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王府的后花园,有一处叫流翠轩的院子,院子里有一片竹林,竹林一侧有一方小湖,湖上有一座清幽雅致的亭子。
晚春的风有些许的潮热,但经过竹林内一阵悉悉沙沙的洗涤,便多了一丝清爽的凉意,迎面抚在脸上,很是舒服适意。二皇子与卫若子却不在那清雅的亭子里坐着,而是一前一后,一坐一立,待在一株翠竹之下。
那株翠株竹很是奇怪,好似与那成片的竹林格格不入一般,孤零零地独自远远地立于一旁,杵在竹林与小湖之间,竹枝高扬,直入云宵。
有极清雅幽淡的琴音自那株翠竹之下淙淙地流出,声音若流水般就着微风扇入心房,清心静性,入耳便觉无比地安喜自在。
卫若子站在一旁,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位专注于指间琴弦,忘情于音乐世界中的二皇子,心中无比郁闷。
尼玛,这位不是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要帮忙的吗?怎么一入王府便将这旮旯事给抛到了脑后,自顾在这抚琴弹曲装模做样起来了?
她严重怀疑眼前这位有以帮忙为名拐骗无知少女,成功诱拐后再出尔反尔耍赖不认帐的趋向。
话说你要装文艺小青年就装你的罢,你若当真想装健忘忽悠她这纯洁小白兔,她也无话可说。但尼玛可不可以不要扯她站在这里故做风雅地陪着?尼玛她这不仅得陪着,还得在脸上堆出一副沉醉于此间,深谙于此道的恶心表情。因为这位文艺腔十足的二皇子在卖弄之初,还给她来了这么一句:“早闻卫四小姐琴棋书画均属京中一绝,靖元心慕久矣。今日有幸相逢,不可不与之切磋探讨一番。”
然后,然后便是现在番场景……
一曲终于袅袅作罢,这位名叫杨靖元的二皇子却似乎仍然沉浸在曲中无法自拨,保持着最后一个音符弹尽时的动作,微闭着双眼,静待余音散尽。
卫若子小心翼翼地跺了跺站得发麻的双脚,直着身子,垂直向下的手努力地贴着大腿,想触到膝盖上去为这双酸痛的大腿揉上一揉。
二皇子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叹了声,才缓缓地睁开双眼,看到仍自站着的卫若子,奇怪地问道:“你为何不坐?”
卫若子在心中暗骂一声:尼玛,你也没叫老娘坐呀?老娘还以为自己现在正在代入小丫环角色哪。主子不发话,老娘随便坐下难道不是冒主犯上?
她翻翻白眼,也不管地上的黄土乱石,低眉顺眼地一坐在地上,盘着两只脚不住揉捏,心中暗自焦急。这二皇子只顾在她眼前装文艺小青年,果真像得了健忘症一般,半点也不提怎样帮她“乔装远游”的事,这事儿究竟到底,靠谱不靠谱?
二皇子也在静静地看着坐在身边动作夸张的卫若子,微微一笑,心想:眼前这女子似乎与传闻当中那个冷淡如霜的才女,颇有些出入,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他挥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自从上次宫廷赐宴,席上听夫人手操一曲‘梵音普奏’,惊为天籁,余音至今在耳难忘。不知夫人今日能否再奏一曲,让靖元一饱耳福?”
