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李氏的手轻轻抚模着关秀秀的头,小女孩的头发柔软,模在掌心软绵绵,像是靠在她身上的小丫头那软软的身体,让人有一种被信赖的幸福感。
她沉吟片刻,微笑着开口道:“这里有经史子集,有人文志怪,还有诗词歌赋,我们秀秀想学什么那?”
话一出口,看到关秀秀错愕的表情,李氏哑然失笑,自己说的这么文绉绉,难为了这六岁的小丫头,她轻咳一声,重新道:“秀秀是喜欢历史故事,真人传记,还是鬼怪神话,又或者自己来动笔书写文章?”
关秀秀睁圆了眼睛,若是在绣品上画上历史故事,倒也有趣的很,或者来段书生狐仙的故事,似乎也不错,自己写文章的话,就更不得了了,那可是独一份的绣品。
看着小丫头一脸纠结,李氏浅笑着退了出去,每日这个时辰,她都要喝上一盏消食茶,这么多年了,到了如此境地,却依然改不了自幼养成的习惯。
李氏引燃了火石,看着一束稻草渐渐的燃出了白烟,抓紧时机把稻草塞入了锅里,另外一只手已经熟练的拉起了风箱。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熟练的如同关家村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妇。
李氏望着自己变的粗糙许多的手,微微出神,年幼时,祖父亲口称赞她聪颖过人,才思敏捷,几个兄长都不及她。
那段几乎忘却的闺阁时光,今日要教小丫头读书,竟然一下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带着些许温馨,让人缅怀不已。
李氏望了眼堂屋方向,手脚越发麻利起来,一束束稻草被她送入了炉灶,眼见锅底冒出了无数细碎的水泡,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小丫头会选什么呢,当年,她可是贪心的全都选了。
李氏眼见水烧的滚开,忙把水盛了出来,放在一边凉上一凉,待降到了入手温热的程度,洗了茶后,才正式泡茶,又把茶汤倒出,盛了两盏,取了一个木头托盘托了,小心的向厢房行来。
关秀秀依然处于纠结之中,李氏说的她都想学,可也知道精力有限,必然不能面面俱到。
她现在年纪尚幼,还可以在李氏膝前学习,等年纪再大些,就要帮助姆妈操持家务了,而且大姑娘随便出门也容易惹人闲话。
一杯清茶被放置在了关秀秀的面前,冉冉的茶香飘起,引得她迅速的回了魂,关秀秀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李氏,李氏柔柔一笑:“秀秀,想好了么?”
关秀秀咬了咬唇,毅然决定依照本心作答:“我什么都想学,可细想想,又都难以学精,秀秀只想学习些粗浅的文字,待兄长离家时,可以给姆妈读信,又或者嫁人以后,也可以和家中通信。”
关秀秀的话质朴无华,却让李氏震动,她说不出心底的是失望还是欣慰,总之松了一口气,似乎这个乡下的小女孩,本来就该是这般样子的。
甚么经史子集,人文地理,本就和她无关,她只是个灶下烧火,平日喂猪的普通村妇罢了。
李氏轻笑出声,双唇微动,声音却只有自己才听的清楚:“学以致用,先生教我的第一课差点都忘记了,所学皆为所用,用不上的,学他做甚?!”
李氏笑着模了模关秀秀的小脑袋,连声道:“好,好,婶娘就教你读书习字。”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阵阵木铎之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关秀秀一怔,当年在乡间经常听到的太祖六训,到了永乐年间,却是鲜少听到了。
此时再次听到,当真是字字珠玑,话糙理浅,乡野村妇也能轻易听懂。
可惜她后来却是没机会贯彻了,公婆父母都早早的就去了,没得孝顺,而郭志彬恰恰是因为年幼丧母,到了成年后,越发胡作非为。
想到这里,关秀秀很认真的看了眼李氏,心里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让婶娘长命百岁,好生管教郭志彬那个混球!
注意到小女孩的走神,李氏立刻问道:“秀秀,怎么了?”
关秀秀下意识的应道:“这几句话虽然常常听到,却真的很有道理。”
李氏欢喜起来:“是呢,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不如我们今天就来学习圣上的六训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铺开了几张大纸,关秀秀愣了下,随即冷汗直流,她空口白话的要学读书写字,偏偏忘了这个茬子了,写字用的纸墨可都是钱啊!
并不是所有的纸都适合写字的,最便宜的,一文钱上百张的草纸,毛笔蘸足了墨,往上面一点,那一整张纸就完全的阴透了,根本没办法写字。
关秀秀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年小儿开蒙,她就贪便宜,买了百张草纸回来,结果还被郭志彬那个混球给笑话了。
最后没奈何,几百张草纸都拿去当了厕纸,一家人享受了下贵人们的待遇。
而这种要能写字的纸,最次的,一文钱也才能买上十张。
关秀秀犹豫的道:“婶婶,我们去外面习字吧,晒晒太阳暖和和的。”
李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抬头向着窗外看了看,此时日头刚刚升起,并不刺眼,她痛快的点了点头,整理下桌上的文房四宝,“你先去,婶婶就出来。”
片刻之后,李氏费力的抬着太师椅出来,椅面上放置了被砚台压住的纸张。
关秀秀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扬了扬手里的麦秸:“婶婶,我们就用这个学吧!”
李氏愣了下,一眼瞄到了关秀秀脚下明显被特意平整过的沙地,瞬间明白了小女孩的心思,定是她贪玩,不肯老老实实的学习。
砰的一声丢下太师椅,李氏板起脸教训关秀秀道:“这不是儿戏,你若拜我为师,就要好生学习,休要当做是小儿嬉戏!”
关秀秀的脚尖一下下的戳着地面,半垂下头,赧然道:“婶婶,那个,纸和墨的价钱太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