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是炎热的夏季,太阳火辣辣的,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不甘寂寞的婵这个时候叫得特别卖力,在静谧的午后显得特别聒噪烦人。
徐府里头一片寂静。主子们都在屋子里歇午觉,丫鬟仆妇们忙里偷闲,趁着这会儿四下无人都躲回房里小憩。
幽兰院也是一片静谧,正屋的雕花大门正敞开着。平时总在外头候着的丫鬟仆妇一个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诡异。
屋内正中摆放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翘头案,窗明几净的窗柩旁摆放着玉瓷花斛,花斛里插着开得正盛的桃花,淡淡的香味飘散满里屋。
靠近里屋的一侧挂着紫檀边金桂月挂屏,紫檀框雕夔龙纹,屏面蓝绒地,画面中用黄金制成山石、小草、桂树以及流云、明月等饰纹,满目金秋美景。
冉幽婵一手撑着紫檀雕花圆桌,一手抚着肚子痛苦地申吟,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细汗,柳眉紧蹙,脸色苍白如雪。她想出声喊丫鬟仆人进来,话到了喉咙却发现根本没力气说出口。
“啊……”她痛呼出声,原本苍白的嘴唇被她咬出血丝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看上去触目惊心。
快来人啊,青荷,青竹,文嬷嬷,你们在哪儿?救命啊……她在心里呼喊着,眼前却半个人影都没有。汗水一滴滴地落下来,晕染了红色的地毯,她无力在支撑身子,顿时瘫软在地上。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容诗诗穿着一身耀眼的绛红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瞧见冉幽婵正跪在地上,衣裳上血迹斑斑,一脸痛苦的模样,丹凤眼一挑,嘴角就露出了笑意。
“哎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药效已经发作了吧?”
冉幽婵紧紧地咬着牙关,两手抱住胳膊,痛得全身都在颤抖。见到容诗诗,顾不上礼仪,伸手就往她抓去,却被容诗诗巧妙地躲闪了。
“妹妹,救我,我好痛……好难受……唔……”
“救你?我为何要救你?”容诗诗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冉幽婵,眼里尽是笑意。“很疼是吧?这就对了。金蚕蛊乃天下毒物之最。中毒者如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说的对吧,姐姐!”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妹妹,快救我……啊,好痛……”又一阵锥心的痛席卷全身,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浑身都在战栗。
容诗诗神态自若地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端着茶盅慢悠悠地吃了一口,细细地欣赏着徐家当家主母的狼狈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也罢,谁让我心软呢,就当做件好事替自己积德,让你做个明白鬼,也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嘴角一翘,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这是何意?你对我做了甚么?”冉幽婵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又瞧见容诗诗如恶魔般的笑脸,不由得打了哆嗦。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容诗诗笑了,语气很是柔和,“姐姐,想明白了吗?不过我要纠正你,不是我要对你如何,是相公要对你如何。”
“甚么意思?”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不肯相信,定要容诗诗说个明白。
“冉幽婵,你以为相公当初为何要娶你?也不拿镜子照照看,这副模样哪一点配得上相公?若不是因为你是冉家的嫡女,你爹冉清离是御史台侍御史,你认为相公会娶你吗?
你爹犯了事被皇上罢黜,相公在翰林院做编修,前途无限量,却因为你爹的事闹得脸上无光。相公前些日子看上了平乐侯的千金,就因为你霸占着正妻的位置,人家侯府小姐又不肯做妾室。”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侯爷答应相公,若他娶了颜小姐,侯爷会立即禀报皇上,让皇上升他为门下省给事中。我听说,那个侯府的小姐长得美若天仙,比你强一百倍。你呢?你爹犯了律法,给相公带来的只是羞辱,他真是后悔当初娶了你。”
容诗诗一口气说完,冉幽婵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上的折磨已经让她麻木了。她不敢相信,成亲三年的夫君竟是抱着这种心态跟她成亲的。曾经以为是一辈子的良人,到头来才发现,他是这样的可怕。
父亲上个月才被皇上革职,徐绍棠现在就要杀妻娶新妇,以谋个好官位。
给事中!
她冷笑,这个官职确实很不错,至少由从六品升至正四品,官员的呈递的奏折都经其手,权势尤重。难怪他动作那么快,如今就等着她这正妻一死就可以迎娶新人过门。
她露出悲戚的笑,一颗心仿佛都沉浸在冰水中。怪只怪她识人不清,成亲三年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原来,他的心肠竟然跟蛇蝎一般,她还愚蠢地把精力都耗在他身上。为他打点府内事务,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到头来,换来的是他下的金蚕蛊毒。
而容诗诗,她待她如同亲姐妹。如今,这两个人竟然要害死自己,该说是她识人不清,还是说他们太残忍?
