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行走在草丛里不知是什么东西爬上了我的脚背,因为曾经被蛇咬过,涌上心头的一个念头就是蛇缠上了我的腿,这座芜败的院落有长蛇出没是情理之中的事。本能地尖叫起来,向前紧跑了一步,赶上南宫绝,连世家血仇暂时都忘了,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腾空吊在了他的胸前,恨不得脚永远不沾地。
“是仓鼠。”
南宫绝身体紧绷,有意对草丛里那东西下杀招,看清了那东西后便罢了手,没有将手中暗器发出去,只偏头与我道。
仓鼠……
说不怕那是口是心非,但仓鼠对人的性命不会有什么威胁,脚便落了地,逞强做出泰然自若的样子,但脸色的雪白还是掩饰不了,谁知道这阴森森的院子还会出现什么。南宫绝的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向我伸出了手,侧身打算继续前行。我没有犹豫就将手伸了过去。他握住我的手时,我也紧紧捏住他的手。就是死,就是下地狱,我也要拖上他。
越往院子深处走,越叫我心惊胆战,仓鼠蛤蟆之类的遇上了好几回,更叫人嫌恶的是,因为十来年没有人迹出没,廊轩亭阁到处都是蜘蛛网,他那一路涌来扫荡蛛网的剑刃已经裹覆了厚厚一层蛛网粘膜。果然啊,他不爱惜兵器,好像他多的是神兵利器一样。自窦建魁闯入那柄宝剑被他折断,他又毁了好几柄了,一柄比一柄好。
南宫绝在厢房门外停下来脚步,放开了我的手,我看这檐轩格局,这里便是南宫傲日昔年的卧房无疑。果然,南宫绝默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以剑撑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不仅是满屋子蛛网,更有扑面而来的灰尘。我以衣袖掩住口鼻咳嗽着,眼睛望住他,说道:“这样芜败的地方,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走进,才带我来的吧?”
南宫绝睨视着我,“汝阳王的住处我若不使人每日清洁打扫,十年后,你瞧瞧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他迈步,挺拔的身使体走进厢房,屏息敛气,用长剑扫荡着满屋子的蛛网,以人可以在其中行走。
我站在走廊上,并不进屋去。直到他将屋子里的蛛网扫荡得差不多了,才迈了进去。彼时南宫绝的手里已握着那张藏宝图,对照着厢房会客厅壁正中央的水墨画看了起来。
看来不使人修复南宫傲日昔日居住的院落,不是因为父子之间的隔阂,是因为这里埋藏着的秘密罢了。
并不关心宝藏,我只想将他手中的藏宝图弄到手,交给刑部大人,上呈章武帝。
十年前因为坷中天的力谏,未能将南宫世家斩草除根,十年后,一定可以清除这个余孽。
自一次在兰析院他卧房过夜,见到这张藏宝图起,我再没见到过。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在他卧房翻找过,然并未找到。看来他一直带在他身上。
瞥了一眼他手中图纸我就移开了视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去了里屋,显露出对他父亲遗物的兴致。
有一套茶具却是逗起了我的兴趣,拂了灰尘,拿起一个茶碗看着,果然这套看起来像是烧泥的茶具是件古董,以它沏的茶据说也格外清香扑鼻,我还是在《山海经》那类异志偏书上见过关于它的图画。正看着,南宫绝也过来了,我揶揄道:“十年前刑部奉皇命来抄家时,怎么没把这样的国粹抄进国库?南宫世家昔日那么富足,这些年来,这里一定常有盗贼出没,怎么也没把他们盗走?”
南宫绝果然隐有怒意,冷哼道:“他们怎么识货!”
反应过来我有意激怒他,他施施然一笑,将他手里拿着的匣子递给我,蛊惑般地道:“这个匣子更是件古董。”
雕花繁复,黑玉的质地,看起来确实更珍贵,我往他那里走去,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父亲的骨灰。”他望着我,笑容很轻,声音也很轻。
恰时屋顶上有灰土散落了一些下来,我一只衣袖掩口鼻,一只衣袖拂灰尘后退了几步,一时久无人气的屋子更加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我惊魂未定,喘着气道:“你拿着那个做什么?”
