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林正吉受了伤,林家一下乱了套。步瑶安排人前去相迎,这边立马通知了王守镇。一般来说,只要有他在,阎王还拿不走林正吉的命。
步瑶心下暗暗抱怨随风他们,起程这么久了,迟迟才送信来,要不,早就迎了过去,估计现在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五日后,林正吉回到了上茅庄的林家宅子。
林夫人看着苍白虚弱的林正吉,捂住嘴,双肩抽动着,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林正吉靠在床头,安慰地拍拍林夫人:
“姒姜,让你担心了。没事了,王先生医术好得很。本来叫他们不许告诉你们,白白让你们担心,可是,路上发起了高热,退不下来,他们也吓坏了。”
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每次伤害都来自我认为的自己人。瑶儿那次是这样,我上次被入狱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林夫人擦擦眼泪,端来温热的开水,送到林正吉嘴边:
“先生说,你要多喝水。其他的事情,别想,别说,安安静静地,好好休养。”
林正吉双眼温柔地看着林夫人,乖乖地喝了半碗水。咂巴着嘴,眉头一皱:
“怎么甜甜的,又有点咸?”
林夫人浅浅一笑:
“还不是你那乖女儿,说你这几天高热失水,要你补充些糖盐水,还嘀咕什么‘电解质’。”
“真是不明白,怎么会生出这么古灵精怪的丫头!”
知道是步瑶搞的鬼,林正吉无奈摇头,疲惫地睡下。
步瑶这几天乖乖地带着允康,只是每天早晨、中午、临睡前,才去问候和看望爹爹。其他,什么也不问。人都受伤了,问有什么用呢?!
十天后,步瑶才拉了楚俨,找到王守镇询问:
“怎样了?”
王守镇点头:“放心吧,没什么事了。他是受了伤,可是让他这伤迁延不愈的原因是毒。伤他的人在武器上抹了毒。这毒不会在表面上显出来,却会让人时不时地高热,最后虚弱而死。”
步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幸好找了义父去。
“虽然这毒解了,可是,半年之内不能吃寒凉的是水果。”
“嗯,嗯,记住,一定记住。这半年,不许爹爹再去东京。”
楚俨握住步瑶的手:
“别担心,我陪着你。”
林正吉病愈后,并没有提要回东京。每日携了林夫人,在村子里散步,指导允康学业。跟楚俨聊天,还会和来诊治的王守镇弈棋。
看似悠闲的林正吉,却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焦躁地在院子里走动,直至后半夜。
一直关注他动静的步瑶,心里沉甸甸的。很想为爹爹分担,可是,固执的爹爹必然不会说,就算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部分。那还不如不问!
楚俨一直陪伴步瑶,直到快新年的时候,才告辞而去。约定春暖花开,跟父母一起过来拜访。
新年前,允节允约回到了家。感受到家里异常的气氛,都把那份和家人团聚的欣喜压在了心底。大过年的,家里的欢笑都很有限。
林正吉对林夫人抱歉一笑:
“对不起,心里压着事,我没有办法放松。你们不用跟着焦虑,不然,我会很内疚的。”
林夫人总是把柔软温暖的手放在林正吉的掌心:
“我们是一家人,你不用跟我们客气。”
春天如约而至,阳光以越来越高涨的激情穿透云层,扑向大地。
这天,林正吉如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一边品茶,一边沉思。
突然,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传来,红点点雪鹰落在了他的身旁。
林正吉一愣,颤抖着手取了纸条细看。面色大变,站起身来,颤抖着大声叫着随风
“套车,咱去镇子上。”
随风二话不说,赶紧行动。
林正吉在院子里象无头苍蝇一般打转转,一不留神,将小几上的茶杯、茶壶扫到了地上。
瓷杯碎裂的声音,引来正做衣服的林夫人,和在林夫人面前凑趣的步瑶兄妹。
林正吉看着一脸担心望着他的家人,脸色涨红着,嘴唇哆嗦着,努力挤出一点笑,声音略略颤抖:
“没啥。我要去镇子上办点事,你们等着,我马上回来。让厨下安排宴席,要最丰盛的。还有,准备祭祖的东西。”
说完,便转身向院子外走去。
双手紧握成拳,走到林家宅子大门口,突然“嗷”地大叫了一声,方才坐上马车,向镇子而去。
随风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惊诧地偷偷看了看主公,他可从来没有看见过主公有这样的一面。只是,多年的跟随让他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外。一面稳稳地驾车而行,一面心里暗自思量:什么事会让主公如此呢?是京城里的事么?
到了镇子上,林正吉吩咐随风到镇子上最大的绸缎庄去。
热情的店掌柜嘴巴不停地介绍着各种花色的绸缎,林正吉呆了半晌,才大声吩咐:
“我看你们店有做成衣,我要买几套正红绸缎的成衣,花色要好,质地要上乘的。”
“行行,客官家中有喜?我这店的正红绸缎做的成衣最是喜庆亮眼,穿了这绸缎做的衣服让你喜上加喜。”
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和小二拿了7、8种花色的正红绸缎让林正吉选。
林正吉哪有心思细细选,指了四种花色,质地上乘的大小女装各一套,男装一大三中一小,而后订了几十套质地中档的男装20套,女装20套,一看就是管事仆妇所穿,但是却是比较上乘的质料。
男装尚缺六套,林正吉要求他们立即到其他店调,付了定金,说好一会儿来取,而后吩咐随风到王守镇家。
王守镇在上茅庄的屋子,因天气寒冷,所以,开春才真正动工。暂时,还是住在保元堂。
林正吉找王守镇也没啥事,就是让他晚上携家眷来家喝酒。
随风看林正吉兴奋着,却又死死压抑着,心里的好奇真的是到达了顶点。
这些事,完全可以派管事来做,林正吉却事事亲历亲为,真的是很奇怪。就象小孩子过年要上街买糖吃,不是为了糖,而是为了那感觉,那过程。
取了衣服,回到家,已是未初时刻。
林正吉让随风拿了正红衣服给所有人分发,嘱咐晚上穿,然后,自己亲自拿了衣服去给林夫人。
林夫人看着艳红的礼服,突然双眼朦胧:
“这是”
“是的,今天,咱们整个宅子穿上红色,今天是咱林家大喜的日子。姒姜,事,成了!”
