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之逆流 引子 玉碎宫倾

作者 : 黄帝炎

京师城头。

碗口粗的‘佛朗机’再下压一寸便能叫正蚁附攻城的顺军倒下一片,操炮的总旗颊上的刀疤兴奋得能渗出血来。

一只大脚踩在了炮身上!

“钱四让开!”那总旗声色俱厉。若非来者太过熟识钵儿大的拳头早挥了过去。

丝瓜脸的钱四长叹一声:“常七,歇了吧何必再造杀孽!”

“哦!你老哥是打算另攀高枝了?”常七甜甜一笑右手暗向腰间移去。

钱四眼中多了份怜悯。

一声闷响常七只觉后脑一麻便失去了知觉。

周围袖手旁观的军士民壮脸上除了少少愧疚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

看着被抬走的常七钱老四鼻管一酸:‘要来的还是满鞑子哥哥跟你一起巷战拼死拉倒。可这是咱们汉人自个改朝换代都有家有口的有些事情是真的犯不着犯不着啊!”

士无战心城岂能守。内外两城一日之内皆破区区十万顺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屹立二百年的大明京师。

失去了所有地屏障。禁紫城彻底乱了套!一道道经年紧闭地朱红大门匆匆开启。浣衣局奴婢地贱足踏上了九龙御道。人群哭嚎着向宫外狂泄。身后只留下一片狼籍。无尽仓惶。

御花园万岁山巅。披着斑白长地黄衣中年迎着浸骨春寒柱剑而立。虽然形容憔悴。可那清奇飘逸地五官间却凝结着含而不露地煌煌贵气,不是等而下之地不怒自威。套句行话。那是多少人多少代地气质沉淀。还是其中最了不得地那种。

点点浓稠顺着寒光流转地剑尖渗入大地,引得黄衣人嘴角一阵阵地抽搐。要知道。可那是他掌上明珠地血液。而欲其于死地者。正是他这个生身之父。世间人伦惨剧。莫过于此。

眼下挥之不去地是女儿那引颈就戮地‘乖巧’。他省得爱女不是被吓往了。只是懂事。怕躲闪哭求。会令他更加难过。可唯其如此。他内心地凄苦就更甚。那种灵魂被一丝丝抽出**地痛苦。远非五内俱焚、万蚁噬心所能比拟。

‘长平。不要怪父皇狠心。怪只怪你我生在帝王之家。’黄衣人下意识地握紧腰间地锦嚢,那里有儿女们初生时地乳,平日不知给了他多少温情慰籍。

一个抱着秃尾拂尘地老宦官。孤零零地侍立在黄衣人身后。

老宦官本就生得比常人矮些又早早了福现下还佝偻着身子酷似圆球的影子投在地上虽有三分滑稽可笑可剩下七分都是人生的感慨悲凉。

山下鼓噪大作,似明还暗的天色中,许多逃走的宫人又被自家的败兵给卷了回来,溃兵后边数万支火把汹涌而至把偌大的皇城衬得有如怒涛中一叶孤舟。

老宦官汗出如浆跪倒在了黄衣人面前。

“王伴伴何必如此。当年要不是你替朕挡了一刀魏逆(魏忠贤)的刺客早就得手了。你功大不可说啊本该有一世显达,可现在……唉是朕对不起你王伴伴!”黄衣人一把搀起老内官,温言抚慰到后来,自己也是不胜唏嘘。

“皇爷!贼军将至皇爷断不可留此绝地。闯贼新得京师关防定然不密老奴斗胆请皇爷南狩。凭祖宗遗德江南繁盛或三年或五载必可澄清宇内。老奴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保皇爷安抵留都(南京)!”忠心耿耿的老宦官哽咽道。

其实这不过老话重提早在半年前就不断有御史建议朝廷南迁以避‘流贼’锋芒。

见黄衣人不以为然老宦官再次苦谏:“圣上若嫌此策太缓尽可让城东去平西伯(吴三桂)已近永平府他那里有五万雄兵圣上若去不出旬日就可反攻京师。”

黄衣人心弦稍动转瞬又平复如初:“君王死社稷是周礼是大节!”他语气一转,说不出的疲惫萧索:“朕御极天下十七载真的累了!后面的事情就让后来者去操心吧。若天心不厌朱氏自当有定策之人反之有没有朕还不是一样!”