卫若子听得有点傻眼,窘着一张小脸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倒是想卖弄,若能在曲艺上获得眼前这位皇家贵胄的认同,那自己厚颜无耻地求助也能变得有那么些儿的推水推舟不是?可问题是现在时的卫若子从来五音不全五律不识,“梵音普奏”她是不会,“焚音普揍”她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二皇子刚刚弹那一曲,本来也就是个抛砖引玉之意,原想着自己琴技本就不弱,既然都是同道中人,哪有能忍得住手痒的?不想却见到卫若子一脸的期期艾艾面有难色,以为知道她在为难甚么,便道:“夫人大可放开心怀。靖元既然说过要帮你藏匿,自然不会食言。”
小白兔卫若子却没能听出这话里的问题,“藏匿”和“出逃”,绝对是两个概念。
二皇子笑着又道:“你或者并不太熟悉我,我这人向来不爱说大话。”
见她脸上仍做忧急愁思之色,似乎隐隐还带有三分尴尬。
看明白这三分尴尬,二皇子以为面前这位出了名规行矩步的相府三小姐仍自扭捏着那些劳什子的男女之防。他也不着急催促,双眼微眯,手指在琴弦上一勾,随着“铮”地一声琴动,自顾又弹开了。
卫若子努力安抚自己那颗急燥不安的心:好吧,反正上杆子也强求不到眼前这位二皇子主动为她的“胜利大逃亡”出谋划策添砖加瓦,那她还不如索性放宽了心,享受一下眼前免费的音乐熏陶再说。
她双手抱膝,歪侧着脑袋,自我安慰:老实说,这二皇子的弹奏虽算不上是神乎其技出神入化,但也称得上是曲韵悠扬,怡心抑性,晚上睡觉之前当个轻音乐听听催催眠还是很不错的……
乐曲悠扬,时间不觉流逝。
卫若子被一阵歌声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回神。她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斜着眼看了看身旁这位文青皇子。果不其然,二皇子此时神情低迷,双眼依旧微微闭着,薄唇轻启,正就着琴音低声唱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注一)
一遍唱完,琴曲婉转几下,重又开始。如此这般,这首《清平乐》被他反复吟唱了几遍。他声音原本清亮柔和,但不知怎的,一首好好的空灵爽利的词儿,却被他压着声音唱得甚是哀伤凄凉。
卫若子没听过词牌古曲,初听时蛮有新意。但没过多久,新意一过,听着来来去去老是这曲子,又不免感觉有点乏味起来。
突然曲调一转,琴音变缓,琴意转低,嘈嘈切切似少女幽咽之声,隐有悲意。二皇子有点忧伤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唱的却是一首《蝶恋花》。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注二)
一句终了,只听琴音“呜”地一声爆响,却是二皇子将两手猛地压在弦上,脸上愤然做色。
卫若子偏着头讶然地看着他。
二皇子似在强忍心中不愤之意,抬起压在琴弦上的手,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琴弦,一脸阴沉地向卫若子问道:“以莫夫人的诗才,觉着刚刚这两首小词做得怎样?
卫若子微张着嘴,慢慢皱起眉头。虽然她是个没心没肺又不通音律的烂俗人一个,但刚刚那首《蝶恋花》清音尤存,余音未了,实在是被这位二皇子唱得太过伤心绝望,她再怎样榆木脑袋,也知道这位二皇子是在以歌伤怀,以曲抒情。并且,看起来这“情”,很有可能属于那种求之而得不着的。
“这首《蝶恋花》,是你二姐做的。”二皇子缓缓地道。
卫若子一怔:卫若兰?难道她那位端庄贤德的二姐,与眼前这位,还有甚么隐密奸情不成?这倒是桩稀奇事。以她卫若子的眼睛看来,卫若兰同志可不是甚么自由恋爱分子。卫若子满怀恶意地心想:难道就因为大家都是“二”,所以便“二”到一块去了?
二皇子惨笑一声道:“你也听出来了罢?你这位二姐,真真好高的心志”
她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春来同住。”而他,就只能落个“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她是满心眼里“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而他,便徒自“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其实以卫若子的古文造诣,她还真没听出里面的那些弯弯绕。在她看来,无非就是两首写“春”的词儿,一首喜庆点儿,一首哀凄点儿。不过今日被这位二皇子唱出来,却两首都是一般的怨气冲天,倒是没有甚么差别。
…………
注一:《清平乐.春归何处》宋黄庭坚.作
注二:《蝶恋花.送春》宋朱淑真.作
做为穿越族,女主文化水平太低,玩不起盗版,请允许作者将某些金手指移花接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