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十四年五月初五,蝗灾在门州全面爆发;
仁和十四年五月初六,蝗灾蔓延到渝州;
仁和十四年五月初八,蝗灾在斥丘显露端倪;
……
仁和十四年五月初十,远在京城的丰庆帝终于得到了有关蝗灾的消息,届时,蝗灾已经在南部四州吞噬一空,没有任何准备的民众,只能无力的用网、用家禽进行绝望的抵抗,而这种抵抗也是要偷偷模模进行的,因为,蝗兴则皇兴!
因为读音近似,在碰上那种深信天命或者对自己太过不信任的皇帝的时候,这一句令无数的平民百姓颠沛流离的话就会出现,丰庆帝虽然说不上多么有自信,但是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必须采取有力措施,否则,这种蝗兴带给他的只是灭顶之灾,但是他无能为力,在他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南部四州已经糜烂,而他的这个消息,甚至不是由各级官府层层上报而来的。
“方搏,祖宗的基业怕是真要败在朕的手中了。”
仁和帝仰着头,单手放在自己的左眼上,嘴角充满了苦涩,苏方搏立刻跪了下来,头抵在地上:“陛下!”
这一句充满了悲镪,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家三代朝臣,就算再单纯,也知道下面会面临着什么,他暗暗的吸了口气,才道:“还请陛下振奋,满朝上下还有诸多忠臣,我大赵朝养士两百年,民心向赵,陛下只要振奋精神,铲除恶贼,必能中兴!”
仁和帝没有说话,中兴这句话,他在早年是信的,在他还是一个皇子的时候,他也想着中兴大赵,重振祖宗基业,他想着,他只需要励精图治,只需要真心爱民,只需要任用贤臣,他就能被四海敬服;只要他不贪图美色,只要他不荒废朝政,他就能做一个中兴之君,他就能把这大赵朝的国祚再延续两百年!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登基十四年,没有漏掉过一次早朝,没有令自己喝醉过一次,他几乎批阅每一个送到他手中的奏章,就算对宫中的一个侍卫,他都温言相对,为的,就是能从对方嘴里更清楚的知道民俗民情。
登基十四年,他只有六个孩子!只选过一次秀!
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可是,回报给他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无力回天,此时,他所能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
“陛下!还请陛下振作!”
苏方搏不断的磕头,仁和帝终于回过了神,然后,他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梦呓的声音道:“振作,朕要如何振作?朕还要怎么振作
他说着,只觉得喉头发甜,连忙长吸了一口气压下这口血,但即使如此,他的指尖还是在不停的颤抖,苏方搏此时只顾着磕头,也没有发现,仁和帝有的感觉他又何尝没有,在他看来仁和帝是少有的明君,少有的贤良之君,如果不是在如此情况下,甚至有可能成为千古圣君,但是,时不我待!
在仁和帝继位的时候,南北明王的格局已成,而且扎根甚深,而且这一任的南北明王都是少有的枭雄之才,若是早个二十年,或晚个二十年,北明王先切不说,南明王这边却是……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陛下,臣还有一计!”
仁和帝看着他,他吸了口气,道:“夏卓敬,南明王的二世子!”
“夏卓敬?”仁和帝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人是谁,“忠勤伯?”
苏方搏点了下头,仁和帝摇了下头:“此计,已经失败了。”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先前我们是太急于成事,引起了南明王的注意,下面,我们只要小心从事必能有所成果。”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忠勤伯先遭中毒后遭调职,世态炎凉这一点必深有体会,南明王手中将帅虽多,但大多上代遗泽,这一代并无太过出色的将领,而南明王本身也是文治通达,武功平平,待那时……”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忠勤伯身有余毒,又为何家过继子,届时必会被委以重任,只要陛下稍加点拨,必有奇效!”
仁和帝沉吟了片刻:“此计,倒也可行,只是怕……”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夏卓敬身份合适而又没有自己的底蕴,南明王在那个时候,就算对他有所防备,也绝对不会不用,而如果有他们的支持,那么不说别的,夏卓敬总要能建立自己的势力的,而一旦他成势,南明王必定不容,届时两虎相斗,他不是没有可能坐收渔人之利。
当然,这么做也有可能养虎成患,可是,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出路了,就算此计不成,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
“要如何行事?”
