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的卫若子怀着轻松欢快的心情,嘴里哼哼着上辈子神曲“忐忑”的调子,手脚麻利地将浩劫过后的厨房一一收拾还原。
卫若子一向是个乐天知命,容易满足的孩子。更为可爱的是,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儿。
收拾妥当过后,她满意地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想像着明日香琴在自己耳边唠叨昨晚厨房进贼时的精彩模样,忍不住独自乐了好一会儿。末了,她终于拍拍手,向厨房门外走去,准备打道回房。
走到门口,卫若子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一片犹豫纠结的表情。
身上怀惴着这副处女作,明天难保不会被为自己打点伺候的香琴她们翻出来。被丫环们翻出来倒不打紧,若是被莫安之那尊黑神看到,不知道又要生出些甚么事情来。
她在心中做了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重又从怀中掏出那张屉布,展开来仔细看了又看。对着屉布上自己所绘的内容嘿嘿傻笑了一会,复又满脸痛苦地再将屉布小心叠好,返身回到厨房。
蹲在灶口,卫若子不知经过了几番挣扎。举着屉布的手,在灶口间伸进来,缩回去,依依不舍往来反复。好不容易,她终于痛下决心,一脸不忍之色地将那屉布扔进灶口。她翻动了几下灶间残余的柴炭,将自己的处女佳作压在灶底,直到确定了次日灶娘点火生炊时绝然发现不了,这才痛惜着捂脸而去。
随着二楼少女的房门轻轻掩上,小院重新回复到初始的静谧。
黑夜依然沉睡如醉,似乎从未被某个莫名少女夜晚突生的饥饿打扰过一般。
屋顶二人的视线依然落在那处门上,久久不曾移开。
良久,师兄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敢打赌,你绝对比我更想知道,那块布上究竟画了些甚么。”
师弟眼光落在下方,神色早已归于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依然没有开口。
师兄终于抬头看了看身旁的师弟,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这位冰山师弟果然是吃定了自己,看来以后的日子,比起初以为的要更加有趣一些。
暗青色的身形如雪花般轻逸地飘了起来,似闲庭散步般,师兄倏忽之间已在厨房与屋顶之间走了个来回,回来时手中多出了一块脏兮兮的屉布。
两道目光同时投向那块展开的布片。看完那上面的内容,两张脸上的表情一时之间都变得精彩起来。师兄的脸上控制不住满溢的笑意,精彩到了快要抽筋的程度。他扬着手中的布片,夸张地纵声长笑道:“哈哈哈,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原想着先前观赏的那一幕,便是极为有趣的了。现在看来,这块东西,才算是今晚最为精彩绝纱的。”
师弟那张如千年寒冰般亘古不变的脸上,一时也是异彩纷呈。
只见那片灰脏的布头上面,用粗细不等的黑色线条,勾勒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布片被均等地划了几个小格,每一个小格里面,都有几只趣意盎然的小动物。当然,出现得最多的,是一只耳朵细细长长、脸长得死样怪气、转动着两根面条般的手臂做着搞笑动作的兔子。
第一副画,一只可怜的兔子正被一只张牙舞爪的狼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那只线条狰狞的狼,头顶上竖着一根粗短线,表示它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让你不戴帽子。
第二副画,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三副画,可怜的兔子头上多了两个圈圈代表的帽子,凶神恶煞般的狼高举着的爪子正拍在兔子脸上,粗短线指着另一句:我让你戴帽子。
第四副: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五副,可怜的兔子对面是一只坐在高椅上一脸威严肃穆的老虎,愤慨激动的小兔子嘴里吐出一串串奇怪的字符,表示在申诉不平。老虎头上的粗短线指着一句说话:放心。相信我,我会为你做主。
第六副,狼与虎在推杯换盏,虎的头顶上写着一句话:老兄,拜托,你揍兔兔也要揍得有理有力有节一点,找点像样的理由你会死啊。狼脸上若有所悟。远远的角落里,一只悲愤的小兔子正恨恨地看着两只庞大的牲畜。
第七副,可怜的兔子蹲在地上画圈圈。
