕生最大的屈辱。“
我慢慢转过身来,面朝于他:“你们,凭藉什么,可以如此质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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