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冷幕白的气势与往日大不相同了,身躯挺得笔直,傲然而立,一改从前的温文儒雅,微乱的鬓发下,俊美的面容沉静如水。下巴高昂着平视左右,浑身散发出一种冷酷的气息:“恩师之仇不能不报,马掌门肯否与晚辈比试一场?”
马逢辰看向他的目光又发生变化,带着激赏羡慕,他开始正视起面前这平日声明不显的惜花公子了:“乔木一生疯癫狂狷,放浪行迹,却不想教出了一个好弟子来。这一点,他可比老夫强多啦。”然后长长一叹,身后宝剑出鞘:“既是乔木的弟子,便让老夫来领教冷公子的高招吧!”反手挽了朵剑花,他缓慢地移到了场中:“只你我二人的恩怨,旁人不会插手。”说着看了眼阎使君,明显这最后一句是对他说的。那阎使君不满地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发出反对的意见,反而退到了不远处。
冷幕白面上紧绷着的肌肉松弛下来,一点一点地在嘴角漾开笑颜。他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异彩:“多谢马掌门成全。”敌人势大,自己这方却满身伤病,他知今日与方拓恐怕再不能幸免,临死之前能与仇人一对一的打一场,也算对得起自己那死去的师父了。
“咳!”就在这时,却见方拓站了起来,走到了冷幕白的身边,虽然面色苍白,可嘴角却带出了一抹笑容:“算上我一个如何?”
马逢辰明显一愣,不悦道:“兰姑娘成名多年,应该懂得江湖的规矩吧?姑娘这么做,又将冷公子至于何地?”他刚声明旁人不得插手方拓就来这一手,未免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
“江湖规矩晚辈怎能不懂?难道马掌门认为今日我们还能活着离去么?生死尚且不能把握,谁还顾得了身后之事啊?”方拓对满面担忧神色古怪地冷幕白笑了下,又道:“马掌门可是一代宗师级的人物,武功深不可测,晚辈怎能眼看着冷幕白一个人送死?”她特意自称晚辈,为的就是挤兑对方。
“既然姑娘也知道今日便是二位的死期,又何必多此一举?”马逢辰玩味地看着她。
“不论如何,晚辈就是不能看着冷幕白一个人送死。再者……”她停顿了下,低头沉思片刻,又继续道:“冷幕白向前辈挑战就是因为他师父的事,其实晚辈也不是没有立场参与的。”说着突然往旁边移动,拉住了冷幕白的一只手,挑眉微笑:“其实我们早已在船上结成了夫妻,前辈还算是个大媒人呢。”她可不是古板之人,更不是傻子,怎会白白浪费眼前这大好的机会?江湖规矩也许要讲究,可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时候。
她的语气异常平淡,可此言一出,马逢辰的反应暂且不提,冷幕白则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情绪了,他一把扯过方拓,责备道:“你在胡闹什么?”他面庞已经涨得通红,连声调都变了。虽然明知方拓只是在敷衍敌人,可心中依旧是难以平静。
方拓淡淡地瞥他一眼,道:“这种时候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啊。”冷幕白的情况她再清楚不过,即便除去心结重拾宝剑,可也未必是马逢辰的对手,与其让他送死,不如两人拼上一回,就算最后仍然难逃一死又如何?马逢辰这些人也不会好过,怎也要出一口恶气。
方拓这般搅合也勾出了马逢辰的心火。他当然不会相信方拓与冷幕白是什么夫妻,甩甩袖子,暗暗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虽然不将二人联手放在眼里,可也怕夜长梦多,若不能尽快将二人拿下难保会出什么意外。
旁边的阎使君与马逢辰一向不合,此时更乐得看对方吃憋,是以微闭双目,一言不发。他不认为这种情况下方拓等人还能月兑离自己一方的控制,逃出命去。
“马掌门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难道您对自己的武功如此没有信心?”方拓这时候又开口了。总之一句话,无论马逢辰答不答应,她是一定要与冷幕白一起上阵的。
马逢辰眯起眼睛冷笑:“你们二人若要做一对亡命鸳鸯,老夫也无话可说,送你们一程便是。”说着扬臂,宝剑幻化出青色的光来,剑气遥指二人。
