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说不上话来,只冷汗涔涔地申吟着,他抱起我就往宗祠外冲,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死……”
脚下却似不稳,也不知是毒发还是焦灼,他抱着我扑倒在地上,起身后已是惶惶看顾我,“有没有怎样,明月,有没有怎样?”
“渴,”我吃力道:“我渴……”
闻听这话,他没有先做出给我找水的动作,而是愣住了,足足愣了好久,才欣喜若狂,“走!”抱起我,却是奔着走了。
忍着月复中的绞痛,看着他抱着我奔到了一处庭院角落里的活井旁才停住脚步,本以为他要放下我给我打水,不意他抱着我,直接跳进了井水中。
“扑通——”
而我立时明白,活井里是没有毒气的!
……然而……我记得,我们俩谁都不会游水……不死于毒气,今日亦会溺水而死!
不由苦笑,然而沉入井水中已喝进一口水,呛得不行,在井水里浮沉两三次,已喝进了许多地水,正不能呼吸,井水中,后脑被他抱紧,唇已被他吻住……都什么时候了,再不知他脑袋里想些什么,才待抗拒,口腔里已被他吐进气息,似要爆毙的肺腑立时好受许多……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是内呼吸的一林……游水,这是会游水的人能做的事,他会游水……想问他以确证这个问题,然而急于得到呼吸,不能松口问这个问题,只能搂住他颈项,贴着他温润带水地唇,换取那源源不断的生命气息。
慢慢地,谁也再不记得初衷,度给我呼吸的人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被度呼吸的我也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活命的吻在我们间,也变作了齿间缠绵。正月里井水那样沁凉,两个人的身体却着了火一般地滚烫。不知不觉地,他已落到了井底深处,直到两个人的脚着了地,他才因为有了异样意识,那个吻结束了——水底里,不能说话,看不见他说话,只是唇唇相贴,以此换取呼吸,这样近地看他脸,水晕的朦胧中他的脸上有喜色,眸中一抹异亮分明在说有出路。
因为要游水离开这里,不能再运行内呼吸,他带着我游水,往他想要去的地方去。具体要去哪里,闭眼屏息间,完会不晓得,然而有他在,有他去接近出路,总是无患的。我的意识只在屏息间。多忍耐一时是一时。终于,屏息到心肺即将炸开,被他带出了水面。看时,已是一处水潭的岸边。看周遭环境,是一个可容纳百十人的石洞,除却中心一潭湖水,便是潮湿的石岸。四壁的石头和上方也是潮湿的。水声滴答,蓄水的地方,这样环境也难怪。而环境虽是不好,总好过我这不会水的人淹死好。只不想那水井竟通往这里。
“小时在外祖家我曾落井过一次,”而这时大难不死的南宫绝已道:“那时落到井底,脚踩着,是和现在感觉不同的。”所以,知这口水井有异,且寻来了这里。
并不觉少时的他且又不会水对这口差点要去性命的水井的印象和现在不同有什么好奇怪的,但因此逃生,总算心存侥幸。遂也不对他的说辞表示不屑,只是问出憋心里很久早想问的话:“你会游水?”
在井水中待了这么久,没有意识到被井水一灌我所受毒气倾数散去,只听得他朗阔的笑声。井底有回音,那声音更响如洪钟,他哈哈大笑,“明月,我们曾差点淹死在自家荷塘里一次,三四年过去了,我怎会还不会游水?”
少时就落井一次差点淹死,没有想过游水,与我差点淹死在荷塘,却想着学游水了……是因为我么?
