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中大部分被盗走的东西都还了回来，满满当当堆了一桌子，大大小小什么都有。江有钱一件件看了，验过，收好。仍旧有不少的人，被迫要还给当铺比当初多得多的钱，才能把自己的帐销掉，而从江有钱那里得到的工钱，几乎全抵了那债，可算得上是两手空空，口袋白白地从江府离开。
可是，这并非结束。
那些偷盗过的人很快发现，他们再难找到下家，没有大户人家愿意雇佣他们做下人，甚至连短工和临时活计都很难找，这个时候再后悔离开江家这颗大树已经晚了。
江府中的人被清走一大半，余下七八人要照顾江家这么大一个院子，时时显得人手不足，顾得了这边顾不得那边，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还是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江有钱建议余娘再找人牙子，选些老实厚重的进来慢慢教，余娘却拒接了。
“夫君故去不过三月，那些人就闹出那般幺蛾子，新弄来一些，难免再有闲言碎语，还是剩下的这些老人最信得过。”余娘穿着素衣，脸上满是悲切，完全没有几天前雷厉风行的模样。人手不够，余娘将府中空着的屋子全都挂了锁，不再要人收拾，江乐亭曾今住过的屋子，江余和他那久病夫人的屋子，江乐亭练字学算账的小书房，全都挂了大锁贴了封条，就如那过往的岁月一般，沉入黑暗中，很快就被人遗忘。
江南城的病起起落落，时好时坏，更加地深居简出了。江乐亭就在府里，每月也就能远远地见到他一两次，根本没有凑近去说话的机会。
厨房里原本有两个厨娘还有两个小厮帮忙，这一番折腾，四个人走了仨，就只余下吴二娘，还有江乐亭这个在吴二娘眼中根本算不得的烧火丫头。府中人虽少了许多，一天也有十多张口需要吃东西，江乐亭整日里听着吴二娘喊忙喊累，而她也更忙了，晚上不知自己几点能合眼，早晨天还黑着就要起床。没有了洗衣的妇人，主子们的衣服又不肯送出去浆洗，江乐亭每日还要在忙完了厨房里的活儿之后，再撑着眼皮去洗衣服。
才八岁的小小身子，要做的事情却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多。
最终，吴二娘也受不了这样整日忙的昏天黑地，她是个胆大直肠的人，趁着余娘来厨房看药，她拦住了便道，道：“夫人，厨房里太忙了，要再来个帮忙的，否则可保不了夫人餐餐准时。”
这几乎带着威胁的词，让一旁的江乐亭都冒了冷汗，觉得吴二娘一定会被赶出去。没想到余娘却生气，她环顾了一眼厨房，缓缓道：“看起来人是少了些，那个烧火的丫头，我会交代管家，以后不用她再洗衣做别的事情，只跟着你。”
“那个脏丫头管什么事！”吴二娘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正用脏手抓馒头吃的江乐亭。
“只让她烧火，可真是浪费了。老爷上次还称赞过，她煮汤很不错呢！”余娘撇了一眼恍若不觉，仍旧在大口啃着馒头的江乐亭，道：“丫头，老爷上次还吩咐过，让你时时煮汤送去，你以后就每日下午都给老爷送一蛊汤吧！”
“唔——夫人是在说我么？”江乐亭瞪大眼睛，努力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还不忘将那黑乎乎的馒头塞进口中，伸着脖子咽下去。
余娘一直在仔细观察着这个灶台边儿上的脏丫头，第一次听江老爷提及这丫头煮的汤好，第一次在前厅的院子里见到这个丫头，余娘还心悸了一下。可现在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又呆又脏又笨的人，换了旁人听到这种好消息，不应该先来道谢么？她还是一副木呆的模样，看样子是真的愚笨。余娘暗自摇头，怕是前段时间思虑过多，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能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就算煮的好汤，得到江老爷的欢心，也不过就是多点儿月例银子，又能如何。
吴二娘倒是瞪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居然还会煮汤，而且还给江老爷送过！
“以后我会让思燕晌午来帮你，厨房应该忙得过来。”余娘看着药汤已经煮好，滤好放在托盘内端着走了。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发上只一朵白花，更无其它装饰，江乐亭却看出，余娘身上那身素白衣服的面料，比前些日子的要好。
待到余娘离开，吴二娘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江乐亭，想要从这个一身脏兮兮的丫头身上看出些什么来，却徒劳无获。吴二娘一时有些模不着头脑，按照夫人话中意思，是要这丫头和自己一起做厨娘的，可这个站起来才能勉强模到灶台边儿的小丫头，能做得了什么？
每日下午给江老爷送汤么？江乐亭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中，嘴角慢慢向上翘了起来。看样子，却是向前迈进了一小步呢！
中午，思燕按时来到厨房，按着吴二娘的指挥和江乐亭一起洗菜择菜，这是那脸色却显得不是很高兴。思燕在江大小姐死了之后，就一直紧紧跟着陶然，后来清理了府中的人，思燕更加认定了自己会跟着江家现在唯一的小姐陶然，做贴身大丫头，没想到余娘却将她收在了自己身边。
余娘虽然掌着江家大权，终究是个孀居的妇人，再加上她御下极为严厉，思燕这些日子可吃了不少苦头。原本她还能指派着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办办事儿，如今，自己怎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厨房里帮忙的丫头？
吴二娘烧了两个菜，看着整背对自己埋头烧火的江乐亭，犹豫了一下，道：“脏丫头，你过来，今天中午你也来做一道菜，让我看看你的手艺，别下午给老爷送汤的时候闹了笑话！”
江乐亭一听，顿时头大。上次那冬瓜汤是她唯一擅长的东西，她也就只会切切放进锅里煮开了，撒点儿盐巴，又怎么会烧菜？现在吴二娘要她做，她不能不做，不做也许会失去下午见到江老爷的机会，可要是做，她做什么才不会太糟糕呢？
可真让人头大。
江乐亭蹲着没动，一边的思燕似是看出了她的尴尬，笑道：“一个烧火丫头，会做什么！不就是烤个黑乎乎的馒头么，怎么端的上台面，见得了人。怕是做过一次，就会被老爷连人带汤蛊，一起都丢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