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春 第五十六章 枉将绿蜡作红玉

作者 : 念薄凉

(幸登青云,大章送上)

且不论三夫人与大夫人那番交涉是何情况,只是及至日至梢头之时,管事房的小厮倒是很是客套的求见,求取分至挽抚阁里的补品药材,并言会尽快的补上。

对于其中缘由,倒是含糊其辞,说的不甚清晰。

谢梧对此倒也不甚在意,三夫人得了老夫人之许,这无疑于是又一巴掌扇在了大夫人的正脸上。

谢梧懒懒的斜卧榻上,随手顺着带回的剑穗拨弄。

一旁的素年见此,小心的问道:“女郎可是觉得这番一闹,大夫人会对那几位游侠儿多有不利?”

“不利?信无落款,军中之人何其之多,她要从何查起?况且,与军中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庚恒两家,大夫人的手还没能伸的那么长。”眉眼不曾抬起,谢梧回的漫不经心。

“还是女郎看的清楚,只是那几人送来这剑穗,究竟是何意?”

谢梧听着楼下传来的似有似无的笛声,想不到,季无常竟也是个精通音律之人,这笛声倒是很是应景。

“无他,且行且观,多是沉不住气的少年心性,不加理会便是。”

“是。”

素年才回完话,那边尚千就进门来报:“禀女郎,三夫人院里的小厮求见。”

“奥?”谢梧颇有兴致的放下手中的剑穗,站起身来:“引他正厅一见吧。”

这个时间,三夫人遣了人来,必是有事情的。

不多时,尚千已经领了一个小厮进来,谢梧抬眸望去,那小厮规矩的行了一礼见过,正是当日艾妈妈送来那绞丝之时见过了人。

“艾南见过女郎。”

“婉姨娘名了你来所为何事?”谢梧也不打弯子,直问来意。

艾南从袖袋之中拿出一份拜帖承给一边的尚千,身为艾妈**义子,从庚府跟到了谢家,他可是对眼前的女郎半点也不敢怠慢了去:“奴才闲暇在府门口晃悠,恰巧遇着了有人又送来拜帖求见,就请示了我家夫人,特来告之。”

谢梧眼神一眯,何人拜帖,竟是让三夫人示意她去见过?

接过锦黄拜帖,素手翻开观看,锐眼扫过尾端的落款,这个落款的盖印,她上午在从大夫人带回的帖子里刚刚见过的,正是琅邪陈家。

那一封拜帖,只说求见再无其他。倒也是得了大夫人的侧目,不想竟又投了拜帖来了吗?

“不知婉姨娘可有其他示下?”谢梧合上帖子,看向站在下首的艾南。

“我家夫人说,过府三贴不见,实是有失大家风范,见了倒也无妨。”

“三贴?”谢梧眉头一皱,今日取回的帖子里,可是只有一份陈家的拜帖无误。

“正是,陈家这是三次投贴了,只是上次恰巧被老夫人院子里的何嬷嬷给截了去。”艾南垂首回道。

老夫人?谢梧尾指无意的敲打着手中的帖子,心下一转:“如此,劳烦艾南去领了那求见之人来吧。”

“尚教头,你去领路。”谢梧有追加吩咐了一声。

两人得令躬身退了下去。

季无常从帘后现身:“女郎以为,此事可有蹊跷?”

谢梧随手将拜帖放在一边案上,整了下衣衫:“不论此事有何蹊跷,惊动了老夫人倒是真的。”

“那陈家四郎不是曾与女郎有过过节?他们这般几次三番的求见,又是为何?”季无常行至谢梧座旁,拿起那帖子扫了一眼,与从大夫人那得来的帖子并无差别,连那持重的字迹都是一模一样的。

“正是因了那过节,才险些为人所用,毁了他陈家。”谢梧低眉作答。

季无常了悟,放下帖子退了下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尚千就领了一位老者进了正厅。

谢梧端坐在主位之上,望向来人,一袭暗灰衣衫,衣料虽是上乘,可却偏偏看着很是普通至极。

在谢梧打量老者之时,老者也丝毫不见慌乱的打量着稳坐厅上的谢梧,就是这个女郎,让他琅邪存世百年的陈家,两次险些开罪权贵,又两次化险为夷。

一旁尚千觉得这老者很是狂妄,看那衣着到也不过是上等仆人打扮,只是这打量倒是让他很是不快。

微咳一声,尚千上前一步开言:“这位就是我家女郎,你家有何事投下拜帖,不妨说来!”

