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诸人面面相觑:三娘居然如此有面子,过八月仲秋还有人来磕头?
三娘已经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少根筋的钟家五郎。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三娘觉得有几分难为情:嚷嚷什么,给自己这个5岁孩子磕头,人家会怎么想?亏他做得出来。再说了,磕头,谁稀罕?磕头就能抹掉曾经发生的事?不能啊,只会反复提醒钟家夫人曾给予自己的污辱,以及对娘亲的毁谤!何况,这事的本质根本就不是磕个头就能化解的事。无论怎样,不能白白受伤是吧?!
就算要磕头,拜托,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吧?!私下嘛,磕不死你!
“三娘子,我是钟五郎啊,给你赔礼来了,可以开门吗?”。声音居然有点哽咽了,看没人理睬难堪了吧,哈哈。
跟随风一起送了丢丢回房歇息的林老爷,回座看着一脸郁闷的三娘,好笑得很:精灵古怪的三娘也有觉得为难的时候啊。
示意随风打开院门,迎了钟五郎进来,笑呵呵地说:
“钟家五郎?来者是客,先吃点喝点,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钟五郎带了胡二郎跟另外一个小厮,拎了大包小包进来,首先找到三娘的身影,嬉笑着说:
“三娘子,惊喜吧?我给你磕头赔礼,还带了礼物呢。”
会说话不会?三娘真是无语了,谁还盼他来不成?看见三娘恨恨的目光,这才发现院子里是济济一堂啊,顿时傻了眼:这赔礼不成,反丢了三娘的脸了!
女儿家都是温顺柔美的,若他人以为三娘牙尖嘴利、咄咄逼人,必然影响她的闺誉,为人所诟病。
“见过各位长辈,过节好。五郎有礼了,”规矩地一揖。
“五郎,大过节的你怎么独自跑了出来?”林夫人和蔼地问他,大人的事和孩子无关。
“小子是专程道歉来的,给夫人赔礼,给三娘子赔礼。”钟五郎有点无措。
“好孩子。你出门你爹娘知道吗?可别让他们着急。”
“没事,我爹许我来的,说这事因我而起,还得我来。我娘言语有失,得罪之处望海涵。特准备了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这钟老爷倒是狡猾,这般恶意的挑衅变成了因孩子而起的口舌是非,典型的推卸责任,避重就轻。不过也无所谓,三娘也不想在这些口舌之争上较劲,事有轻重,别因小失大。
三娘决定出面,快刀斩乱麻解决此事,好好的节日气氛,可别虎头蛇尾。
站起来蹲身弯腰一福:宋太公还在,可不能太刁蛮。
“容三娘说两句,行吗?”。
一双纯净的大眼无害地看着上首众人,众人却各有思量:林老爷心下感叹,这三娘可真不能小瞧,居然能如此镇定!宋太公也十分感慨,虽然只是小商贾之家,教养子女却十分得当,个顶个的出息;林夫人却忐忑不安,三娘还小,可别说出让人尴尬的话。
点点头,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三娘。
“五郎,你娘跟你一样单纯,所以,她说的做的,我们必然如对你一样不计较,赔礼心领,东西请拿回。有误会解开就好,乡里乡亲,豁达点,彼此谅解,才能处得长久。今天过节,就不多说了,上门便是客,来尝尝刘妈做的点心,可是堪比大厨哟。”警告的眼神盯得钟五郎直发毛,哪里还敢说什么,乖乖地坐下,规规矩矩地让吃啥就吃啥,温顺得象只猫。
钟五郎心里也很委屈:他知道,三娘叫穿整齐点,那是敲打他呢。可是,没想到娘如此偏激,在娘眼里就成了看上他勾引他了?胡二郎那厮办事不力,让他找找衣服,居然弄那么大动静,这不是故意宣告自己有古怪吗!
