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层楼高的灯塔了无生机的矗立在海岸边这座已经废弃了快半年的灯塔曾经是我们游戏的场所但随着年龄增长灯塔废弃“游戏”这个词已然不适合我们再次望见时不免有些忧伤——
宇慧依偎在我身边像是在倾听海潮声。夜晚的海滩总能带给人一种舒爽无论你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这份舒爽永远不变——
“看到了。”她借着海边公路上的路灯眺望远方似的说——
“别说的自己好像瞎子一样。”我不满的回应即便到了她能看见的地方我们仍然手牵着手——
“可在晚上我就是瞎子啊。”——
“虽然是这样但你的语气我不喜欢。”——
“不喜欢我看不见?”——
“不喜欢。”我们穿过公路走上海滩“不过夜盲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这….算不算是担心呢?”——
“哎?”——
“担心我会真的什么也看不见无论白天还是晚上。”——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算不算呢?”她莞尔一笑“音山在担心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噢!对了!”我装作没听见似的突然惊起道——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如果宇慧戴上夜视镜的话能看见夜里的东西吗?”——
“戴上夜视镜….不知道应该能的吧。”——
“患有夜盲症的人戴上夜视镜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在晚上看见东西了。”——
“说不定行哦。”她高兴的赞同道“可音山有吗?”——
我摇了摇头——
“讲了半天全是废话啊。”宇慧叹了口气略显无奈“不过早就无所谓了这点你知道的吧。”——
“知道可在晚上出来即便本人不担心别人也会提心吊胆的。”——
“音山现在提心吊胆的吗?”——
“多少有些。”——
“在怕什么呢?”——
“嗯…”我思索了一阵而后弯下腰抓起一把沙子在面前缓缓撒下说:“怕宇慧会像这沙子一样一点点地消失掉。”——
她皱了皱眉头跑到我面前“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可为什么是一点点地消失掉而不是一下子消失掉呢?”——
“大概因为是沙子的缘故。”——
宇慧听完后也抓起一把沙子放到面前让手中的沙子在眼前慢慢流尽像是在体会自己将同沙子一道随风飘散一样。耳边不停传来的海涛声有时会盖过我们轻昵的话语放眼望去黑暗中静静冲刷沙面的浪潮是如此安宁这与白天狂晔的海滩截然相反——
宇慧加快了脚步我跑上去重新抓起她的手。几次过后我抓她手的动作已经十分娴熟了。一旁公路上连绵不断的路灯光线呈四十五度角照射而来——
她往前跨了一大步忽然停下来说:“我踩在音山的脑袋上了。”——
我一低头原来她是踩在了我的影子上我随即也朝前跨了一步让她踩了个空——
“又踩到了。”她说。于是我再次避开她也又一次追来。我小跑起来她在后面气呼呼的追上来“让我踩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影子而已又不是真的踩上了。”——
“那也不行。”我坚持着说“影子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固执!”她边嘟囔着边默不作声的再次踩到我头上注意到时宇慧雀跃般的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撒腿逃开了——
沙滩上我们的影子相互追逐似乎比我们自己更为快乐。我不禁想影子是不是月兑现实的展现出更为真实的自己呢?——
不久后我们在灯塔下止住脚步宇慧也又一次陷入一无所见的境地面带微笑的喘着粗气——
“看不见了。”她打算投降似的说——
“哦。”我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裤袋里由于沙滩上海风的关系即使跑了一阵也不觉得热相反倒是感到有点阴冷——
“一口气登上塔顶如何?”看不见的宇慧自作主张的说——
我看了一眼身前残破不堪的塔身略有担心“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去毕竟已经废了半年多可能楼梯都已经拆了吧。”——
“那就爬上去。”——
“爬上去?怎么爬?”——
“反正我看不见音山想怎么爬都行。”——
“怎么爬都不行吧。”我边说边领着她来到灯塔后的入口处一扇一米多高的铁门用一根铁丝当锁绑在门扣上——
“进的去吗?”宇慧在听到我解铁丝的声音后问——
“没问题。”我说“不过真要进去吗?荒废了的地方有难以预料的危险存在特别是在晚上。”——
“音山怕了吗?”她反问——
我月兑口而出的说:“我是担心你。”——
“果然还是说出来了。”她摁了摁我的手心“原来是担心我啊。”——
很快解下铁丝我先钻进半个身子探查情况。但塔内什么也没有活像一团漆黑的宇宙空洞吸收一切吞噬一切本身却什么也不是——
“怎么样?”她在塔外问——
“什么也看不见。”——
“快带我进去。”宇慧用让我奇怪不解的口吻说——
