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门,是一个两进的小套房。外间守夜的两婢子因为药粉,睡的很沉。
步瑶略略一看,便拉下面上的黑布,直接走进了里面的卧室。
卧室并不是想象中的黑压压一片,点了一根蜡烛,微弱的光摇曳着。步瑶一看,床上没人,顺着气息,看见卧室的小圆桌边,坐着一个女子,正端了酒杯独酌。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微醺的醉眼恶狠狠地盯着来人:
“大胆。不是叫了你们只在门外守侯么?”
步瑶没有理睬她,径自走过去,坐在桌边,借着烛火打量她。
柳行首眯了眯眼睛:“新来的婢子?”
“哼,要我当婢子?恐怕你无福消受。”
“那你是谁?和你这样的小丫头,应该没有什么恩怨才是。”看了看步瑶一身的黑衣:“偷溜进府的吧?真是不要命了。”
步瑶不屑地冷冷一笑:“不说现在这府里高手去了江南,就是他们在,我也来得。”
“说说你的来意吧。如果要钱什么的,可以给你点,但是不多。”柳行首倒是很冷静。一个小丫头,一点威胁感都没有。
“果然不愧是行首,见惯大场面,什么情况都不会怯场。你能拿出多少钱?你那钱给我我也不屑,也不忍心呐,那是皮肉钱血泪钱啊。”
柳行首把手中的杯子一顿,脸上浮现气怒:
“你我无冤无仇,这样嘲笑我有劲吗?”。
“无冤无仇么?”步瑶摁亮‘天蔚珠’,遮住靠窗的半边。
突来的如白昼的亮光,让柳行首抬手遮了遮,适应一下才放下来。
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下,彼此细细打量。
柳行首感叹:“真实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娘子。现在长得已是晃眼,待长开了,还不知道怎样倾城呢。不过,我能确定不认识你,所以也能确定与你无仇。”
步瑶学她的样子感叹:“真是个美艳的行首。不过可惜,眼中精明与算计外露,而且,心思太重,已有衰老之象,还真对不起如花般的青春呢!我也告诉你,我不会找错人。”
“那你说说看。如果纠缠不休,我就叫人了。就算你天资过人,也抵不过人多。”
“那你叫啊!声音要大哦,可别象叫床一样,只有男人听见,那就达不到目的了。何况,你认为今时还有谁会在乎你的生死?!”
“你……小小年纪,真是粗俗。”
“粗俗?你出来卖的,还怕人粗俗?卖就高雅了?”
“我已经从良了。”
柳行首气怒不已,一拍桌子嚷嚷着。这些年,她得宠,事事顺心,早就忘记了逢迎卖身的辛酸苦楚,现在被步瑶点出来,又羞又气。什么时候自己沦落得被个小丫头欺侮来着!
“从良又怎样?能抹杀你做过的事?不过是个娼妇而已!”
步瑶一看见她就想到爹爹被诬入狱,娘亲家中苦守,这丫卖就卖呗,又不是没给钱,又没有承诺要娶她,她凭什么因为自己的‘花痴’害人?这世道就没有公理了么?
“你骂够了没?滚!”
柳行首很无奈。虽然她可以大叫,可是的确现在没人在乎她的生死,只会白白让人看笑话。
“你滚来看看。你把我家给生活费的人弄进了牢里,不给个说法就要撵人?”
“给生活费的人?什么意思?”
“我家全靠他养家,他在外做生意,不过是嫖了个娼妓,却被害入狱,难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这小丫头,看你斯文漂亮,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养家?谁呀?”略顿,“你不会是说……”
惊异的眼光重新打量步瑶。步瑶肯定地点头:
“对,你猜中了,可是没奖励。你诬陷入狱的林老爷,正是我爹。”
柳行首一下站了起来:“他是你爹?你是他女儿?”
“至于吗?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没想到,他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漂亮。”柳行首颓然坐下。
“我还有两个哥哥。你觉得我漂亮吗?可是我的容貌只及我娘一半不到。”
“难怪!”
“你以为我爹那么肤浅,只看外表的吗?我娘和她少年结发,岂是外表能代替的。我娘这么多年为他支撑家庭,养育子女,默默付出,这才是爱。”
“我也爱他,可是他不屑!”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不屑?你值得他放在眼中吗?你爱他,你为他做了什么?只是付出了身体?仅仅付出了身体就要他把你当神一般膜拜?就应该马上赎你出来娶为正妻?”
“我没想当正妻。”
“就算做侧室,你都不够格。你看媚月阁的卿媚,甘心为我爹付出,现在我爹赎了她出来安置在德馨园,我爹不是瞎子,也不是毛头小子,谁真心爱他真心付出,他能感觉能看见。”
“那贱人,居然住进了园子?”柳行首气得快要吐血了。
“你恩客也不少,有几个是想把你赎出去娶你的?听说我爹以前对你很是和气体贴,恩赏不少,你却是这样回报!”
柳行首愣了:是啊,自己的恩客这么多,还真没有遇见象林老爷那么大方和气的人,自己从来没有把他和其他恩客对比过,为什么自己就那么恨他呢?就好象他是把自己推入火坑的人一般。
“你以为你是谁?你爱了谁谁就必须感恩,就必须回应?你忘记了,你只是勾栏院的姑娘,你跟我爹在一起是接客,我爹是付出了报酬的,这是交易,不是爱。在这样交易的情况下,我爹又怎么爱得起来?也许会短暂迷恋,但是,就凭你现在的表现可知你素质有限,所以,永远也不会爱你!”
“你是来打击我的?”
“错,打击你是看得起你,是想点醒你,我可没有那么伟大,我是来讨债的。我要你撤除诉状,告诉大家你只是出于嫉妒才害我爹的。”
“哼,我把他弄进去,就不会轻易放他出来。”
“衙门不是你开的。而且,现在的形势,你认为你还能把握吗?我不信你没有听见风声。”
“就是死,我也不开这口。”
“所以,你连说爱都不配!”步瑶看着她,还真是无语。
“那个宋如月必然是你们设计杀死的,居然还把这脏水泼到我爹身上,真是无耻。”
“诬赖,那又怎样?他自己都说不出那段时间的去向,他活该!”
“疯狗。告诉你吧,那段时间他在家,他不想说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的生活。他为了家人命都不要,你以为你害了他会让他正眼看你,因为恨你而记住你?别高看了自己!”
“什么?他不说是因为,为了保护家人?怎么可能?不可能!”
步瑶不说话,只是怜悯地看着她。一个女人爱一个人爱到发疯,还真是可怜。爹爹,你可真有魅力,这魅力要害死你了。
“原来是为了家人!我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赌气,在跟我赌气!”
“你白痴。”
“是啊。我还蛮享受这种赌气呢!”
“你把他弄到狱中,他差点被人害死。爱一个人就是害死这个人,你真是恶毒。”
“我只是要他吃苦,没想要他命。坐牢又不会死。”
“有人给他下药。”
“谁这么大胆?我给了他们钱叮嘱过的。”
“呸!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姨娘,还是那样的出身,在田某的眼中也就是个玩物而已。现在自己的命都不能保了,还说这些。”
一道清泪滑下,柳行首想到之前收到的消息,点点头:“是,你说的对。你想要我做什么,说说看吧。趁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