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伯简陋的小屋里混迹了一会,估模着再不回去,香琴肯定要急得四下里到处找人了。遂起身准备回去。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杜沛然顶着风雪推门进来,看到卫若子热烈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里。”然后冲她身后的福伯说道:“听人说你这里种了些可以入药的花草,我来看看。”
卫若子撩了撩眼皮,冲福伯“啊啊”了一声,算是招呼示意了一声,便当做浑没见到眼前杜沛然这么大个人似的,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还没走出园子,身后便传来一声唤。卫若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定是杜沛然那丫在福伯那里随便敷衍了一下,便赶着出来追她了。不想理他,也不回头,脚下步子却迈得更快了。
“哎,叫你你怎么反倒越走越快了?”杜沛然是练家子,要追上她当真不用费什么劲。只转了转眼,人影便挡在了卫若子面前。
卫若子整个脸藏在斗蓬里,调整了一下方向,避开眼前人影,埋头继续往前直走。
杜沛然停在原地,提高声调无奈说道:“我就算哪里惹着你了,好歹也该让我知道,是在何时何地,因为何事?”
卫若子前行速度不变,只是随着她远去的身形,一阵轻声哼唱的曲调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越传越远,最后随风而散。
曲调应是那日苏眉娘唱的那首鹧鸪天的调子。杜沛然看着那抹胭红消失在拱门处,不禁哑然轻笑:看来丫头对他元宵那日揩伴夜游,很有些意见啊。
入夜,月亮挺着个大肚子挂在半空,照得世间一片清冷。月光从阁楼壁上的窗口穿过,卫若子卧房内一室清华。莫安之没在,卫若子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粉女敕的脸颊就着月华,晕了一层淡淡的清辉,显得格外恬静美丽。
杜沛然坐在窗棱上,远远看着月辉下的睡美人儿,忍不住心底的赞赏,低低地叹了口气。
卫若子如蒲扇般的睫毛突然颤动了两下,原本轻蹙的眉峰骤然锁紧,眼珠在眼敛内转了两圈,然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杜沛然身形微动,霎时跃到床前。赶在她发出惊叫之前,忙用食指压在她双唇之上,低声说道:“是我,莫怕。”
卫若子瞪圆两只大眼,一双眸子黑多白少,分外晶亮。只是现在那里面明显燃烧着熊熊怒火:丫的这人毛病吧,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
杜沛然故做哀怨地委屈说道:“谁叫你白天不理人?”
试问有谁受得了好好一五尺汉子在自己眼皮子跟前做此等卖萌勾当?卫若子翻了翻白眼,无语望天。
杜沛然做无辜状:“你那日在饮胜楼故意让我出丑,我都还没生你气,你反倒怨上我了。”
卫若子想起那日的羞恼,然后反省了反省,觉得自己着实有点无理取闹。自做多情一厢情愿一直是她自己在没事找事,细细想一想,确实跟这丫半点关系也没有。
杜沛然见她神色放缓,小心地试探着问道:“带你去个地方,去不去?”
