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祖宗，你这是要做什么！”吴二娘爆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吼，连着那些切碎了的菜叶子都跟着颤了颤。江乐亭手中还抓着菜刀，耳边惊雷般一声响，她手一抖，菜刀月兑手掉下去，直接砸到了吴二娘的脚背上。好在她人矮，刀又是刀背先着地，才没把吴二娘的脚砸伤。可这一砸还是惊到了她，吴二娘本来在收拾那些杂乱的白菜叶子，脚背被砸中，自然而然向上一跳，带翻了菜板，菜叶子和旁边的一摞盘子都掉在了地上，摔得七零八碎，满地狼藉。江乐亭愣了愣，她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弄得这么混乱。“你！你这笨丫头，改天让管家把你卖了！看你还笨不笨！”看着那些砸碎了的盘子和脏兮兮的菜叶，吴二娘心头火起，本就活多人少的厨房，变成这个样子，距离开饭的时间又越来越近，可要如何才好？吴二娘骂过，便快手快脚蹲下来收拾，见江乐亭不动，就推了她一下。这一推，却见一直低垂着头的小小丫头，扬起一张鼻涕眼泪横流的脸，“娘娘，不要卖我，不要再卖掉我了，我听话。”她哭得凄惨无比，掉了两颗门牙的小嘴一张一合，鼻涕都流进了嘴巴里，有跟着口水一起流出来，落在她本就脏兮兮的衣服前襟上。她用脏兮兮的袖子蹭了一下脸，黑的白的黄的，脸上更变成一团糟。“娘娘，姐姐们说年龄大了如果再被卖掉，会进窑子，姐姐们说那个地方很可怕，会挨饿挨打，求求娘娘别卖我！”江乐亭说着，哭得越凶，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小小的身体抽动着，鼻涕眼泪擦得袖子湿了一大片。“快别哭了，不卖你，我那不是随口一说么，不会卖掉你的。”吴二娘叹了口气，看着江乐亭脸上一条黑一条白，脏乱的不成样子，掏出自己的手帕，帮着江乐亭擦了擦脸，怎奈江乐亭脸上本就不怎么干净，方才又将袖子上的灰黑蹭上去不少，一条帕子都擦黑了，她的脸也没变干净多少。看着仍旧抽泣不止的女孩儿，吴二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江乐亭走到一边，从水缸里舀出水来，用帕子沾着水，一点儿一点帮她把脸脖子和小手都擦净了。平日里江乐亭一直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偶尔有洗净了脸的时候，也总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常常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吴二娘忽然发觉，眼前的丫头已经进府大半年，也在厨房里跟了她大半年，却从没有看清楚过这丫头长得什么模样。如今擦净了灰尘，端看那张小脸，稚气未月兑，带着几分楚楚可怜，许是刚哭完的缘故，眼睑微红肿，眼睛透着亮，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灵动，一点儿没有呆滞的感觉。看着那张脸，吴二娘愣了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平日里粗犷的女子，这个时候眼圈也有些微泛红。她伸手理了理江乐亭那乱成鸟窝的头发，从口袋里掏出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口中低声道：“你莫怕，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卖的了你。这厨房里的事儿，我会慢慢教你，我们做下人的，只要有一技傍身，就不会落到那般下场的。”江乐亭低低地“嗯”了一声，略带泣音，嘴角却略略上扬，带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她成功了。想要在这个府中生活下去，她需要为自己找一个庇护。观察过周围能接触到的人，吴二娘是最合适的。这个妇人总是骂她，却不曾见她动手，那次将她从火场前扛了出来，也足以见到她内心其实并不坏。只是要如何打动她，是江乐亭遇到的问题。吴二娘有个习惯，有事无事，她都喜欢拉人聊天，聊天的时候她并不避开江乐亭。江乐亭认认真真地听下来，从吴二娘的只言片语中组装起一个故事，一个属于吴二娘的历史。从前，在他们一家没有进江家的时候，吴二娘一家是十分穷苦的，日子过得窘迫，有一年又遇上了灾荒，田里颗粒无收，债主催债上门，一家人无半颗米下锅。吴二的父母都病饿交加死了，最后一家人迫于无奈踏上逃荒路，远离家乡。路上，他们唯一的儿子吴大郎生了病，他们迫于无奈，将年方五岁的长女卖了，给三岁的儿子买了药和米，最后一家人逃到了华阳城，卖身为奴，辗转多次进了江家才算安定下来。日子过好了，长女就成了吴二娘心中的牵挂，怎奈遍寻不到，生死未知。吴二也是饿怕了，所以才会在江府大变时，自己出府去做小买卖，让妻儿留在府中，给一家人留条退路。灾荒之年，那些被人贩子收走了的女孩儿，转手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有些眉目清秀的就养几年，以高价卖到青楼里去。江乐亭要博取吴二娘的同情，要让这个外表看上去粗糙健壮、坚如磐石的女人心动。江乐亭自然知道，吴二娘自己也是下人，根本没有权利把她逐出府，更加没有权利把她卖掉。不过以一个八九岁女孩儿的见识，不一定明白这些。所以她刚才抓住机会，触及了吴二娘内心深处的隐秘。开始的时候，江乐亭大概还是在半真半假地演戏，只是一旦哭开了，想到自己客死他乡未曾见过最后一面的父亲，想到早已经逝去的母亲，想到自己从此之后就要孤零零活在世上，到真的淌出了眼泪，哭得似模似样。吴二娘只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内心简单的妇人，又怎么会猜出一个八九岁且看上去十分木讷的女孩儿，会有如此多的心眼儿。江乐亭一哭，一说，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看着江乐亭那张小小的脸，她想到自己的女儿离开的时候，尚且没有这么大，如今，也该是十六岁，如花儿一般的年龄，却不知是否活在世上，不知飘落在哪里，不知生活是否如意。这些年她暗自猜测，也觉得女儿怕是早已经落入那泥泞的深渊，只是内心深处不愿相信罢了。如今，她更是不能看到别的女孩儿落入那不见天日的泥潭。“别哭了，再哭，这午饭就做不好了，你来帮我把午饭先做好。”吴二娘拍了拍江乐亭身上的衣衫，拉着她走了几步，转头问道：“丫头，你名字叫什么？”这烧火丫鬟进府时间不短，只是平日太不当眼，居然没人知道她名字。江乐亭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道：“卖我的时候，人家就说，夫人小姐叫我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名字。”吴二娘心中一酸，口气更是平素未见的柔和：“那之前，你爹娘怎么喊你？”听到这话，江乐亭一红，差点真的哭出声来，她用力咬着唇，瞪大眼睛忍着，她小声应道：“我记得，我娘原来叫我小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