自己的事,娘一介女人参合个什么劲(三娘也是女子哦)?但愿今天上门一趟不会让三娘更加反感。
匆匆忙忙吃过,道了谢,借口父母在家等候,情绪低落告辞离去,三娘却跟了二郎一起,把钟五郎送到门外,瞄了一眼门内众人,迅速低声地说:“明日午时后,村东小河对岸,”然后寒暄送别,让钟五郎小小地惊喜了一下。
转身进门,却被两个小正太堵住:“哼哼,小河边?!”
“哥,偷听人家说话没有道德。”
“说谁呢?刚才在娘亲房里的是谁啊?”允节模模耳朵,左手撑在允约肩头。
“哦,不知道是谁,好象是个小丫头吧?正在做没道德的事……”允约配合地笑了笑,点着三娘说道:
“更何况,我们可是光明正大地听的。”
三娘没想到自己的哥哥真有无赖的本钱,“想怎么着,直说,”不想绕弯子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允节正色道。
“怎么也该我们陪你去,何况,我们在家只待五天。”
“好吧好吧,给你们机会表现一下,可要保护好我哟。”打趣着,三兄妹亲热地走进院门,二郎顺手关了。
宋太公连连夸赞,子女和睦,龙凤之姿。又喝了几碗酒,才醉醺醺地告辞而去,林老爷嘱咐随风将太公好好地送回家去。
林正吉坐回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而后,端了一碗酒一口喝下,招了随雨过来耳语片刻,又叫了三娘过来说话。
三娘正腻在娘亲怀里,跟两个哥哥斗嘴,听见爹爹召唤,赶紧过来,沉静地望着林正吉。
“三娘,爹爹问过宋太公了,他说唐朝灭亡的头一年,以及太祖改天换地之前的两年,洛阳附近也曾出现过流光,太公游学时亲历,官府上报说是吉兆,可都是不祥之兆。不过,对平民百姓没什么影响。”啜了口清茶,
“听太公意思,官衙估计也是报吉兆。”
三娘略一沉吟,“难道,爹爹觉得应该瞒报?”
“错!要报,而且要大张旗鼓地上报。且不管到底是什么兆头,它只能是不祥之兆!”
“官府会听令于爹爹?难道,爹爹是要自行上报,或者,自行散布,以扰乱人心?”大胆猜测,反正话头也是爹爹递过来的。
林正吉脸色突然一冷,酒碗使劲一顿,压低声音,阴狠地说:
“你是谁?你不是三娘!”
三娘一惊:说得忘形了。
“爹爹,我是三娘,你的女儿。我只是想,你既然能跟我提到这些重要的事,必然也是想看看女儿到底有几分聪慧?我又何必掩饰?”
“三娘才5岁,再聪慧也有限。你说实话吧,不管你是妖孽还是孤魂野鬼,看在你未曾害我家人,放你离去,把我家三娘还来便是。”林正吉阴沉的脸色告诉三娘,他根本不信。
“既然到这份上,也不怕告诉你,我重伤昏迷中,得仙人指点迷津,开了窍而已。”白彼德也算半个仙吧。
“哦?别想以鬼神之说来糊弄我。”古人迷信,神仙对他们而言可是很神圣的存在。
“是真的。他不仅指点我行事为人,还告诉我很多东西。比如,朝代更迭。”
“你是说,大宋朝也会更迭?”惊讶地看着三娘。
“这个没具体说,仙人的话三娘不是很懂,只说重要的是过程,没有过程哪来的结局。”
“恩,有道理,话中隐含玄机,倒的确象是仙人高深莫测的行事风格。既然仙人指引,你倒是个有福的,跟仙人有缘。逢年过节可要好好祭拜祭拜。”
“当然。刚才我在后院祭拜来着。”
点点头,好象完全相信了三娘的话。
“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唉~~我刚想到要利用的事,却被你猜到了目的,真是令人惊讶。其实我们这样的家庭孩子早慧有能耐,至少能保证活得久。”
“爹爹,无论怎样,三娘是真的希望能跟你们一起保护好我们的家。”管他要做什么,只要别丢命,随便玩。
“好孩子。”林正吉再喝一碗酒,长吁一口气,小声说:“你放心,爹爹没有其他非分之想。”意思是没想争夺天下?