卫若子心中一动,回过头奇怪地看着他。
杜沛然神秘地一笑,道:“去了你便知道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我这次可是冒着把你家状元公得罪死的风险,给你透口风来的,你可再不能怨我了。”
莫安之?透口风?貌似有什么隐私可扒的样子……卫若子顿时两眼放光,狗仔精神肆虐而出:有句老话果然不假,好奇害死猫。
被杜沛然揽腰拎着,两边的房屋树影像奔驰着的火车窗外的风景一般,如飞般疾退。无数的画面,在她眼睛里不停地倒着带。两耳边上的风声呼呼做响,像小时侯玩过山车时的感觉,忽高忽低,速度迅疾,玩的就是个心跳刺激,卫若子很过瘾。
杜沛然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卫若子眼中聚焦,看到自己二人已来到了一条流光溢彩的长河边上,河中飘着灯光错落的十几艘画舫。
杜沛然裹着卫若子,几个纵跃起落,悄然蹿上了其中布置最为精巧的一艘花舫二楼,猫着腰蹲在一处窗台下方。轻手轻脚地将卫若子放在地上,然后强压着她的背,不敢让她探高头。再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嘴前,冲卫若子做了个“嘘”的手势。
卫若子很不解。上辈子太多的电视剧情告诉她,一般这种情况下,经典偷窥犯们的标准动作,不是应该将头贴在窗户上,然后再鬼鬼祟祟地伸出个手指头,跟着再往窗纸上狠狠地戳个洞洞的么?结果杜沛然这丫居然……居然就这么没骨气地带着她蜷缩在窗台脚下。不说连看都没得看,姿势还很不舒服。
这还偷窥个毛线啊?这不科学啊时间久了,血管闭塞,会手脚麻木的好不好……卫若子很不屑。
心里正吐槽着,窗那边居然传来一个女子悠悠的声音:“她确实配不上公子。”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嘛。卫若子心里算了算,二姐三姐的都不像,小公主不可能。香琴?那丫的海豚音是她的恶梦,隔三里远她都能听得出来……她认识的姑娘就这么几个,都不是的话,那会是谁?听着确实耳熟得很。
歪着头恰瞥见杜沛然一脸怪怪的笑,卫若子脑子里顿子闪过一个黄色的丽影:是了,想起来了,是元宵那日杜沛然这丫带的那个妞。苏眉娘是叫这个名吧?
杜沛然见她脸上神色变幻得很精彩,怕她激荡之下又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屋内的人,忙不迭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卫若子撇了撇嘴角,做认真倾听状。
只听那苏眉娘继续说道:“以往对卫家小姐总有三分怜悯,三分歉疚,还有三分仰慕。不想花灯节那日一见,却只剩了三分失望。公子,卫四小姐她,实配不上你。”
莫安之淡淡的声调隔着厚厚的木制门墙传了出来:“配不配得上,似乎还轮不到你来说。”
苏眉娘的声音透着些许的刻薄,隐隐传出:“你二人成婚一载,世人常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水乳相融。却无人知道对娇妻爱若性命的状元公子,日日深更另宿他处。都道卫四小姐新婚燕尔风光无俩,谁成想莫府一载新妇,却依然是卫家空床处子……”
苏眉娘幽幽一叹,道:“公子每日里三更来,五更去,由不得眉娘不在心中暗自猜度:公子出身尊贵豪门,诗礼之家。新娶娇妻美眷,却日日夜宿花丛,怎不蹊跷?眉娘心中喜欢公子,这些疑惑便藏在心中,不敢宣之于口。况且眉娘也是女人,新婚遭弃,自能想到那卫家小姐心中会是何种滋味。眉娘悯其失语堪怜,慕其才名当盛,却被眉娘日日取其而代之,陪在公子左右……眉娘心中歉疚,便更加无脸相疑。”
莫安之声音里透着丝丝寒意,漠然说道:“既然一直不敢疑,那便莫要再问,继续藏在心中便好。今日怎恁多废话。”
苏眉娘语气里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娇嗔,柔声说道:“花灯节那日,有幸得见尊夫人一面。原以为卫四小姐诗书称世,琴棋传道,定会是个神仙似的人物。没想到一会之下,那卫四小姐除了美丽而外,其余相差多矣。眉娘便以为,眉娘或许能稍稍懂得公子些许的心事了。”
见莫安之只是默然不语,苏眉娘又叹了一叹,道:“公子虽然每日身在眉娘处,心却不知遗在何方。眉娘心中忐忑,患得患失,日夜不宁。这种日子,其实并不比那卫四小姐舒坦多少。”
“眉娘知道,公子心中有个人。”
“眉娘知道,终有一日,眉娘会再等不着公子。”
“眉娘只是想知道,公子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
……
沉寂了不知多久,莫安之淡漠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知道我为何喜欢宿在你这里吗?”。
“因为你是这整个流晶河上的姑娘当中,最安静的。”
“因为你懂得在什么时候闭嘴。”
“既然你不愿意再安静,偿你所愿便是。”
“明日,你无需再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