林夫人一个颤栗,后退一步,脚一软,坐到了床上。
“姒姜,快穿上衣服,把孩子们都打扮好,今天,咱们要红红火火喜气洋洋地去见拜见先人!”
林夫人回过神来,一边擦泪,一边笑:
“好,好。”
“要打扮漂亮点哦。”
说完,林正吉就自顾去沐浴,换上了红色的礼服,整个人充满了阳光。
一个时辰以后,一家人全部在大门口集中,红彤彤一片。看爹爹一下精神起来,孩子们都高兴异常。
林正吉吩咐仆人把祭祀的东西搬到以前住的宅院,然后,让允节允约随风随雨把东西搬到了后院。
打开以前堆放杂物的屋子,挪开屋子里的一个大木柜,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洞口。随风点了烛火准备下去,步瑶摁亮了‘天蔚珠’,一霎那,昏暗的屋子亮若白昼。
顺着阶梯下来,步瑶吃惊不已:下面居然是一个大大的地下室。通风好,干燥,没什么异味。估计,定期会有人来打扫。
这个地下室很大啊,比地表面的林家老宅大好几倍。左边堆放着很多的木箱子,没有上锁。
步瑶走在后边,悄悄地打开一只箱子,眼睛差点晃花:全是金银珠宝。
看来,这里是林正吉收藏财物的地方,也是为家人准备的万一的时候避祸的地方。
看林正吉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走,步瑶赶紧跟上。
这时,林正吉回头吩咐随风他们:
“那烛火点上,把香案摆好,你们到外面守侯。”
“是。”
等待的时候,气愤一下严肃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压抑着狂喜的林正吉根本没有出现过。
大家笔直地站着,有风进来,衣服微微摆动,红艳艳的一片。
步瑶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头上的珠翠轻轻颤动着。从来没有在头上戴过这么多首饰,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般,穿得如此艳丽。
点了烛火,随风他们退了出去。
林正吉扬声说道:
“瑶儿,关了你的珠子。别让神物惊着先人。”
“哦。”
摇曳的烛火,随着微风跳动,显得鬼影憧憧。
“孩子们,你们站过来。”林正吉走到十米外的地方招呼着。那里是摆了香案的地方。
步瑶挪着步子,一直在注意那些箱子:得值多少钱啊?
心里想着,直到撞上大哥的后背,才惊觉。
林正吉携林夫人站在前面,烧了那张纸条,望着香案,叫了声:
“都跪下,给先人见礼。”
“扑通,”步瑶双膝着地,听着口令,磕了仨头。
突然,爹爹嚎啕大哭:
“祖父啊,爹爹啊,叔叔啊,你们久等了!祖父啊,不孝孙国祥自小得你宠爱,刚满月,便命人接孙儿至内廷,亲自养育,中夜号啼,必自起抚抱。铸黄金为奇兽、寻瑞禽赐之,没想到,您却被那等小人所害。”
林正吉匍匐在地,哭声哀切,又充满孺慕之情。
“现在,孙儿终于为你们报了仇,从此,你们可以含笑于九泉了。”
步瑶最是看不得人哭,听爹爹哭,也跟着哭,真的很心疼,至于他爹的那什么祖父,倒不在她关心范围。
哭了大半个时辰,步瑶已经没有眼泪号啕了,只能假装哀哀地哼两声。人都死了这么久了,报仇啊哀痛啊,还有什么用?人家说不定都投了几次胎了。嗯,也没有那么快,但如果是刚投胎就早夭的,完全有可能投多几波。
此时,林正吉的嗓子已经有点嘶哑了。
止了哭泣,舒了一口气:这么些年,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巨石了。还好,能在自己这辈大仇得报,孩子们可以过他们自己想要的自在生活了。
“孩子们,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林正吉又是一阵哽咽:
“你们一定很奇怪爹爹的举止。除了康儿,你们都是能担大事的好孩子。瑶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助父良多。估计,没有你的帮助,这家仇还不知道何时能报?!你祖父曾祖在泉下有知,必然也是欣慰的。”
“咱家不姓林,姓赵。从现在开始。允节允约允康按赵家孩子字辈,改‘允’为‘守’,瑶儿,你以后就是赵步瑶。爹爹是‘赵惟吉’。”
“为什么以前咱们姓林呢?因为,你们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被咱这大宋官家太宗皇帝赵光义所害。说起来,他还是爹爹我的叔祖呢。”
“是,你们曾祖就是太祖皇帝,祖父是太祖第二子赵德昭。”
步瑶懵了:真没想到,原来以为只是穿到了一个有家仇的普通家庭,却是穿到了宗室之家,虽然落魄,却始终是皇家宗室啊。
原来,自己叫赵步瑶。自己的家人,是那么有名气的人呢。
步瑶抬起头来,看着爹爹。眼角余光一瞄,却看见了香案后挂着的几幅画。
其中一个人很熟悉啊,步瑶忍不住站了起来,指着那幅画:
“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