“皇爷……!……皇爷!”老内官禁不住老泪纵横。

世上再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十七年黄衣人是如何熬过来的平均每日只睡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打理政务凡有军国大事朝臣都被允许闯宫见驾先前还偶尔召幸后妃近年就连起码的人伦欢娱都免了。宫中用度减了又减除了登基那年就从没穿过一件新衣。这哪是君临万方的九五至尊分明是普天之下最苦的苦工!三皇五帝以来为君者无数可论霄衣旰食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来!

可到了却落得如此下场上天待他何其不公!

老内宫也是伤心昏了头哭着哭着扯出了另一档旧事:“早知如……如此那年东虏请和就该许……许了他们。其实只要东虏能……能去帝号能称臣,能罢兵每年破费点银子不算啥。若早腾出手来全……全力对付流贼何至有……有今日。”

他说的也是实情受国力所限后金立国之初对大明姿态的摆得很低,连向大明宣战的‘七大恨’(一、明朝无故杀害努尔哈赤之父、祖;二、明朝偏袒叶赫;三、明朝违反双方划定的范围强令努尔哈赤抵偿所杀越境人命;四、明朝派兵保卫叶赫抗拒建州;五、叶赫由于得明朝的支持背弃盟誓将其“老女”转嫁蒙古;六、明当局逼迫努尔哈赤退出已垦种之柴河、三岔、抚安之地不许收获庄稼;七、明朝辽东当局派遣守备尚伯芝赴建州作威作福。),都通篇充满被遗弃的小妾对另结新欢的主人的哀怨。

一脚飞至老内官被踹翻在地。

“王承恩!”怒不可遏的黄衣人戟指大骂:“你混帐!你当我大明朝是两宋后晋嘛?成败得失唯尽力耳我大明宁可亡国也绝不容有檀渊之耻、岁币之辱!”

这声音当震天憾地当永留青史当千古不绝!

老内官哪敢分辨只把头嗑得咚咚作响没几下额上就见了红。

黄衣人心生侧隐挥手道:“罢了罢了!朕的脑子都乱了何况你一个坐井观天的老奴婢。”

这也就是他王伴伴,别人可没这份天恩浩荡。

“时辰不早了王伴伴你出宫去吧。”黄衣人咬破食指在衣襟上写下了“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几行杜鹃啼血算是对天下臣民的一个交待。公允的说这份遗诏大有推诿之嫌岂不闻先有尧舜之君后有尧舜之臣乎可此一刻谁又忍心去责备他了!

等黄衣人做完这些却见王承恩正笨拙的往槐树上抛着布条。‘自挂东南枝’黄衣人是能接受的也合乎君王的体面问题是王承恩给两颗槐树都套了布条。

“陛下死国老奴死陛下!”王承恩那鼻涕泪水混做一团的老脸熠熠生辉叫人几不敢直视。

愣了好一会又是痛惜又是无奈还带点自尊受伤的黄衣人赌气嚷道:“那就随王伴伴的便吧。反正现在朕是谁也管不了。”

王承恩咧嘴一笑好生慈祥。

把脖子伸进套圈前黄衣人还在担心自己不得焚毁宫室的诏令能否落到实处。宫室是国器非一家一姓私有他可不想在此类细枝末节上被后世的史家们诟病。真是一个半点都不给自个省心的家伙啊!

甲申年三月十九拂晓顺军攻入大内崇祯帝朱由检以身殉国史称甲申国变。官员勋戚死节者不过廖廖十数,应召入宫护卫者绝无!

其时顺朝版图已东自山东西至甘宁北沿长城南达江淮掩有北直、山东、山西、陕西、河南五省西北甘肃、青海、宁夏一部川北若干州县湖广的荆州、襄阳、承天、德安四府被时人称为九州得其半。纵观此前几千年历史当造反者走到这一步游戏也就进了尾声,一统**只在朝夕之间。可历史真的会再一次简单重复?

同日盛京睿王府某个细胞里浸着侵略因子的王服青年象是有某种心灵感应般霍然而立,抛下满堂宾客,昂阔行到堂前,直视着南方那野望熊熊的目光越过了山海关越过了京师越过了黄河越过了长江直抵华夏大地的尽头!

一页风云散,旧有的格局灰飞烟灭,更动荡,也更波澜壮阔的时代,正向华夏亿万生灵大步走来!

备注

总旗:明军中管五十人的低级军官。

关于作者笔名

杖鼓曲《黄帝炎》源于鸿蒙时代,比甲骨文更为悠久是炎黄民族赞颂自己民族始祖的民族初始音。谨以此向穿过五千年苍穹历经无数磨难至今仍生生不息的华夏魂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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