我领着她弯身进入塔内塔内的空气有点阴沉和打开外祖父家的地下仓库时闻到的气味一样。而在头上仿佛有一些极小的木板碎裂声传来——
“音山什么也看不见吗?”宇慧模索着将门轻轻合上——
“嗯什么也看不见。”——
“适应不了吗?”——
“人毕竟不是夜行动物也有适应不了的黑暗存在的。”——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点了点“也对哦。不过真是太好了音山现在和我一样了不再是谁照顾谁谁担心谁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说“总之一样就好了。”——
由于完全无法看清周围的东西所以一时间我站在黑暗中不知所措迷失于黑暗中的人所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方向还有远比方向更为重要更为难以替代的东西。或许我想那是希望吧——
宇慧欢快的抓着我的手围绕着我打转。她这么高兴难道仅仅是因为此时的我与她一样也无法分辨周围的事物吗?转累了她停下来靠在我的身上我的鼻端正贴着她的头——
“对了!”我一下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后退了一小步——
“又一惊一乍的。”她说“想到了什么?”——
“忘了我带着这个。”说着我从夹克衫的口袋里取出手电筒点亮——
“光?”她显得厌恶的说——
“手电筒。”我愉快的四处照了一番——
“关上!”——
“啊?”——
“关掉啊。”宇慧说着就要来夺我将手电筒高举过头顶一束白光一直照亮不远处的穹顶——
“为什么?”我问“这样不就能看到身边的东西了吗?”——
“我不要。”她怒视着这束光“快关上。”——
我无可奈何的按下开关周围的一切如变魔术般旋即无影无踪。忽然我感到宇慧抱住了我像是在对自己的这种任性道歉。我有些吃惊的低下头一股难以形容的清晰直觉仿佛在告诉我“其实宇慧是更爱没有方向没有未来的黑暗的。”——
这么想让我觉得既惊讶又害怕。回想起来她似乎从未对黑暗表现出平常人应有的恐惧即使只能模索着朝前走她也从未退缩然而这样……是不是真的好呢?——
“我们上去吧。”她在我怀中安静了许久后说“刚才我看见楼梯了是旋转着朝上爬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打开手电确认可转念作罢。因为此刻的我们着实贴的太近了我们仿佛能明白的感受到对方在想什么将做什么——
凭借着过去的记忆与刚才那道短暂的灯光我找到楼梯的入口开始往上登简单的木结构楼梯一边有木扶手而一边是水泥墙面。楼梯盘旋而上两个人同时踩上去的时候显得极不稳当摇摇晃晃——
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由于无法确定自己下一步是否正确也许下一步就会一脚踩空连同宇慧一起跌落下去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而在身边的她却似乎轻松无惧像是已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了我。一脚踩空也罢失足摔死也好这都不重要。忽然间我觉得她是不是在考验我呢?是不是在考验我是否有资格成为她交付一些重要之物的人呢?——
每往上跨一步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如果我这时退缩她也将立即离开。仿佛在身边微笑的宇慧是如此想的。于是我鼓起最大的勇气为了证明她所相信的所感觉的全是正确无误的——
恐惧感被更为伟大的爱所掩盖像是彩虹遮去了乌云。宇慧或许也察觉到了我的这一细微内心转变跟着我的步伐朝塔顶而去——
渐渐的我能看清身边的事物了能看清宇慧的面容了。她带有一种期盼的神情走在身边我们走入灯塔顶部的房间——
“到了吗?”见我停下脚步后她问道——
“嗯到了。”——
“音山怎么知道的?”——
“因为顶上有窗所以能多少看的见东西了。”——
“是嘛….没劲。”她用即失望又庆幸的口吻说“刚才在上楼的时候音山是不是很怕?”——
“才没有我是毫无畏惧的。”——
“骗人。”宇慧笑了笑“手心可全是汗。”——
我听了立马收回手在裤子上来回擦了擦“现在没有了。”——
“刚才那样子就算突然摔死也是不奇怪的吧。”——
“是不奇怪。”我走到窗边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看外面的夜空——
“去外面吧”她说“想站在灯塔上面看海。”——
“嗯。”我重新拉起她的手寻找去外面的门。一扇像是专为老弱病残者设计的木门轻轻一点就打开了——
一股海上的空气涌进来宇慧很享受般的闭起了眼睛情不自禁的往外走——
“一闻到海的味道就想到了自己是被海抛弃的人。”站在屋外她扶着护栏眺望其实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的大海。远远的有几艘大型夜间捕鱼船队在平缓的海涛中前进——
“宇慧的语气像是满不在乎好像是被海抛弃了也无所谓?”我在她身旁问道——
“算不上无所谓只不过习惯了。”她说“好像我的人生就注定要去习惯各种自己不愿意去习惯的东西。海也好黑暗也好遗传病也好都是如此。”她用更加无所谓的口吻回应我——
“每个人都在向命运挑战而同时也不断在向命运妥协不只是宇慧一个人。”——