南宫绝拂拭着散落到匣子上的灰尘,说道:“我回南阳不就是为了祭祖吗?当然也会好好下葬父母大人,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早些安息。”
南宫世家满门抄斩,南宫傲日没有葬回南阳祖坟,可以理解,可是他母亲,他母亲不是在那之前就过世了吗?难道……
我睁大眼睛看着南宫绝,南宫绝风轻云淡道:“生同衾死同穴,我父亲当日就说了,等到他过世之后,我再将他和母亲一起安葬,我娘当然还没有入土。娘的棺材还放在这间屋子里。不过尸体应该还没有腐烂,棺材是父亲特制的玉棺,里面又装满了千年寒冰……”南宫绝边说边启动屋子里的机关,他的手按捺在我感兴趣的那个茶壶上,转了三圈,只见一面墙壁洞开,迷失里的一口玉棺赫然映现眼帘,只瞧了一眼,甚至未将玉棺中的妇人看真切,我就月复中翻搅跑出了卧室。一直往外跑着,直到跑出了南宫傲日居住的那处院子,站在院外,才俯身呕吐起来。
即便南宫傲日曾经念念不忘母妃,后来心中装满的女人,也绝对是南宫绝的母亲。
南宫绝显然看得明白,言极我母妃时,才只称呼一声狐媚子,未曾迁怒于我。先前唤他父亲是‘他’,后来又口口声声叫着父亲。
不过,南宫傲日对南宫绝母亲的爱,也太后知后觉,甚至是变态和疯狂了。十多年,竟然都不下葬。
有其父必有其子,南宫绝笔他父亲又好的了多少?甚至更狠绝更可恶,灭我族人,杀我父母,害我兄嫂,对爱的女人一样的……
不,我们之间从不曾有爱情……
还未从南宫傲日卧房惊悚的种种回缓过来,脸色仍有些灰白,跌跌撞撞地走往住的地方。
因为心神不宁,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妇人。
妇人手里端着一盆热水,被我撞到,热水浇到了她身上。
那妇人三十来岁,长的很精壮,并非七老八十,跌在地上了,她瞬即就唯唯诺诺地站起来了,那盆热水应该也不是很滚烫,加之白雪皑皑,即便浇了人,又能伤到什么?要说这样的天气伤人身体,还是殷素烟浇我的那一桶雪水呢。
虽然从来就是主子,没有给下人赔礼道歉的习惯,但往常遇到这种情况,我理亏在先,也不会当做什么否没发生过,可这会儿脑海里满是南宫傲日卧房密室里那口棺材,看妇人无碍,我便漠然走掉了、竟不想此事也落了有心人口实,大作起文章来。
当晚南宫绝挟裹着风雪天的冷气躺进被窝,睡梦中的我不禁一哆嗦,接着他侵入我口中的唇舌,在我身上抚弄的手掌彻底将我扰醒,一番深切炙烈的需索缠绵后,火炉红彤,两个人都有些汗流浃背,我的睡意也被驱赶的没了。南宫绝**的身体贴着我同样**的身体,轻轻笑道:“今天被吓怕了吧?”
我不答,只是侧头看他。
他则就势吻住了我的唇,温热的唇瓣慢慢游移到我的锁骨,我因为觉得痒,无意识地申吟了一声,他情不自禁,再度覆住了我,蛊惑人心的声音,在暧昧的**良刻萦绕不断:“明月,我愿意像哥哥,不,像情郎那样疼宠你,只要你一直乖乖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夜晚被他连连需索,翌日正午时分我才醒来。
南宫绝早已不在卧房,而我的床边站着那四位御医女,似候了我许久。直觉今日气氛诡异,果然,见我醒了来,领头的那位御医女道:“丞相大人传话,姑娘醒来后,即刻过去正厅。”
因着他夜里极度纵欲,今日我浑身酸乏,才醒来,人更加的懒怠。磨磨蹭蹭下衣饰妆容看着也慵懒的很,倒真是别有风情。御医女的引领下到来正厅,不意外地照亮了所有的眼目。南宫绝以茶盖拂茶,将我瞧在眼里,没显露出赏心,也谈不上不悦目,他垂睫,好像什么都被掩盖在了眼底。
殷家一大家之人再度整整齐齐出现在南宫世家,由不得我不打起精神来应对,望去,殷家三个儿子还是和往日一眼的痴怔,那三个儿媳仍旧只做她们的旁观者,殷老爷有些局促不安,殷家主母很兴奋,殷素烟也很兴奋,不过多了嫉恨。
一观殷家母女的神色,已知没什么好事。
果然,殷素烟俏着嗓子道:“斐哥哥,就为等她睡醒,我们可都在这坐了大半天呢。我们晚辈倒没什么,爹和娘上了年纪,总是坐着,对身子可不好。”
我怎么觉得殷家主母身宽体胖,跟着自家小女儿兴风作浪,身子好得很。
她们还有的坐,我浑身酸乏,还不得不跟个婢子似地站着呢。
南宫绝丝毫没有让下人搬张椅子给我的意思,与那四位御医女打了个手势,那四位御医女即过去为另一旁椅子上坐着的,以为手臂和脸上都缠了纱布的妇人诊伤。妇人脸上手上都裹了厚厚一层纱布,外有脓血蔓延,惨不忍睹。
一时领头的御医女回禀道:“回丞相大人,病人严重烫伤。”
南宫绝望着那妇人面目全非的模样,眼神冰冷阴暗如同他毒蛇心肠,无丝毫怜悯,证实道:“何人烫伤你的?”
妇人的脸部也被烫伤,说话极不方便,但她的手却是指的我,口中啊啊着。
南宫绝懒懒望着我,证实道:“明月,烟烟和她都说,是你用滚水泼她,致使她给烫成重伤的,是吗?”
我这才意识到这位被烫伤的妇人是昨儿个晚上被我撞到的那位。可昨晚还不是这副样子的。作为南宫世家的琴家,殷素烟都不怜惜南宫世家的吓人,我还怜惜做什么。那妇人肯配合演习诬陷于我,不惜被烫晟这副样子,是她自作孽贪慕富贵,与我何干!