……那一次……记起了,是在虚与委蛇与他,接近趺苏,知道趺苏乃章武帝,知趺苏原是陷害汝阳王府的人,心灰意冷,亦与他撕破了脸。他一月不过来明月小筑,终是过来了,见我屹立荷塘上的楼台旁,以为我有意投水自尽。惊呼一声。本无意投水的我,被他吓到,真正落了水。他救我,无奈他与我都不会游水,最后若不是他轻功得力,我们两人都得溺死在荷塘里。亦是那晚,知道有了身孕,有了云肆……
有酸有苦,却也有想着云肆的感动和甜蜜,而他……望著南宫绝,是哦,与我在水里吃了一次亏,依他的性子,必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三四年过去,怎么会还不会游水?到底,是我了解他不够,知道他不够……
他望著我,神色一派饬伤,“其实之所以后来学游水,是因为那一次……”
笑意不知何时没了,他看着我,说道:“你为了离开我,为了让我相信你死了,策划落崖那一次。”
那悬崖下方就是湍急河流,后来听说,他也跟着跳下崖,明明不会游水,也跳进了河流里。虽然北皇漓在水下早有布置,但一个不会游水的人,为了一个女人,会跳进河流,不能说,他不在意那个女人……
他的手指轻柔抚摩着我贴在脸颊上的湿发,“那次我是如此绝望,不是在水里不能呼吸,即将溺死的绝望,是绝望‘你’就在水里,而我却不能救你。只因为惧水……”
那和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去有何区别?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南宫世家满门亲人死去。
我虽未眼睁睁看着汝阳王府满门抄斩,亦相去不远……
过往就不咎了,已经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一个个离去,我不会再看着一次。不会看着他死。他亦是一样吧。
如哽在喉,还是怨他的吧,我想。
就如那个咎字,说不咎,但咎那个字本身就是对罪恶的承认。
如是,他含笑道:“……明月,你是我的福瑞。”望着我,他异亮的眼眸散发着欣慰的光芒,我无意中的一句“渴”,带给我与他的生机。而我只是淡淡站起,看着他道:“这里这样潮湿,久留不得人,还是先离开这里,将衣服烤干再说吧。”
冬季水温总是比陆地气温高许多,又经历了逃生的惊险和齿间缠绵的升温,水洞里不通风透气,更让人觉之闷热,但湿了的衣裳穿在身上总是不舒服。望著我,一身水淋,那样狼狈,因为跟着他一起逃难而狼狈,致歉的目光望著我,我只作未见,转身寻找出口而去。不意冬季里着的棉袍浸过水后,轻便的衣服立时灌了铅一样地沉,挂在身上不知多少斤,竟一时挪不动脚步。“我抱你!”伴随着他的话音,人已被他横抱在怀中。是不想也不愿意的,但见他连灌满水的棉袍抱起我,加之自己袍子浸了水也是繁重的很,竟一时手上吃力。见他受累,本要推拒他的我,索性不拒了。
许久才找到水洞的出口,而看着他劳苦,在他怀中的找一直安之若素。
水洞里面福地洞天,出得水洞,见外面亦芳吉星高照。
已是傍晚了。
正要放我下来,无意感触到我怀中方硬的物什,不由纳闷道:“什么东西?”
我道:“来找你时,肄儿说护佑我们平安的。”
南宫绝不以为杵,只不过那是爱子一番心意,遂还是笑了,“竟然迷信这个!”
话毕,沉凝问我道:“肆儿呢?”
自然知道他具体问的是什么,我道:“北皇漓留着护他。”
他彻底放下心来,放下笨重的我,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
折腾了他一番,先前心底对他的冷淡散去了不少,看他道:“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劫后余生般地喘息道:“皇上八成以为我死了,我得趁他松心的时候,赶在他之前去死人谷。”
他叹息道:“只可惜,因为某些缘故,赴会吴家老宅,我只能孤身前往。今番又是逃生出来的,并无得力人马襄助。——为了赶时间,现在直接去那死人谷,并来不及支谴人马来。而说实在的,见财眼开,我也不愿旁人见了它因它起争端,”他笑道:“独自为大,我是它们全部的主人才好。”他望住我,“旁的人我不愿意也不放心,能真的助我从吴家老宅里出来,可见你真是我的福瑞,不如你与我一道去吧。”
宝藏,又是宝藏……之前亦并不觉得他找寻宝藏有什么,他不是巧取也没有豪夺,那是他家的东西,他坐拥它们理所当然,然而从吴家老宅死里逃生出来,不免将它们看得淡了。不是因它起风波,因它误性命,而视它为不祥,只是看得淡了,除了他的,我的,肆儿佑儿以及所有我关心的人的性命,红尘俗事,什么都看得淡了。我满心里,只装着那样一个地方,可以不是世外桃源,但一定不要有车马喧,可以没有神仙眷侣,但一定不要有荒冢孤坟……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真的要独自为大,真的在意财富那些身外之物也不会戏谑地说出来,明明知道他心非口是,却连回驳他一句都懒得,我看着他,只是哀凉问道:“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他本是生着火,闻听我疑问的话手下动作却蓦地一顿,他毋庸置疑道:“里面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原来在意的有其他。而果然,他并未把宝藏金银财富放在眼里。被我如此一问,露了真性情。
他看着我,“而你,也一样。”
正自不解,他拿出一块黑色东西来。
黑玉,是黑玉!