老者听言转眼看向尚千,面色不动,一瞬又转眸望向座上沉稳依旧的谢梧,腰身半弯,打手行了一礼:“琅邪陈氏陈宣礼见过女郎。”

声音也是苍老,可却落地有声。

谢梧听言,看了尚千一眼,徐徐起身走下坐榻,微敛衣裙,依依然的还了一个拜见长辈之礼:“谢梧见过陈家郎君。”

她这一还礼,倒是让一旁的尚千往旁边退开了半步,一脸的局促。

那陈宣礼倒是很是理所当然的受了这一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双手虚扶了一下:“女郎不必如此多礼。”

谢梧见此也不多作矫情,唇畔含笑,返身回到主榻落座:“尚教头,与陈老看座。”

尚千虽是一介武夫,可也不是痴愚之人,听此,也收了适才傲慢的神色,有礼的为陈老引了座位。

陈老眼中笑意又多了几分,衣袖一挥,很有几分架势的落座在了上首。

素年见此,忙端上了茶盏,又退回到谢梧身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陈家来人。

这琅邪陈家,说小也不小,好歹也是琅邪存世久远的门庭。只是琅邪王司马睿,在南渡过江之时被中原南迁氏族和江南氏族拥护为帝,陈家为守基业,不曾随行,倒是错过了,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没落。

“陈老三下拜帖欲见妾一无盐女郎,可是为了宴会之事?”谢梧落落大方的开口。

“女郎不必自嘲,老夫虽是多年不曾到得建康地,但这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无盐与否,又岂是只关于容貌!求见一为我陈家不争气的晋安小儿前来请罪,二为谢过女郎那日一言还我陈家清白之情。”老者娓娓道来,又一打手与座上给谢梧行了一礼。

室内他人听此,倒是心头一震。陈四郎陈晋安乃是出自琅邪陈氏本家的郎君,在这老者口中却是不争气的小儿,那这老者的身份,倒是很有一番玄机了。再观老者面上满是褶皱,虽是衣着不显山不露水,如今一番行为举止下来,倒是很有一番大家气度。

谢梧很是泰然的受了老者一礼,身子微斜靠在了坐榻之上,本就是一眼看出之事,又何必再故作惊惶。

陈老微眯着眼看向主位,一袭衣染红尘,斜屏半倚;平凡容色含笑,冷眼旁观此间意。对客这番行为举止,本是失仪,可这番看去,倒是多了几分洒月兑随意,多了几丝自负无羁。

庆幸来的是自己,非是下辈不开眼的儿孙。

座上的谢梧伸手接过素年递上的药酒,低眉浅斟,状似无意:“依陈老的身份特特前来,妾自是乘了这一礼,受了你陈家的情。”

一颦一笑,自是乾坤。

陈老心下又是一番打算思量,却又开口:“女郎气度果然应了传言不虚,我陈家儿孙无状险些误了女郎声名,女郎却不计前嫌保了我陈家无恙,此番恩情之大,我陈氏也是百年门庭,如今虽是今非昔比,但也是知恩图报之辈,此乃我陈氏传家信物,若是女郎但有吩咐,必然是竭尽所能为你所用。”

边说陈老边从胸前的暗袋之中,取出了一个悬着金丝的锦囊打开。

赫然一枚刻着繁复花纹的戒指落于掌间。

这番言辞举动下来,饶是谢梧也正了脸色,端正了身子坐正。

尚千这下很是有眼力界的退出了正厅,去外间巡视,虽是知道有外间布有阵法相护,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那间季无常也掀了帘子,从后室走了出来,谨慎的看向这陈氏来人。

陈老见此也不见慌乱,也不待谢梧开声,复又继续道:“陈氏偏安琅邪陈郡一隅,此后还望女郎招抚一二!”