方拓与冷幕白对视一眼后,笑道:“那我们可来了。”双脚在地上一点,身子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直向马逢辰,冷幕白在后紧紧跟上。
“好!”马逢辰宝剑剑锋往外一展,挑开方拓的软剑,又一个侧身,朝冷幕白攻去。
见第一击被破解了,方拓索性腾空而起,高高越过马逢辰的头顶,未等落地,软剑平刺向敌人后背。而此时,冷幕白手中长剑化出十几道剑影,有虚有实地配合着方拓。
马逢辰不愧是剑术高手,他看也不看身后,微微一个侧身,手中宝剑突地加快,分手对付两人,竟也游刃有余。就这样来来去去五十余招,三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冷幕白毕竟多年未曾用剑比斗,招式运用上生疏不少,好在有方拓在旁照应一二,时时能分散马逢辰的攻击,可方拓内伤严重,刚刚又拼尽全力,现在已经到极限,呼吸再不平稳,出招也慢了许多,眼看就支撑不住了。马逢辰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以后的攻击倒有多半集中在她的方向。
“乓!”方拓的软剑与马逢辰的“紫电”宝剑碰撞在一起,火星四射。方拓这次却不能像之前那样化解由软剑传入的汹涌真气,身子竟被弹到了半空,手中软剑也月兑手而飞。
马逢辰在嘴角冷笑,手腕一抖,剑上青芒暴起,目标正是空中无法躲避的方拓。
冷幕白见状一急,闪身移了个方位,拦在方拓之前,那本是遥指马逢辰背心的剑尖,行云流水般在空中划了个圈,旋转着挡在身前,马逢辰的剑气竟被尽数化解。
“这是什么招数?”马逢辰惊诧地挑眉,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剑法,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一慢,而这就给了冷幕白机会。
就像是为他解惑一般,后者清喝一声:“七杀!”一股浩大的白色劲气挟九天风雷之势,狂卷向对方。挥出的剑气将周围的空气卷成了滔天的巨浪,连绵不绝,如同春天刚解冻开河的大江,一波强过一波。
方拓被震得半边身子酸麻,对方的真气无孔不入的侵入经脉。“哇!”的吐了一大口鲜血,然后身子便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将起来,轻抹唇边血渍,往场中看去,但见漫天的剑花飞舞,伴随着嗤嗤的声响,数不清的剑芒交织在一起,纷纷合合,剑气纵横。冷幕白手中宝剑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一扣连一扣,连绵不绝,步步紧逼,一时之间竟让马逢辰疲于应付。
“好剑法。”她在旁看的心情激荡,没想到冷幕白这套剑法竟然精妙如斯,
正感叹呢,突然面前一黑,一道人影侵入身侧,她身子弹起疾往后退,可毕竟伤重,速度慢了许多。就在下一刻,便觉脖子一紧,已然被人掐住了。
原来这阎使君见冷幕白剑法玄妙,生怕再出什么事端,眼下方拓月兑离战圈,正好给了他各个击破的机会。在他眼里,完成任务才是最主要的。
“兰姑娘就先走一步吧!”他手指越来越紧,几乎将方拓的身子整个提了起来。
“你……”方拓呼吸不畅,又怎能说出话来。眼中厉光一闪,抬腿便向对方胯下踢去。
谁知阎使君早有准备,侧身避过,又一个转身,绕到了方拓的身后,另一只手却往下揽住了她的腰,以防她再乱动。
“卑鄙……”场中冷幕白却也时刻关注着方拓,见她被人制住,再无心应战,抽剑后退,对着那阎使君怒不可遏地道。
“那又如何?”阎使君嘿嘿冷笑,可笑容刚浮现在脸上便凝滞了。
一把匕首正好插在他的肚子上。而匕首的手柄就在方拓手中。
他没想到方拓竟然身藏利器,大意之下吃了大亏,他恼恨异常,抬掌向方拓头顶拍去。常人遇到这迎头一击,为了保住性命,都要稍微躲避,那样匕首也就松开了,可方拓清楚自己的伤势,便是活着也无法逃月兑华山派的包围,还不如用自己的命换一个,这阎使君若是死了,冷幕白逃生的机会也许还大一些。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一股狠劲,竟是不闪不避,对扑面而来的手掌毫不理会,一咬牙,背着的手猛向上抬……
阎使君惊骇异常,可方拓贴得太近,想躲避变招已经晚了。一阵剧痛,匕首沿着他的月复部一只挑到胸口,霎那间鲜血奔涌而出。只听他一声惨叫,伴随着骨肉断裂的声音,竟被开膛破肚,连肠子都流了出来。