与我的雪玉,跃苏的蓝玉类若,细致看,细微之处却又不一样的东西。
问父王蓝玉下落那次,是我唯一问及的一次,并不知在那之后不久,父王就永远离开我了。而我记得,我问的那一次,南宫绝他正巧就在那里。当时他说他不知道蓝玉,却知道黑玉。原以为他不过信口胡说,更不怀疑黑玉在他那里,甚至连这世界上真有黑玉都不相信。不想他真的拥有。
雪玉,蓝玉,黑玉……难道,它们间有什么联系?
我的雪玉是云家祖传之物,那么,南宫绝的黑玉,趺苏的蓝玉……
不待我疑问,南宫绝已重又添火道:“章武帝之所以在吴家老宅自信会我,正是因为知道了黑玉的存在。知道了,同时拥有这三块玉,是开启南宫世家宝藏的钥匙。他自然要拥有这把钥匙。”南宫绝道:“其实黑玉原先并不在我手上,所以你不曾见过。而我,亦只是小时见过一次。拥有他的人是当时南宫世家三十七代传人,我的父亲。父亲在狱中的时候,将南宫世家藏宝图交给了我,亦说黑玉狱中不便带在身上——你也知道的,那张藏宝图看来不过是黄旧破帛,遇水才会显露字迹,可是黑玉不一样,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父亲暂存黑玉的地方,正是吴家老宅——南宫世家,当时被查封,连贵重物品都被保定帝所抄,遗留之物亦落入盗贼之手,现在那些,都是后来我做了臣相后,一样一样追回的。那里,怎能再存放黑玉?”
“我外祖父之上,几世便是单传,人丁稀薄,到我外祖父一代,外祖父甚至未有子嗣继承香火,只养育了我娘。我娘嫁进南宫世家后不久,外祖父、外祖母就相继辞世了。所以,我娘被父亲欺负,我娘娘家门楣虽也不低,但因为娘家人都作了古,也没个人给娘撑腰……好像扯远了,”他续回话题道:“因为外祖父外祖母早已作古,吴家老宅早十多年就成为废墟,便是南宫世家覆没,也没人会打吴家老宅的注意,黑玉存放在那里自然是安全的。”他道:“还有一个原因,吴家老宅,是养育我娘的地方。那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娘家,他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在那里的……这是我后来才想通的。”言语间,已经没了对我母妃,对他父亲的怨恨。
他道:“章武帝虽盯上了吴家老宅,但不脐得黑玉具体所在,所以会吸引我过去。而我怕他实在找不到黑玉,以为黑玉不在吴家老宅,会一把大火纵了那里,所以会过去。不仅因为黑玉,亦因为那是我外祖父家,是我与父亲都最爱的女人从小生长的地方……自然不能让他得逞,哪怕知道易去难回……果然是易去难回,”他捏着黑玉,“但总算是找到了它。”
一席话听得心惊胆战,伴君如伴虎,何况是伴这样一位随时随地都想致他于死地的君。虽然那位君总是奈他莫何。
随即叹气,为他捏汗做什么,他自己就喜欢这样惊险的人生也说不定。
等等,听了半天,虽然也都是要点,但似乎,还未与三块玉的关系扯上关系。
还有,雪玉,黑玉的拥有者是我与南宫绝也就罢了,为何,跃苏会拥有那块蓝玉?——曾几何时,我念想的是,我与趺苏共有之物,旁人也秉有便好生不悦?
南宫绝道:“你该知道,云家祖先,是梁国开国功臣吧?云家祖先与梁国太祖皇帝本是师兄妹,师兄允文,胸有乾坤丘壑;师妹允武,好生飒爽威武。师兄招兵买马,师妹便是其冲锋将军,郎才女貌,原也是被人看作一对壁人的,情意,也真真是有的……可惜好景不长……”
南宫绝道:“师兄招兵买马便是家有金山日久也是会被掘尽的,何况师兄也不过是寻常殷实之家,正为军需焦额烂眉的时候,有一位叫作南宫律的商人主动找上了门……”
那位叫做南宫律的商人,显然是南宫绝祖先了……
亦知道我在想什么,南宫绝笑道:“南宫律确实是意在师妹,然而想的也是藉着无偿为师兄提供军需军备,接近师妹,基于师兄,也并没想占他便宜,不过想公平竞争。只是不想师兄也是仗义之人,得了南宫律大恩,看出南宫律对师妹有意后,便自主疏远了师妹……师兄另娶他人,南宫律处处一掷千金讨师妹一笑,人本也是翩翩郎君,也难保师妹日久不生情。”
我道:“那位师妹与南宫律从此就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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