第八副画得有些细碎凌乱,看得出来画者想表现出这只狼在找各种理由支使兔子,兔子很殷勤而圆满地满足了狼的各种无理要求。
最后一副,画者用夸张的粗线条,放大了狼拍兔子巴掌的力度。短粗线指着一句粗体变形的大字,差不多占了整副画面的一半:靠,我让你丫不戴帽子。
…………
师兄手指在画布上上下前后点了几下,指着画上的几个字道:“虽然这几个字写得有些奇怪,不知她是故意所为还是另有所出。但这丫头表达意思的方法,委实是妙趣横生。”
他扬扬手中的布片,接着又笑道:“不得不说,你这位小娘子实在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妙人儿。你看看她将自己目前的处境,认识得有多么的深刻。”
师弟将手一伸,接过他手中的布片,无视师兄抗议的表情,理所当然地将之纳入自己怀中。
师兄的手停在半空,仍保持着虚拿布片的姿式。
师弟冷冷地看了师兄一眼,平静地说道:“你可以不服。虽然你我二人已有太久没有再打过架,但我依然相信,你打不过我。”
师兄愣了愣,又想了一想,然后认同地收回手,受之若素地微微一笑,道:“我认为,师兄让着师弟,是为人兄长应当具备的美好品质。”
师弟继续无视他的惫赖无耻,深深的眼光移回到小楼上少女甫入的房门。
师兄与他比肩而立,脸上带着笑意,嘴里却道:“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过美好。所以,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如若真有那一日,我会出手护她。”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意思比第一次更加明确肯定郑而重之。
师弟缓缓开口,声音显得沙哑低沉:“你刚刚似乎叫她做弟妹。”顿了顿,再道:“我希望你记住这个称呼。”
师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然后了然地笑了起来。
师弟重新将手背负身后,不想再纠缠此事,淡淡地转开话题,说道:“你装神弄鬼那一套既然入了上京城大人物们的眼,以后神神叨叨无所事事的日子便不多了,趁还有几日,不若先替我去办一件事。”
师兄饶有兴致地道:“且说来听听。”
“去鬼手陈七那里走一趟。”
“哦?”
“我要知道鬼手陈七这些日子,接过些甚么生意。”
师兄想了一想,有点郁闷地回答道:“为何如此笃定我会乐意代你走这一趟?”
师弟沉默了一下,然后很不情愿地说出了他今夜的第一句废话:“因为你太好奇。”
师兄眉开眼笑地问道:“所以?”
师弟皱眉回拒道:“你尽可以不去。”
师兄轻轻咳了两声,苦笑道:“好吧,你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般了解你师兄。”
师弟的眼光又落在那扇小门之上,似乎想穿透木门,看清屋内那少女的真实面目,没有搭理身旁这位啰嗦的师兄。
师兄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那间小屋,似乎明白了些甚么。
鬼手陈七并不是个很多人知道的名字。但有资格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都知道这个人的本事。鬼手陈七,自然是说陈七有一双鬼斧神工的手。这双手可以将这个世界上的任意一人,变成一个与其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不是易容,是真的换成另一个人。据说,便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也认不出被鬼手陈七换了脸之后的老伴。
有些人认为鬼手陈七仅仅只是个传说当中的人物,但师兄知道,这当然不是传说。因为站在他眼前的师弟,就曾经做过这个人的顾客。
他忍不住悠然叹道:“这又何苦。你若放不下,就算求证出些什么,又有何用?”
师弟似乎不愿将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只见他脚下微动,身形飘逸地落在屋顶下方三楼的护栏之内,用行动结束了这次谈话。人影遁去,清清淡淡的声音远远地飘上来:“‘铁口神断’这名字,就跟老头子‘神机子’的外号一样,无趣的很。走之前记得将我院子里那些被你点晕的下人解下穴,我可不想明儿一大早这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只有从这句话里,我才能听出一点点师弟对为兄的热情。”师兄拿着手中的翡翠酒壶对着嘴里又是一口,目光从渐行渐远的师弟身上抽回,重新看向那素衣少女的卧室,摇着头洒然一笑,模样说不出地潇洒:“真是个美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