“臭婆娘……”阎使君怒急,下手更是不留余地,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手掌偏了少许。
虽然有了必死的觉悟,掌风袭来的时候,方拓还是出于本能地侧了下头,虽然慢了几分,却也避免了脑浆崩裂的下场。可惜,阎使君临死前的最后一击几乎用尽了全力,他的后脑还是承受了部分的打击,霸道的真气沿着脊椎灌入,身体也被击了出去。
只觉整个脑子在震荡了一下,紧接着似乎听到了爆炸的声音,“嘭!”的一声,很响,眼前的景物变得一片模糊。身子依照惯性,啷锵地向前,等反应过来,眼前已是悬崖边缘了,她想停下,但残留不多的神志根本控制不住身体,脚下一空,便倒栽,直线般地落入深渊绝地……
“不……”冷幕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地的惨号,心骇欲裂地冲了过来,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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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章英雄珍重(三十一)中
方拓从崖上落下的时候,大脑尚保持着几分清醒,但也绝对控制不住自己,天上的云,不见底的深渊,飞快闪过的树藤和岩石,所有的景物都在旋转着,巨大的晕眩感让她眼前发黑,突然感觉有一只手臂紧紧地圈住了她。
冷幕白用了一个千斤坠硬是加快了下落的速度,俯身直下将方拓揽在怀里,然后猛一拧身,手中的长剑笔直地向崖壁插去,“哧哧”地一阵刺耳声响,剑尖从崖壁划下,火花四溅。最后“咯”地一声卡在了石缝里。而这短短的功夫,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密的冷汗。他顾不得其他,首先察看方拓的情形。只见方拓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脑袋斜着耷拉在一旁,面色青白且双目紧闭,要多骇人有多骇人。
冷幕白见她竟是这种状况,回想起方才在崖上看到的情景,霎时变了脸色,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纠住了,好半晌才重新开始跳动,他的手臂用力圈紧,喉咙滚动一阵后,摒住呼吸颤抖着将头凑上前去,视线也不禁模糊起来。
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方拓眼睛终于开了一道缝,竟对他笑了下。
“咳……阿拓……你还好吧?”见她有了反应,冷幕白不禁松了口气。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咳了一声才让变了调的话出口。
方拓嘴唇嚅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又立刻拧紧了眉,嘴里的声音也变成了痛苦的申吟。接着来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认冷幕白如何摇晃也没半点反应了。
冷幕白心中焦急万分,但知道方拓只是昏迷了,多少还是放下心来,这时候才有心情考虑目前两人的状况。
天上阴云密布,昨夜又刚下过暴雨,空气里湿气极重,山雾弥漫在崖间,冷幕白能看到的实在有限,目之所及只是刀削般平滑的峭壁。眼下爬上去是不可能了,按他的估计,他与方拓已经落到了悬崖的中断,别说他抱着不能行动的方拓,便是独自一人也是攀不上去的,更何况还有仇家马逢辰在上面。
不能上,那便只有下了,但他也同样看不清脚下的虚实。
难道就这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吊在半空吗?他心中茫然。手臂已经因为紧张和用力过剧渐渐酸麻,不上不下,无攀登之力,无立足之地,怎能坚持得久?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崖间突然有一股山风拂过,猛烈的风将他和方拓吹得摇摆起来,似乎是老天的眷顾,四周的雾气竟然开始消散了。不一会儿便现出山崖的全貌来。
冷幕白一边护着方拓,一边朝脚下看去,却是长长地出了口气,只因身下崖底闪动着幽蓝的色彩,若他没猜错,下面应该是一处水潭,虽然不知深浅,但跳下去起码还有一丝生机。