是不想还是实力不够呢?
林正吉郑重地点了点头,爷俩突然笑了起来。
“去叫你娘过来,她好象挺担心的,一直在望着。”
娘亲,永远是温暖的所在。
远远地,看见娘坐到爹爹身边,笑盈盈地说着什么,还直点头,什么事这么开心?
坐下来之后,才发现背心有点凉沁沁地,被亲爹怀疑,还是有点小怕,万一露馅,至少会被驱逐吧?那就得离开这个温暖之地,重新孤身一人了。
三娘暗暗下决心,以后在爹娘面前娇憨一点,5岁孩子在父母面前成熟得象大人,也太诡异了。
这时,林夫人招手让大家过去,温暖的手抚摩着三娘的头,
“老爷刚才跟我商量了,要给三娘一个惊喜呢。”
什么惊喜?吃的穿的玩的?难道要送去学艺?还是……?在他们心目中的惊喜,不一定是好事。
“什么惊喜啊?娘快说吧。”假装很期待,神情间十分恳切。
“是啊,快说啊,我们也高兴高兴。”允节允约急了。
两人对视一笑,林老爷示意夫人来说,林夫人故意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我们商量了,给三娘……”
“娘,你可真讨厌,吊人胃口,不听了。”撒娇的神情讨好了林氏夫妻,林夫人哈哈大笑,一点没顾忌什么笑莫露齿:
“我们商量,给三娘正式取个名字,叫‘步瑶’。”
满院子的人全都笑了,恭喜声一片。林三娘一张脸却很精彩,什么叫哭笑不得,就是她现在这样。
天,这也算惊喜?在现代,名字都是伴着出生而来,甚至还没有出生就有几个或者几十个名字排队等着了。这什么破古代,女子的名字得来如此不易?!取个名字好象天大的恩赐。
林步瑶,名字有点仙,还是很不错。
耐着性子说道:“真好听,谢谢爹,谢谢娘”,便自顾坐一边吃水果去了。
其实她是不知道,宋朝女子大都以排行称呼,大名一般是八岁甚至十岁后再取。若是不太重视的,也可以不取名字,一辈子都只能以排行称呼。
林夫人接着说:“刘妈,若你们不嫌弃,老爷给二郎三郎也取个名字?”
“那敢情好!”刘妈那是真高兴。刘大自己都没名字,怎么给孩子取名?在乡村,要么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取名,要么是先生取名。难得老爷肯开金口,那是孩子们的福气。将来孩子们比那没名字的要多几分面子。
林老爷略一斟酌:
“按照你家先祖排辈儿,二郎他们该是浩字辈,二郎命盘八字缺金,就叫浩铭;三郎内向,叫浩文吧。”
“谢谢老爷。”一家四口谢过林老爷,奉上表礼为谢。这是规矩,给人取名要奉上滋补金,这样名字才真正属于自己,才压得住。
三娘觉得不对啊,刘家儿郎取名还要按照辈分,怎么自己的名字和哥哥们不一样,否则,不是应该叫允瑶?
也许,女子和男子遵循的规则不同?
说惊喜,对刘家而言才是惊喜吧?!
恹恹地拿了银勺在瓷碟里挑着水果,把名字辈分什么的放一边。过节呢,开心点。
林老爷审视地盯了三娘一阵,终于笑了:怎么会不是自己的女儿呢?自己真是有点捕风捉影的。孩子经历生死迅速成长也是有的。何况,如她所言,得仙人指点,自然比以前更聪慧。这是好事。看她现在一副没心没肺的小儿女情态,这就是三娘。
感觉那迫人的眼光移开了,三娘(不,以后要叫步瑶,本来就讨厌被人娘来娘去的称呼,现在好了,有名字了。)放松下来,慢慢地有了倦意。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丫头,别忘了两天后去墨竹林。”
步瑶一惊,银勺子掉进瓷碟里,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