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那些正自犹豫着要不要迈出这一步的人，看到吴二居然如此容易就办成了，纷纷往前挤着，叫喊着自己也要出府。在他们眼中，江府摇摇欲坠，已经不是久留之地。大树下面才好乘凉，而一颗行将枯死的树，是无法庇荫他们的。
那边的管家却不再动手，余娘默不作声地看着，直到院中原来站着的人，已经有一半儿涌到了她面前，余下的人不足原来的一半，多时一些江家起家时就跟着的老人，还有一些胆小老实的，吴二娘，吴大郎，思燕和江乐亭，都站着没动。
“好，好，我还正为着裁撤人的名单头疼呢，你们既然愿走，到省了我的力气。”余娘一双眼睛在这些人身上扫了几下。
这下，人群更沸腾起来，虽然只有十几个人，拥挤在一起喊着叫着，却仿佛有几十人一般。正当他们觉得余娘不过是个外室，胆小怕事惯了，见事就慌的时候，一直注意着余娘脸色的江乐亭却发现，这个刚才说话还和和气气的女人，此刻眼神如刀，面冷如霜，正盯着那些吵嚷着要解约的人。
“管家——”余娘语调拖得长，声音却厉，“给我查查他们的契约都是怎么签的！”
江有钱神色不动，一双眼睛一扫，已经把那些闹着要走的人记在心中，双手如飞，片刻间就将所有的契约都翻出来，放在一旁早已经备好的桌子上，用砚台压住，双手向余娘一拱，道：“夫人，都找出来了。”
余娘点头，“好，找出来，那就念念，看对不对。”
江有钱也不罗嗦，伸手将第一张拿过来，大声道：“其氏，景泰二年春，约十年，今已四年。景泰六年春，取小姐屋内双梅瓶一只，得银三两。”
“郭得成，正统十二年，景泰六年春，取老爷书房内顾恺之真迹一副，不知所踪。”
“万有春……”
江有钱就那么一个挨着一个念下去，站在下面的人有的脑门冒汗双腿哆嗦，也有那些强硬的，便喊着：“无凭无据，为何说我？”
余娘待江有钱又念了两个，才叫停他，看着下面那些正在鼓噪的人，面上神色不动，道：“凭据？既然你们想要看凭据，我就给你们看凭据。”说着，她双手互击几下，清脆声过后，便见从侧门中一路小跑着进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油黑色的长袍，双肩微耸，脊背略驼，双手笼着袖子，踩着小碎步，一溜烟儿地跑到了余娘的身旁，站定了，他从鼓鼓囊囊的衣襟里掏出来一叠纸，摇了摇，道：“这就是诸位典当时候的当票，都是死当，上面画了押印了手印的。”说罢，转身一脸笑地对余娘道：“夫人，东西都送回来了，夫人要过过眼么？”
余娘脸上也挂上了笑，“替妾身谢谢掌柜的。”
“小的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儿，夫人再叫我。”那一脸油滑的男子显然是明白，这内宅纷争，就算是主子和下人之间的，也是少听少看为妙，他又弯着腰笼着手，从侧门小碎步跑出去了。
江有钱仍旧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将当铺的当票和契约一一整理好，放在一起。
这时日头渐高，清晨的寒意已经被驱散，院中方才还吵吵嚷嚷着要离开的人，此刻都静下来，一阵暖风吹过，他们却只觉得透骨凉。
这时，平日里管着家中衣物浆洗的一名妇人站出来，方才没有念到她的名字，而且她从府中取出的东西，全都秘密送回了娘家，并未拿到当铺中换取银子，所以有些有恃无恐。“夫人，小妇人可什么都没拿，可以走了么？”
“不急，慢慢来，今儿谁都落不下。”兴许是觉得有些热，余娘也将外面的披风解下，露出里面的素白衣裙。风吹柳絮飘，带动余娘身上素衣，只觉得一片茫茫，素白翻飞，她随未舞未动，但一股萧杀之意，却让人觉得寒意重。
兴许是站着觉得累，余娘在那烧毁了的正厅前走了两圈，不说话，只是看着院中那些人。
终于，余娘站定，说道：“大户家人佃仆，结构为盗，许大户随即送官追问，杖一百，徒三千里。”她这段话说的极慢，一字一顿，不长的一段话说完，院中的人，有些人已经两股战战，软坐在地上，有些嘴硬面厚的，还硬撑着站着，有些却已经想要上前求饶，可看着余娘那架势，又不敢，犹犹豫豫地站着。
余娘指了指江有钱整理出来那一一对应的契约和当票，道：“若这东西算你们从当铺里赎回，再还给我江家，我可以不追究。”此言一落，已经有些人急急忙忙冲出侧门，去找那当铺的伙计，结算那些东西赎回需要多少银钱。毕竟那仗一百徒三年，把他们吓住了，真要被送官追问，那一百杖谁能扛得住，就算侥幸保一条命，发配边关，也是九死一生。
也有些自持东西拿的隐秘，又藏着没让人看到的，还死硬着站在那儿，觉得就算余娘能追回那些被当出去的，可那些在自己手里的，余娘可找不到吧？
江乐亭站在角落里，默默无语，她真的被余娘这霹雳手法给镇住了。从前，她总觉得这妇人不过是容色好看，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后来被余娘和陶然算计了性命，她也只觉得这母女够狠毒够隐忍，而此刻，她才看到余娘雷厉风行独当一面的模样，真是和之前她展现给人看的温柔婉约判若两人。
之前将近两个月她不言不语，任凭府中下人这么折腾，是隐忍不发，是在观察准备，等到她准备好了，搜集够了证据，这才出手，一击必中。
这个女人很厉害，江乐亭暗自踹度，虽然她是江老爷一手带出来要继承家业的，若遇上这样的事情，怕是也没有余娘这种能沉得住气的气度，和一击必中的雷霆手段。
想要打败这个女人，她需要更加仔细的准备，需要更好地磨砺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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