他凝望方拓许久,终于做了决定,深吸口气后便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手……
冷幕白眯缝着眼睛,尖锐刺耳的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刮得面颊生疼,身下就是能让两人活命的水潭,这水潭颜色蓝得发黑,显然极深。若落下去性命便无碍了。但冷幕白此时却忍不住惊呼出来,只因在他们的正下方竟然还有一块凸起的巨石挡住两人下落的线路。如果只有冷幕白自己,当然是不会在乎这个的,只要运力在虚空劈上一掌便能让开巨石,但他此刻还抱着方拓,两人下落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临近巨石,那能作他想,冷幕白猛一咬牙,飞快地伸出了那只空着的胳膊,同时提聚了全身的功力。
“咯噔”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用手在巨石上一按,“厄!”从喉中发出一声闷哼,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冷幕白两眼发黑,顿时人事不知,不过他终于借着这股力量改变了下坠的方向,成功落入水潭。
而就在他们掉入水潭的那一刻,突然有大片的黑气凭空出现,越聚越多,越聚越密集,渐渐的凝聚成了人形。它浮在半空,周身上下笼罩着黑幕一般,虚幻缥缈,唯一让人感到真实的,只有那双金色的眼……
※※※
黑云翻滚,滂沱的大雨夹带着狂风席卷过来,铺天盖地。雨水冲刷着地上的一切。刚刚傍晚,但天边除了惊雷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光亮,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雨水和闪电。
冷幕白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身后的方拓头盖着他的外套,脑袋无力地垂下开,依旧是昏迷不醒。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如同泡在冰冷的水里。山路湿滑,到处都是烂泥,每走一步都万分地艰难。他自然清楚在这种天气赶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他也实在没有办法,谁知道华山派的人会不会寻来?若是被围堵在一地,那就真的不妙了。
雨水从面上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突然“咦”了一声。眼角正捕捉到一点火光,初时以为是眼花,静下心来再望去,确实如此。虽然隔着雨帘有些不真切,但那跳跃着的确实是火光,而且看起来并不远。
也许是山村农户,他侧头看了眼背后方拓那被冻得青紫的嘴唇,若是能弄到一件蓑衣就好了。
疾往前赶了一段路,这才看清,前方并不是什么农家,而是一座小庙宇,显然废弃很久了,飞檐斗拱朽烂破败,屋顶的瓦片鲜有遗留,四外围墙破了好多的洞,那火光便是从洞里透出来的。
一辆马车停靠在庙前,没看到车夫,想来也躲到里面烤火去了。
冷幕白停下脚步,有些犹豫。尽管热腾腾的篝火对又冷又饿的人很有吸引力,尽管庙里的人乘着马车,不大像华山派的人。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冒险的心思了。
这时,他的目光重新投在了那辆马车上……
※※※
木头上的火在摇晃着,跳动着,照着周围的景物,时明时暗。
白仙衣蜷着腿,下巴顶着膝盖,百无聊赖地用小木棍挑着火,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张轻灵的面庞变得朦朦胧胧,好像和火焰混合到了一起。
在她不远处,顾文宇正与同来的车夫一起砸供桌,这样的天气找不到干柴,只能烧这个。好在庙里的神像早已不知去向,想来也不会有人计较他们对神明的亵du之罪。
“好了。”在他们的一番努力下,那半张桌子终于变成了木柴。勤快地车夫又跑出去喂马了。顾文宇则留下收拢柴火,将两条桌腿扔到火里,然后拍了拍手,坐到了她的旁边,转头见她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问道:“怎么闷闷不乐的?还在想你师父么?”