“如何,姐姐可都想清楚了?”容诗诗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优哉游哉地欣赏她脸上丰富的表情,待一切差不多了才出声。
冉幽婵露出嘲讽的笑,“我是想清楚了,如今才发现你也是个愚蠢的。”
容诗诗一掌拍在桌上,横眉怒目,“冉幽婵,别不识好歹。我是看在跟你做了两年姐妹的情分上,好心好意地告知你实情,好让你走得心安。如今你言出不逊,是何意?”
冉幽婵嘴角一勾,“容诗诗,我发现你也跟一样可怜。徐绍棠能为了权势杀我,有朝一日,也会为了某种原因让你死。你帮着他下毒害我,他照样另取新妻,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你是妾这个事实。”话刚说完,一阵揪心的疼痛传遍四肢百骸,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心荒芜,她知道自己的时辰不多了。
“你……”被踩到痛处的容诗诗伸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眼神带着狠戾,咬着牙说道,“冉幽婵你就尽管骂吧,横竖不到一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就去见阎王了。”她紧紧拽着帕子,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既然你就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知道你为何怀孕四个月无缘无故小产,之后又一直怀不上?因为我在你的汤药里动了手脚,我是不会允许你比我先生孩子的。”她眼神凌厉,盯着冉幽婵左边脸颊上的粉红色莲花形胎记。
“原来都是你,算我瞎了眼,一直都把你当好姐妹。”冉幽婵终于明白,容诗诗就像是她养在身边的一只老虎,时机一到就会反过来咬她,而且不留余地。
“好姐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容诗诗哈哈大笑,“你把我当好姐妹?这个府里谁不知道你冉幽婵是正妻,徐家的现任主母。而我容诗诗,不过是一个妾,见不得光,出不了厅堂进不了祠堂。同样是嫡女,为何我就必须委屈做妾,论身份地位,我还比你高一筹。”她的父亲是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姑父是正四品的礼部侍郎。怎么的也比她父亲那从六品的侍御史强。
冉幽婵脸上毫无血色,气若游丝地冷哼,“你父亲如今身陷囹圄,不过是个中饱私囊的贪官。”尽管她说得极为讽刺,却因为力气不足而显得没有底气。
容诗诗道,“你以为凭相公跟侯爷的交情,还不能保我父亲的官职吗?说到这个,还真应该感谢姑母,若不是她暗中打点,你父亲怎会被罢了官职?哼,你父亲口口声声说我父亲贪赃枉法,到头来,倒变成他的不是了。”
冉幽婵抱着自己,感觉到所有的力气都抽离身子,就像坠入冰窟一般。没想到,父亲的事,大伯母竟然也掺了一脚。为了她父亲而陷害小叔,她们容家的人果真不是好东西。
容诗诗拍拍手,“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走了。姐姐一路走好,我会替你多烧几沓纸钱的。”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忘了告诉你,你的丫鬟和嬷嬷,这会儿已经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冉幽婵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闪过怜悯,愤怒和悲伤,血沿着她的嘴角一滴滴地落在宫缎素雪罗裙上,血迹晕染开去,就宛如绣上了朵朵鲜红的桃花,和玉斛里的桃花一般鲜艳。
容诗诗被她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她的眼神太犀利,手不由得狠狠地捏着帕子,朝她投去一记冷漠的眼神,摆着手跟来时一样袅袅婷婷地走了。
冉幽婵躺在地上,任由鲜血从嘴里,鼻孔里流出来
徐绍棠,这就是你所谓的夫妻,为了权势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父亲,被罢免官职后一直沮丧不已,母亲又因为这事操劳过度坏了身子,如今还躺在病榻上。哥哥因为明年的科考一直在准备着,如今因为父母的事情恐怕耽搁了。
她眼神眯了眯,徐绍棠恐怕在父亲的事情上也是帮凶,就算不是,也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会儿,是不是正因为要娶新人,又可以加官进爵而高兴着?
父亲,母亲,哥哥,恕蝉儿不孝。
当天下午,徐府的下人发现夫人躺在血泊中,七窍流血,脸色狰狞,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某个地方,模样甚是吓人。
次日,徐府对外宣布,大*女乃得了顽疾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