谢梧掩下心中讶异,眉眼微笑的对上陈老满是真挚的眼神,低声开口:“我谢梧不过是身陷囹囵的一介女郎,出身又未见得了光彩,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如何能受得起陈家之托?”

本是以为陈氏来人,顶多是略表谢意,不成想竟是有那投诚之心。

谢梧虽是不甘于如今境遇,到还是有那自知之明,这样冒然的到访,重托与一个无关之人,怎能可信?

那厢陈老却也不见难堪,苍凉的摇了摇头,满脸哀戚之色:“老夫退下陈氏郎主之位已有三十余载,陈家孙辈凋零,再无能顾全大局之人,叹我陈氏数百年基业,恐将毁于这乱世中。”

谢梧微眯美目,初时已是看出来者非是泛泛之辈,不曾想身份竟是这般的举足轻重。

素年与季无常互视一眼,其下之意,难掩的惊愕。

“那日若非女郎一语周旋,谢氏一门,定会与我陈氏为难。若是那样,我陈氏又岂能如今日般安然?”陈老已是离了座位,很是恭谨的双手捧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站立。

“陈老!”谢梧冷声开口,面上难得一见的严肃:“你可知你方才所言,有何意味?我谢梧与你陈氏毫无半点血缘之亲,如此托付,不论你用意为何,都实是无稽之谈!”

陈老听言,又是摇头,又施一礼:“非是陈家无状,确实是事出有因!”

“奥?”谢梧冷着眼眸望向这句句惊心之人。

“不知女郎可曾听过玄机子?”陈老提到此人,又是将身子弯的更低了些,面上的神色也是万分的恭敬谦卑。

谢梧闻言色变,仓促的站起了身。

玄机子其人,恐是大晋稍通历史之人无人不知,传闻之中,这玄学的一代宗师,百年之前助司马睿登基稳了朝纲,曾有过此人的一二传闻,那时,他就已经可窥天机。

“时移世易已将百年,难道那前辈竟还是存世之人?”谢梧皱紧了眉头,神色略有恍惚。

“然也!陈家先辈曾与他老人家有过一些渊源,前些时日突接其的传信点拨,老夫才匆匆赶来建康。”陈晋安又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伸手递上。

这下谢梧倒是疾行了几步上前,亲自接了过来。

普通的再过普通的白纸之上,刚劲笔锋之下一行狂狷古篆:世道之变,助尔之人或可许尔以安!

喃喃默念,谢梧容色大变!

就此一句,若知与世,她谢梧必将万劫不复!

“陈氏晋安!”低哑出声,谢梧已是直呼其名:“你可知此信意味?”

玄机子此人之与司马氏皇族,乃是有恩之人,这一页白纸,足足可以毁人于无形,杀人与乱世!

“女郎勿忧!”陈老也不怪责,反倒是又行一礼:“此信乃是玄老座下徒孙亲自交付我手,除我之外,唯有女郎见过。”

谢梧这才缓了脸色,心下如翻江倒海的沸腾,乱,纵使是身遭迫害,也不曾这样失措过。

此间世道,她谢梧参不透自己未来如何。今日却是一语道破,她若真的能许陈氏以安,谁来许她一世之安?

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纸笺,双眼闭上复又睁开,瞬间光华琉璃。

“我若受了你之所托,你当明了,所托之人,非是谢氏阿梧,乃是季家遗孤季梧!”谢梧一字一句的道出。

素年、季无常闻言,瞬的单膝跪地。

陈晋安眼神一变,却也是跟着单膝俯身了下去。

双手将掌中的戒指高高举起,头却已经低下。

“琅邪陈郡陈氏,举族投效季氏女郎季梧,此后生死与同,兴亡与共!”

谢梧徐徐转身,红袖一挥,她依旧是红衣岚影的谢梧。

缓缓的伸出双手,执起陈老托与掌间的戒指,将这雕刻繁复之戒,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拇指之上。

墨色莹润,转环余光。

“此世,有我季梧安存之时,定不负君举族之托。”

陈老闻言,单手按地,声音铿锵低沉:“幸得汝诺,陈氏无忧!”

谢梧闻言,垂眸凄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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