白仙衣轻轻地点头,满面担忧地说:“也不知她现在在哪,连个消息也没有。”
“她现在也许正过得自在逍遥呐!哪还用得着旁人担心?”顾文宇眼中一抹异彩闪现又瞬间掩了去。
白仙衣闻言皱眉,怎么听怎么觉得他的话刺耳:“下次再编排我师父的不是,看我不教训你。”她瞪眼道。
顾文宇却是哼一声,嘴边勾起一抹冷笑。
白仙衣见他竟是这副样子,火气也上来了,用眼角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别过头不再开口。
气氛沉闷下来,过了片刻,顾文宇自嘲地笑了下:“你师父武功那么高,就算敌不过华山掌门,要自保也是没有问题的。你还担心什么?”说着伸手捞过身旁的包袱,翻出干粮和水袋给她,用讨好般地语气道:“赶了一天的路饿了吧?”见她仍是执拗地歪着头,便一股脑地塞到她的手里:“吃吧我的小姑女乃女乃。”
那边车夫已经喂好马回到破庙,正好撞到这幕,不禁一笑:“姑娘在生气呐。”两人说话很轻。
“可不是?”顾文宇又取了些干粮递过去:“早上还没睡醒就被我叫起来赶路,这一路上可没少给我气受啊!”言语间却回避了两人闹矛盾的真正原因。
车夫接了干粮,坐到一旁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少男少女。
白仙衣有些受不住那暧mei狭促的目光,面色涨得通红,更气顾文宇提起师父时候的态度,冷哼着站了起来,将水袋干粮扔回给顾文宇,迈步就往外走。
“你去哪?”顾文宇问道。
“回车上睡觉。”
顾文宇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真的生气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懒得去劝,想了想,便拿起一块干粮放到嘴边,而就在这时,庙外突然传来白仙衣的惊呼声。他连忙闪身奔了出去。
等赶到庙外,却见白仙衣怔怔地站在台阶上,两眼大睁,盯着门口的马车。
顾文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变了脸色,只因为马车旁多了一道身影。等看清那人的模样,愣住了。
“原来是你们。”那身影见到二人,大步朝庙门走来,不是冷幕白是谁?
白仙衣冒着大雨迎了上去,没跑两步,竟然哭了起来,口中喊着:“师父。”
一声师父让顾文宇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冷幕白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我师父怎么了?”白仙衣已经到了近前,颤抖着寻问。
冷幕白发出一声苦涩至极的叹息:“这里太冷,进去再说吧。”
而顾文宇则与乱了分寸的白仙衣不同,他的目光从方拓苍白的脸上一扫便离开了,顺着冷幕白的肩膀往下,然后凝固住,视线触及的,是他那空荡荡的左袖……——
大雨连绵,荒野的小庙前,雇来的车夫正在忙碌着,只等收拾妥当便离开此地。冷幕白虚弱无力地依门框而坐,身上仍穿着那件湿漉漉地衣裳,目光投在面前无际的雨幕里,轻蹙眉头,神色变幻不定。他心里疑惑非常,当时掉落水潭明明记得自己昏过去了,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和方拓正躺在岸边,那水潭是死水,绝不可能将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冲到岸边,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左臂断裂处竟然已经结痂且丝毫感不到疼痛。若不是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他一定以为自己躺了很久了。
一定是有人救了自己二人,但那是谁呢?他隐隐觉得那人与方拓有着莫大关系,但让他不解的是,方拓到现在仍是昏迷不醒,那人既然能让自己的伤口愈合,可见有着惊人的手段和医术,但为什么不肯救治阿拓呢?