“请容臣细思。”
仁和帝看着他:“此事,朕就拜托给方搏了。”
先前苏方搏在说的时候已经抬起了头,听他这么说,又连忙磕了下去:“微臣惶恐,微臣必竭尽所能,不负圣上所托!”
两个君臣,在片刻间就定下了这个计策,而此时的夏卓敬则完全没有想到,他又一次成为了别人的饵,此时,他正在给杨毅送行。
斥丘城外的十里亭一片荒芜,一排柳树,不见一丝的绿色,刚下过雨的地上带着一种浓重的湿气,天空阴霾,仿佛还要下雨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更显得阴郁。
刚经历过蝗灾,斥丘因为是州府,又有几大世家,存粮丰富,因此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灾民出现,但这必定是早晚的,现在才过去还不到半个月,普通民众家里也还有些余粮,而要再过一个月,一般市民家中的粮食恐怕就要告磐了,而豪门贵族家的赈灾,显然不可能持续下去,其实就算是现在,各个施粥点也不过是在应付。
“定州此去,一路还要多加小心。”
夏卓敬端起一杯酒,开口道,杨毅连忙双手接了:“属下定然竭力!”
夏卓敬点了下头:“若有何难处,定之尽可告知于我。”
杨毅连忙称是,做出感极涕零状,又说夏卓敬已为她开创了大好条件,若还不能成功就是自己的错,哪还能再麻烦夏卓敬?这自然是客套话,但夏卓敬也的确给她创造了一定的机会。
她现在已经是巨岗的千总,虽然只是一个正八品的小官,但毕竟是有真正的官身了,而且她此去,夏卓敬还让她带走了一百二十人,剩下的百十人连同家眷,也依然在紫竹寨没有动,而且她现在的包袱里,还有五百两的银子。
五百两并不多,但杨毅知道,这恐怕是夏卓敬能拿出来的最大数目了,不管怎么说,夏卓敬是真的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因为有夏卓敬的提醒,紫竹寨此时粮食充足,起码两年内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样一来,不仅是她,她带的这些人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夏卓敬看说的差不多了,就走了出去,让杨毅和杨震李卫能说一些体己话,其实要说的,这几天早已经说过了,此时相对,也只是重复,各自叮嘱保重罢了。
又说了一会儿,孙志咳嗽了一声,杨毅看了下天色,知道不能再耽搁了,长吸了口气二叔,我先走了。”
杨震和李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她点头,她看着两人的黑眼圈,想着这两人对自己的关心,想着以后再见面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然后突然跪下磕了三个头。
杨震和李卫也没有阻止,只是仰着头,抑制着眼中的泪水。
磕罢,杨毅站了起来,没有说一句话走了出去,在外面,她对夏卓敬抱了一下拳,然后翻身上马:“走!”
下面的人同时跟着喊了一声,然后,一队一队,迈着相同的步伐,跟了上去,黑色的长队绵延下去,一直走出多远还都是整齐的,夏卓敬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恍惚:“若是此人能留下来整兵……”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不过一晃而过,他自然可以把杨毅留下来,但待他将来展露头角,又怎么还会在他手中?
他在看着杨毅,杨震李卫自然也在看着她,而杨毅,只是在看着自己的前方,她不能回头,她不允许自己回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没有回头的权利。
他们要到凡州,走的就是东门的另一条路,这条路,杨毅没走过,好在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向导,这向导正是蒋长虹,说起来倒也有几分巧合,蒋长虹在那日夏卓敬进城的时候见到了杨刚,他当时没想起来,回去后,慢慢的就记了起来,想起来后,自然又是惊疑又是忐忑,后来见也没人来找自己,也就慢慢放下了心。
再后来那一天赛龙舟他也去看了,挤在人群中,自然也就看到了杨毅,当时他就有几分攀附的心理,虽然他一直说自己眼光毒辣,二世子夏卓敬难出头,但其实,也是想找个后台的,而且夏卓敬就算再难出头,对他来说那也是棵大树了。
不过还没等他想到怎么来攀附,蝗灾就出现了,像他这种职业,太平日子也许还能过活,像这种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有谁会让他介绍景物?因此虽然家中还有些余量,他也和自己的婆娘一起天天去那几家大户人家设立的施粥点领粥,而那一天,就碰到了杨毅。
蝗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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