“我知道。”她将视线拉回看着我的侧脸“所以我从来不觉得人生是不公平的有失去就会有得到同样的有得到就必然有失去不是吗?”——
我微微一笑喜欢宇慧讲这话的感觉。朝她那儿靠了靠她察觉到后像呼应我般也挪了过来——
“听着水的声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宇慧闭着眼睛倾听海潮声说——
“是什么?”——
“有一次晚上外面下着很大很大的雨我坐在桌上把录音机伸到窗外想录雨的声音。忽然间我觉自己能看见夜里的东西了。虽然只是一霎那但的的确确是能看见了看见了夜里的青山看见了夜里的子美桥看见了夜里的花园什么都能看见了。”——
“为什么?”——
“因为有闪电啊。”她像是笑我笨的说“一瞬间什么都被照亮了音山看见过闪电中的夜晚吗?”——
我摇摇头“没见过。”——
“也对哦正常人的话是不容易现这些的就好像要死的人才能察觉到世界的美好一样。”——
我默不作声她睁开眼继续眺望什么也没有的海面——
“闪电照亮的世界是没有色彩的一切都只是个白茫茫的轮廓。不像灯光照出的是五彩缤纷的世界。”宇慧叹息般的说“如果现在再来一道这样的闪电多好这样就能看到现在音山的样子了。”——
我无法体会一个在夜晚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人的心情但我想去安慰她告诉她就算什么也看不见也没关系——
渔船不知什么时候驶出了视线空留一片孤零零的海面——
“喂!”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嗯?”宇慧转过脸眼中一下露出惊喜的样子“音山!”——
她伸出手抚模我的面颊若有所思的看着“还是看的见好啊。”——
“不讨厌光了?”——
她摇摇头拿过手电照着自己的脸说“也看看我。”——
“原本就看的见啊。”——
“仔细看看啊。”她将手电光从下巴往上照朝我弯起嘴角——
“活像贞子啊。”我评价道——
“哼。”她关了手电有要扔下灯塔的意思我赶紧阻止——
“不像贞子是像康达维斯小姐才对。”——
“我只听人第一遍回答那才是最真实的。”——
“什么奇怪的逻辑。”——
“对啊就是奇怪的逻辑。”她更为生气地说“对了上午你还说我莫名其妙呢差点忘了。”——
“不是道歉了嘛。”——
“也忘了。”——
“那再道一次就能原谅我吗?”——
“不能!”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永远不能!”——
“永远啊….”我略带感伤的叹了口气宇慧在一旁笑将手电拿在手中对着漆黑涌动的海面照来照去——
可她什么也照不出来黑暗过于巨大——
“照不出海面吗?”宇慧也注意到说——
“当然照不出杯水车薪嘛。”——
虽然照不出可宇慧还是拿着手电对着海面晃来晃去表情不像是在努力想要看见什么而像是在思索“为什么?也有光照不亮的黑暗存在呢?”——
“小时候看多拉a梦里面有一盏灯它的光可以一直照到宇宙的尽头。”大概是晃的累了宇慧关上手电还给我“并且人可以沿着这光一直走到宇宙的尽头。”——
“那可真棒。”——
“也想有一盏这样子的灯一直可以找(照)到世界尽头的灯。”——
“我有。”我几乎不假思索的月兑口而出“我有这么盏灯。”——
“我知道。”她平静的说手松开护栏缓缓来到我的背后将脸贴在我的背上感觉起来她是在倾听我的心跳——
“怎么了?又在看我是不是在说谎?”——
她摇了摇脑袋像是要透过我的皮肤直接对着我的心脏说“我喜欢音山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
我轻轻转过身把她拉到身边不出任何声音的久久看她的脸。宇慧眼睛一眨不眨的让我这么看着。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到我的胸口“最重要的东西全在这里面。”——
我抓起她放在我心上的手可她却一下跑开了回到护栏边朝着无尽的海面大喊:——
“我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音山!”——
也许是觉得喊一次不够她又喊了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喊到再也喊不动为止。而在这时间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对着其实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的海面大声呼喊。刚才被她抚模过的心也伴随着这阵阵呐喊惊奇的呼应着——
我从后面抱住了她也想感受她的心跳。不知为什么静静搂着她的时候感觉刚才那阵阵的呼喊依然在耳边萦绕像是永远盘旋在海面上的海鸥一般。声音通过一条外人看不见的通道在我们之间回响它绕着世界打转去到无比遥远的对岸而后返回。去到对岸后又返回如此往复没有停歇的一天——
宇慧像是困了在我的怀中悄悄睡去。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绮丽的梦在凄静的黑暗海面上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他们任凭狂涌的海浪将他们带走。坚信着只要不分开就算去再为遥远的地方也毫不畏惧。(本作品由原创文学网授权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