“嗒”身后传来异响,那是有人踩动木屑的声音,他回过头,正见顾文宇从庙里出来。后者到了旁边:“仙衣正在给她师父换衣服,马上就能动身了。”接着轻叹:“也不知为何,无白仙衣怎么哭喊,她师父总是不醒。”
冷幕白黯然无语,他也试过不少办法,但方拓始终没有反应,又怎能不担心。他满月复心事,没有注意到顾文宇对方拓地称呼与过去大不一样,
马车被重新套上马匹,车夫朝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出发了。顾文宇回身冲庙里喊了句:“你快点。”
冷幕白也收敛心底翻涌的情绪,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见到自己的尸体,马逢辰肯定不会甘心。
顾文宇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了一瓶疗伤药递过来:“上些药吧。”
冷幕白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沿着面前的手臂,一直看向对方的眼睛,半晌后才轻轻地道了声谢。接过伤药。虽然伤口不痛打,还是上些药保险一些。
顾文宇见他接了,微微一笑,眼睛又投向他贴在身上的衣服,开口道:“我再给你找件干衣服换上吧。”说着,却偷偷地瞄了眼他的袖子。
冷幕白摇头,刚要说什么,庙里白仙衣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好了,你们谁帮忙把我师父抱出去阿。”
冷幕白听了,也没想上许多,抬步便朝庙里走。
顾文宇跟在他身后,却是愣了一愣,接着便皱起了眉头,眸里异色瞬间闪过……
※※※
马车摇晃颠簸得厉害,车上的人或是满面忧虑心事重重,或是陷入昏迷人事不知。没人开口说话,只有雨点极大车顶得咚咚声响个不停。
车厢正中摆放着瓷碗,里面一截蜡烛惨然无力地摇曳着烛焰,火光模糊了方拓紧闭双目的脸。白仙衣眼眶通红,心中惶惶,上了马车后,冷幕白便将方拓受伤的经过讲述出来,言语虽然简短,但也能从中听出,后脑受伤,被打落崖,那是何等的惊险。
为什么总让我师父遇到这种事呢?小小年纪的她,却也开始埋怨起天道的不公。
“你师父不会有事的。”顾文宇见白仙衣似乎又要哭出来。便开口说道:“你师父一向命大,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伤一病不起?”嘴上虽然这么说,心内却也不免凄然,头部受伤最是复杂麻烦,之前又是落崖又是跳水,这么折腾方拓竟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任谁也知道她伤势不轻。
但无论如何,他的话还是给了白仙衣安慰。“在白石城给我看病的那个黄大夫医术不错,回去给他看看吧?”她揉着眼睛,可还是有眼泪顺着手指流了出来。
冷幕白低着头,表情惭愧。在他看来,方拓这次受伤,他要负全责,若不是因为……他撰紧了拳头:“若还是不醒,就南下去襄阳。”
“襄阳?”顾文宇闻言挑眉:“去找无难神尼么?”
“原来你也知道。”冷幕白眸光一闪,抬头看向他。
“不错,来的时候我有幸见过师太一面。”顾文宇微微抬高了下巴,直视他投来的视线。口中似漫不经心的道:“原来神尼与我们有着莫大的关系。”接着斜起嘴角:“想来冷公子也早知道了吧?”