殷家母女的这点小把戏,好笑之下,我不由懒声揶揄道:“不就是一个吓人吗?”
“看看,看看!”殷家主母叫嚷道:“南宫世家的下人就不是人了?”
殷素烟抚慰殷家主母,细声请求道:“娘,这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赶紧找大夫给王大嫂医伤要紧。这耽误了,只怕毁容泼了相貌,王大嫂才三十多岁,年纪轻轻的,还得戴着这张脸活一辈子呢。”
殷家主母拉拢殷素烟,只差将她推荐到南宫绝的面前去,“看看,还是咱们的烟烟善良懂事,不想某些人,心肠歹毒……”
我没什么同情心,却也不心肠歹毒,南宫绝与我相处十多年,了解至深;眼前的戏码也是南宫绝一眼能看穿的,孰是孰非,我甚至无需为自己辩解半句。南宫绝的目光虽没瞥殷家母女,但阴暗却越来越重,怪只怪殷家母女将这样浅薄的戏码上演在丞相大人的面前,简直太低估保定章武帝识人用相的眼光了。我并没有多少的担心,只要殷家母女不要言及汝阳王府之于南宫世家敏感关系的话语,今日我自能安然无事。
可是这是殷家主母陡然转了话锋,句句意在挑衅生事,“汝阳王府的女人就金贵,就可以随意欺辱南宫世家的吓人了?这还没纳进门呢……”
南宫绝虽一直未语,但官气在身自有一派威严,那眼底的阴沉殷老爷也早瞧见了,殷老爷尴尬的坐立都不是,劝阻道:“老婆子,你少说几句!”
殷素烟小声道:“爹,你怎么帮起外人来了?”
殷家主母挑衅生事的声音依旧,“我看啊,她这是借着南宫世家的下人给南宫世家一个下马威,今日屹立在南宫世家的下人身上,他日不就得站在南宫世家的主子身上了么?这哪成啊,南宫世家死去的亡灵们在底下都得不到安宁……”
殷老爷子握住殷家主母的手,颤抖着身体劝阻道:“我叫你少说几句……”
殷家主母说话声依旧,“汝阳王府的女人本来就连南宫世家的下人都不如……”
“汝阳王府的女人当然比不上南宫世家的吓人!”
南宫绝将茶盏放在桌案上,一语出口,总算堵住了殷家主母的嘴,换来一室安宁、
南宫绝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道:“明月,当着南宫世家与殷家的面,今日你必须给个说法。”
殷老爷劝阻道:“丞相大人,算啦……”
殷老爷处于不忍之心劝阻,然只更将局面推向无法收拾的地步,南宫绝动唇欲开口之前,我已先问道:“丞相大人要我怎么做呢?”
不料我先发此话,南宫绝一时倒是不能言语。
他僵硬着连,终是缓慢说道:“去南宫世家祖宗灵位前,向列祖列宗伏地请罪;或者,让被你烫伤的大婶出这口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毅然说道:“我选后者。”
与南宫世家的祖宗俯首跪地?哼,想都不要想!
南宫绝指月复摁在桌案上,似乎想我选前者,去他祖宗灵位前认个错,服个口软,不伤筋也不伤骨,就这样算了。
殷家母女却甚是兴奋,似乎已想象到滚水从我面容浇下,我毁容后的惨烈模样。
殷家老爷与看热闹的儿媳们却有些着急了。
见我意志坚定,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南宫绝眸色沉郁不定,身体僵硬绷紧,似乎再稍微受一点刺激,他立刻就会直直站起来。
这时殷素烟吩咐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膳房去滚水来!”
“瞒着!”南宫绝指骨摁着左面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既然她冒犯的是南宫世家的威严,就由我亲自动手吧!”
那个说了一整晚会对我很好的男人,掀开茶壶的茶盖,当着所有人的面,迫不及待,不成惶多让地将一整壶热茶迎面泼向了去的脸。
以前盈姑娘与我说,男人在船上的话,都是虚伪的,我一直迷惑,今天终于正式了。
刚来正厅时,殷素烟说,她们在这坐了大半天了,感谢他们等候了我那么久,茶壶中装着的滚茶已经不再滚了,温热的,犹有热气而已。于是并没有也烫坏我的脸,并没有毁容,甚至不觉得烫脸。只是不知是茶水还是别的什么模糊了我的眼睛,茶烟袅袅自我脸上升腾,更让我的瞳仁湿润,似蒙上了一层水雾。我伸手拭脸,抹开粘湿在脸上的发丝,抹落一手的茶叶。一手都是茶香。有茶水溢进鼻子里,倒流,便觉得闭气,赶紧睁开了眼。水渍屏开,正看到南宫绝将皱起的眉宇舒展开来,像完成了一件重大而又棘手的事般,在他望着我的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从他身上绷紧的线条松开,感觉出他松了一口气。
我却没有也松一分情绪。
理所当然地,心中的恨意有添一分。
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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