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莫安之进得门来,在离门幌不远处站定,矜持有礼,气势逼人。
林静书搁了笔,站了起来。先冲卫若子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卫若子如获大赦,忙低着头,垂着手,恭谨无比地从莫安之身边走过,然后走了出去。待到了门外,她才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这阎王果然连眼尾都没扫她一下。
正撒丫子准备开溜,心想可得有多远跑多远,最好是能离这危险源越远越好。此时帐蓬内忽然传来莫安之一句冷冰冰的说话,倒让卫若子再也跑不开半步。
“我不会问你卫若子在哪里。”莫安之的声音阴冷低沉,听着让人忍不住就想打个寒颤:“你只需帮我带句话给杜沛然。若能直接说与卫若子听,那便更好。”
林静书的声音里居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既不否认莫安之话里的意思,也不出言分辩,只是轻声说道:“请说。”
莫安之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人气,缓缓说道:“我给她三天时间。三日后,卫若子若不回来乖乖地做她的莫夫人,我便让卫府上下满门,为她的南国之行铺路。”略顿了顿,又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个皇四子。”
卫若子身子猛地一震,瞬间听懂了莫安之的威胁。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喉间一片涩痛,胸口像堵了什么东西一般,胀得难受。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扯衣角,将那衣襟在指尖绕了几绕,却仍止不住手指微微发抖。
林静书淡然说道:“既然杜先生要留在大周为客,想来也不会让你这般容易便将皇四子给杀了。”
“皇四子何需用杀?”莫安之接口说道:“别忘了,杜沛然能做到的,我一样可以。”他冷哼一声,又道,“更何况,不论四皇子醒或不醒,我都有无数手段让卫新元背上谋刺皇子的罪名。”
林静书叹气说道:“你如此逼迫于她,却是为何?”
莫安之的声音此时已平静如一潭死水:“林大人,你现在既然身在大周的国土上,那便最好弄清楚,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情不能碰。”
林静书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我答应过杜先生,便会尊重她的意思。”然后轻笑一声,说道:“如若这次果真能将卫丞相一举拿下……倒不失为一件美事。呵呵,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帐外卫若子却只觉四肢发冷,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帐外怔怔发呆,差点没来得及避开离开时的莫安之。不知过了多久,她跌坐在原地,心头一片混乱,一时倒不知道该怎样思考才好。
林静书见她久不进帐,寻了出来。围着帐蓬转了一圈,才看到卫若子跌坐在帐后的草地上怔愣出神。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也不说话,走过去一撩衣摆,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已是入夜时分,虫蚁们藏在草被之下叫得很是欢畅,声音吱吱唧唧,短短长长,时抑时扬,让人恨不得能点上一把火,将这悉索细碎的声音彻底点燃,然后归于寂灭。四下里黑麻麻一片,头顶黯淡的星光和帐里透出的微弱烛火,反将四周的黑暗映照的更加深远辽阔。暗涩深蓝的天空沉沉地压在头顶,裹挟着无边的阴影将卫若子重重地包裹了起来。
卫若子想说:卫府上下满门?跟姐姐有个毛线关系啊?姐跟卫新元很熟么?跟卫若兰很熟么?跟卫若水很熟么?很熟么??
卫若子想说:姐姐要没有穿过来,卫府上下满门怕早八百年前就被你算计上了断头台了吧?话再说回来,便是姐姐回去了,你能不把他们往断头台上继续送了么?能么?
卫若子想说:你TM这究竟是根据哪一条哪一款推测鉴定,认为姐姐会把卫府一家子的死活绑在自已身上的?你TM究竟哪只眼有看到姐姐伟大圣母玛丽苏到了这般不知死活不自量力的田地?真TM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榜样死了挂墙上么?
卫若子想说:小胖子很无辜么?姐姐比他更无辜好不好?他若没本事争不了皇位,迟早总要被他那几个哥哥弄死,这只是个早或晚的问题而已。而姐姐我呢?丫的被老天爷算计还不够悲催的,还得巴巴地穿过来送给你算计着玩儿姐究竟招谁惹谁了?
你凭什么认为拿卫家人的命可以威胁我?
你凭什么认为拿小胖子的命可以威胁我?
姐凭什么要自投罗网?
凭什么?
……
林静书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夜了,进去罢。”卫若子抬头看他,眼神还带着些混沌,神情依然保持着怔愣。林静书冲她微笑说道:“你那桌上的图纸似乎还未画完。既然一时想不明白,不若先放放,暂时别去想它。”
卫若子叹了口气站起身:对哦,画图去,想那么多干嘛?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
卫若子做了一夜报表。睡不着,索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摘干净,一门心思扑在报表上,用力想着怎样把个古代的帐本换算成符合二十一世纪浏览习惯的帐目分析图表。好容易撑到天将透亮,门外拨营的声响渐次大了起来。卫若子才丢下笔,昏沉着头爬上林静书随行开进的马车,不管不顾地一头睡倒,彻底昏沉了过去。
再睁开眼,便看到杜沛然与她同在一架马车里,正坐在车厢的另一头,静等着她睡醒。
马车外蹄声隆隆,车窗外的光亮撒了进来,微有些刺眼。卫若子皱眉揉眼,很是懊恼:看来昨晚虽然刻意熬了个通宵夜,白日里还是没能睡个安生觉,仅就时间而言,便远远不够。这才睡了多久?这大队人马估计还没开进上京城门吧?
杜沛然脸上虽然挂着轻和浅笑,眼睛里却是一片认真:“你若不回丞相府,谁也勉强不了你。送你离开大周,虽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没有你想的那般难办。”
卫若子忍不住又想皱眉。她别过脸,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树影憧憧,如飞掠过。再远处,天光明媚,白云如丝,田陌交错,垄上细碎的小野花儿冲着骄阳笑得很是谄媚。
杜沛然在车厢那头柔声说道:“小兔兔,你只管放心。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帮你。”
卫若子依然看着车外,车声辘辘,间或夹杂着一两声被马鞭抽飞高扬的马嘶。离京都城越来越近了。
杜沛然终于叹气说道:“小兔兔,对不住。”
卫若子愕然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咦?这丫真好笑。她自个儿上蹿下跳没跳好,一脚踏坑里,跟他这儿有什么关系呢?犯得着他杜沛然巴巴搁这儿堵咒发誓表忠心?
杜沛然苦笑说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这孩子看来是对自个儿的办事能力自我怀疑起来啦。也是,好歹顶着个神仙师父的牌头,办事这么不靠谱,是得好好反省一下。不然以后还怎么摆神棍造型混饭吃呢?卫若子懒得理他,冷着脸又将头转回窗外。
杜沛然枯坐半晌,见卫若子始终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只得起身,做下车离去状:“别想太多不相干的。我既然插了手,一切自然有我处理。”
卫若子心中冷笑:得,你要靠得住,那当真是母猪也要上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