车厢昏暗,隐约间只见得冷幕白面色变幻,良久后长长叹息,再不言语。
“对,我师父一定会好的。”一旁的白仙衣却是听不出他们话里的玄机。只知道无难神尼医术非凡,又听顾文宇说起过她与师父的关系,所以有了些信心。
“冷大叔……”她转头,正见冷幕白拧紧的眉头,当下将身子靠近了一些,扫了眼她她那空荡荡的左袖,温言道:“你的伤……很痛么?”她原本对冷幕白颇有怨言的,认为是他累得师父受伤,刚见面的时候着实说了很多不客气的话,但现在看到他憔悴落魄的模样,还没了一只胳膊,又想起他把衣服都盖在自己师父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冒着大雨奔波,心里的怨气便消散不少,甚至有些感动。
冷幕白呆望她了片刻才移开目光,轻轻摇头:“不痛了。”
“还是应该多注意一些……”白仙衣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外面传来车夫略微颤抖的声音:“顾公子,前面有人拦道。”接着马车剧烈地摇晃,明显慢了下来。
“怎么办?”白仙衣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紧张起来。
冷幕白悄悄地将车帘挑开一条缝,神色却是舒缓不少。外面只有两个穿着蓑衣的大汉,看样子也只是普通的华山弟子。
顾文宇看了他一眼,也凑到了车帘前,看清外界的情况后禁不住发出冷笑,对车夫道:“不要紧,你尽管靠过去。”说罢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前面的马车停下。”外面那两人此时已到了马车的近前。等马车停下来,他们刚要说话,却只听得一阵风声,便有千万条乌黑的影子冲面门砸下来。练武之人反应迅捷,尽管没有准备,武器袭来之时仍下意识地做了躲避的动作,无奈偷袭之人武功高他们太多,哪容得他们逃月兑,黑芒由劈变扫,只听“咔嚓”脆响,一人的头颅达当场碎裂,脑浆迸流红白四溅。
另一人也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黑芒点中,接着便步入同伴的后尘了。说起来他们早知道要追查的人掉入了悬崖,之所以检查马车不过是依照掌门吩咐行事罢了,根本没想到会有敌人藏在车里,没有戒备下竟连是什么人杀得他们都不知道,着实做了个糊涂鬼。
顾文宇下车将尸体提到道旁,转身对吓呆了的车夫喝道:“快赶车。”谁知他话音未落,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呜”第一声呼哨。
“糟糕。”顾文宇面色大变,未料到竟然还有其他敌人在场。现在追上去已是来不及,正待上车离开这里,却见冷幕白从车上跳了下来,对他淡淡地说道:“这是华山派的联络讯号,想来已有不少人冲这里来了。”
顾文宇叹了口气:“那就尽快离开这里。”你下车做什么?当然,这一句没有说出口,他隐隐觉得冷幕白有些不妥。
果然,冷幕白快步走到道旁,拾起了尸身上配戴的长剑:“你们先走吧。”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顾文宇倒抽口气,吃惊地看他。
冷幕白郑重地点头:“不错,他们找的是我,信号传出必定倾尽全力拦截,咱们在一起是冲不出去的。”
“你受这么重的伤,还……”顾文宇甚至认为他疯了。没了一条手臂还要逞能,留下对敌岂不是死路一条?
白仙衣也不顾大雨跳下马车。拉住冷幕白的衣服:“一起走吧冷大叔。我师父要是醒过来,你却有个好歹,她也会伤心的。”几人站在雨里,衣衫完全透了,可却似乎没人察觉到这点。
“你师父……”冷幕白身子颤了颤,抬眼看向马车的车帘,眼神深邃,似乎穿透了厚重的车帘,脸上温和的微笑出现又立即消失,正色道:“你们上车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顾文宇却不肯听他的,反而上前一步,叹气道:“我怎能看着你送死?要不我也留下吧,至少我还……”在他看来此时离开与临阵逃月兑没有分别,年少冲动的他即便对眼前之人多有诽责却仍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送死。而他也不认为自己的武功会比冷幕白差。
“还什么?华山派那些人未必能留下我这条命呐!我冷三好歹也算号人物,岂能躲在别人背后苟且残喘?”冷幕白冷冷一笑,手中长剑挽了朵剑花:“我和马逢辰有大恨深仇,你算什么?我要报仇,难道还要你这黄毛小子插手吗?”见对方还是伫立不动,轻声地道:“你是聪明人,现在的形势还看不清楚吗?”
顾文宇闻言不语,低头思索片刻,伸手便将紧紧拉着冷幕白衣角的女孩扯到怀里:“我明白了。”顿了一顿,又添了句:“多保重,冷大哥。”这次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对冷幕白用上过去的称呼。
“大哥?”冷幕白眼波晃动,低叹一声:“只凭你对她做的那些事,我就担不起。”
顾文宇脸上浮现出苦色,也叹了口气,二话不说,扯着流泪的白仙衣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去后,冷幕白朝虚空挥了几剑,直到勉强适应了现在的状态才作罢。远处的雨幕中传来阵阵的脚步声,敌人近了。他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扬起了头,任雨水冲刷着面颊,目光空幻迷离,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却是细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