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的冏冏有神只坚持了短短三秒,转眼便在她积蓄日久的交流欲前败退了。难得碰个认字的,当然不能白白放过他。
低头在纸上刷刷写道:“我叫卫若子。大哥贵姓?”
将纸条又递了过去。不想那男子看着纸条却只发愣,没有回答。卫若子不觉奇怪,干脆头一低,将脸伸到他眼睛底下,将自己的疑惑放大到极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
男子被突然冒出来的脸惊回了神,眼神转向一侧,慢慢说道:“听说京城里卫丞相府上有个女儿,年初没了。好像也叫卫若子。”
卫若子干笑两声,提笔写道:“当然不可能是我。”
男子沉默了一下,道:“叫我……孙五吧。”
孙武?写三十六计那个?唉,自己为毛不是春秋穿?卫若子心中沮丧,脸上倒是展颜一笑,笔下POP风的“武大哥”三个字把笺纸写得满满当当热情洋溢。写好将它举在手上,与自己夸张的笑脸并排一道,摆在孙五面前。
孙五又扯了扯嘴角,表情虽然仍是木木的,但能看出他眼中流转的柔软:“是排行第五的五。”
卫若子捕捉到了这抹温柔,所以澎湃在胸间的交流欲立马便泛滥了。她笑容不变,摆开架式,开始正儿八经地问话交流。
“谢谢五哥刚刚仗义解囊。若不是你,妹子今晚可真不知道如何逃过此劫了。”最开始,当然得表示感谢。
孙五接过纸条:“你刚刚已经谢过了。”
卫若子笔下没停,又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五哥也是出城吧?也被堵了?”
孙五伸手再接:“嗯。”
“五哥是做哪一行的呀?”
“……我?行医。”
原来是个江湖郎中。卫若子看了看他身上的粗布短褂,心中暗道:技术应该不咋地吧,看起来混得不咋样啊。怕就着职业问题继续深入,恐会让这位新结识的“五哥”尴尬难堪。她忙转了话题又问:“也不知道这府台大人今天抽的什么风,突然就搞起戒严来了。对了,五哥可有路引?”
孙五显然是不擅言词,接过纸条扫了一眼,也不说有没有。看着面前的火堆烧得有些弱了,手中只忙着往火堆里添送干枯树枝。
卫若子继续写道:“听说没有那劳什子,明天一样出不了城呢。”
“五哥有这东西么?能不能给小妹看一看?”有个范本,说不定明天能琢磨个盗版出来。卫若子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
孙五摇了摇头,终于回道:“没有。”
卫若子颓了:看来明天还得另谋出路啊。
孙五看了她一眼,道:“你出城,要去哪?”
卫若子还在烦恼明天的出路,见他问,没精打彩地在纸上划拉了两个字:“京城。”
孙五皱眉问道:“你去京城做甚?”
卫若子没觉得他这问题问得唐突,顺手又写了俩字:“找人。”
孙五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火光。火堆挥洒出的光亮,在他木然的脸上投射出深深浅浅的暗影。
卫若子的交流欲终于溃散了。她无精打采地坐着,想着明天若出不了城,恐怕又得在荒林破庙里将就。再想着今晚上的遭遇,想着不知道有没有继续在追踪自己的方含轩,想着自己现在好像已经身无分文……心里终于开始有了些惶恐和后悔:看来,那么早摆月兑杜沛然,并不是个好主意。她怎么一不小心就走投无路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四下里的人声慢慢静寂了下来,人们陆陆继继地都躺下休息了。孙五看身旁的卫若子托着思,蹙眉不展的样子很有几分可爱。她脸上虽然被她自己用黑煤灰抹得深一道浅一道的,遮了本来面目,但那双眸子依然晶亮有神。暗红的火光在她眸中跳跃起伏,将她的灵动精怪衬得更加生动。他突然开口说道:“早点睡吧。”
卫若子冲他勉强笑了一下:睡?睡得着才怪。
孙五想了想,道:“我正好也要去京城。你若信得过我,与我一道同路如何?”
卫若子眼睛一亮,顿时觉得孙五的形象无比地光辉灿烂高大英勇起来。她忙不迭地睁出一双星星眼,殷殷地看着他。
孙五却没有看她,而是目光平视,看着前方火堆,低声道:“至于路引……我明日再去想办法。”
卫若子激动得只差冲上前摇着他的胳膊泪流满面了:哥哥,你是我干涸人生的及时雨,你是苦难人民的大救星,你一定是老天爷给我设置的NPC……
不管是不是,好歹明天不至于两眼抹黑乱抓瞎了。将一半的心放回肚里,忐忑着睡了半夜。再睡来时,四周寂寂,所有的人都已入睡。明明灭灭的火堆散落在各处,远处人堆里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大小不一的鼾声梦呓。卫若子身边的火堆还未烧烬,想来孙五中途起来又添了一次柴火。他此时正背靠着大树低头垂首,应该已经睡熟了。
卫若子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小心地绕过孙五,偷偷模模地往林中模了过去。
模着黑,凭着残存的印象,终于找到了那一堆灌木丛。她之前在人堆里穿进穿出,在这林中一通乱转,走到这处时,被粘了好几颗苍耳在衣脚上。有一颗没粘稳,差点跌落到她布鞋子里去。结果滚落在脚底下,被薄薄的手纳的鞋底一踩,也梗得她脚心隐隐做疼。
苍耳这种东西,向来是用来整蛊人的利器。那几个乞丐平白抢了她和孙五的银子去,自己身单力薄,打不过抢不回,只能认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得乖乖地将这口恶气生吞了下去。力所能及的仇,报得一分是一分嘛。
卫若子提着衣摆,忙着将模到手的苍耳一颗颗摘下来放衣兜里。不提防背后突然响起孙五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孙五声音虽低,她还是听出了是谁。当下强压住心跳,忙转过身来。不妨孙五正紧跟在自己身后,这猛地一转,便正好撞在他的怀中。再一抬头,又差点与低头看她的孙五来了个贴面相对。一通手忙脚乱,卫若子才将将把手指凑到嘴前,冲着孙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孙五哭笑不得,只得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在干什么?”
卫若子一只手提着兜里的苍耳,一只手拿起一颗,往头发上比了比,又指了指远入群丐们睡觉的方向。然后贼兮兮地看着孙五猛笑。
孙五回头看了看丐群,明白了她的意思。默了片刻,突然叹气说道:“你可真是个小孩心性……”
小孩便小孩。卫若子笑着眨了眨眼,丝毫不以为忤地认领了孙五为她贴的标签,顺便将这个送上门的劳力物尽其用。示意他学着自己的样子,将衣摆撩起来。然后将自己捧着的一堆苍耳一股脑儿地倒在衣片上。自己空出了两只手,摘起来便更快一些了。
两个人办事,到底要比一个人瞎模,效率要高很多。不多一会,孙五手中提着的衣片里便聚了一大棒。看着差不多了,卫若子领着孙五,又偷偷模模地溜到群丐休息的地方。寻着刚刚做恶的那几个乞丐,见他们正横七坚八地躺着,鼾声四起,睡得正熟。
卫若子蹲在地上,小心地将孙武衣兜里的苍耳一颗一颗地扔进了乞丐们蓬乱的发丛中。每扔一颗,还不放心地在乱发中轻轻地揉上两揉,直到确认苍耳们与众丐的乱发已经纠缠不清到了剪不乱理还乱的地步,才意尤未尽地罢了手。回头冲一直默默跟在自己后头做帮凶的孙五咧嘴一笑:大功告成,坐等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