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书目光四顾,团团扫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我南国自国主而下,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世间居然会有如乾坤镜般神通莫测的宝物,更是从未听人说过‘乾坤镜’三字之名。众位刚刚也透过玉匣之上的水玉镜片,见识了一番甚么叫别有乾坤。”
他略停了停,接着又道:“咱们太子殿下初得此物之时,便也如众位此刻的心情一般,除了叹为观止,惊为天物外,自然是将其奉为至宝,欣喜万分。又哪里会去想这宝物是否真的是个名副其实?”
“其实此物如此神妙,是焉非焉,于我等而言,当真是没有甚么关系。”
“若不是后来听得传闻,这‘乾坤镜’三字,还有另一番传说。更有说法,如方公子之前所言一般,此物与贵国故去的大将军王之间,似乎还别有故事。我家国主及太子殿下虽对此宝匣爱不释手,但几经权衡,为两国世代交好计,也是为表我南国上下对贵国那位英雄人物的敬仰崇敬,终还是免不了忍痛割爱,决定将这宝物献给贵国皇帝陛下。”
“只是因为关于这乾坤镜的传言太过隐晦神秘,说法不一。为万全计,太子殿下决定差我等以商团之名,代表太子殿下,将此物献与周皇。因这乾坤镜事涉当年四皇子殿下,其传言一向隐秘不闻。我等为保此行安全,行事更是万分谨慎小心。不想到得渝洲城时,关于我南国太子殿下得获乾坤镜至宝的消息,却不知怎的,还是被泄露了出去。”
“此物于两国邦谊干系事大,断断容不得他人觊觎。眼见着上京城即在眼前,更是容不得再有半分闪失。我等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决定上渝洲府来求上一求。希望府台大人能伸伸援手,派人护送我等一程,好让这个宝贝能够顺利被献与贵国皇帝陛下。”
林静书的解释很诚恳,很无辜,很无奈。
一番长篇大论说完,在场宾客们突然意识到今日似乎听到了看到了一些自己这些人本不该听到看到的事情,心中不由得腾升起无数惶恐不安惊疑不定,一时面面相觑,默然无语。府台大人揉着发紧的眉心,那张富态的胖脸上,一直随着林静书解说不断变幻着神色,却自终至终,未置一词。
未几,还是方含轩扬声出言,皱眉说道:“据在下所知,能在我大周各地商馆掌事的商贾,一向在南国很有身份。不是王室宗亲,便是重臣亲月复。却不知林公子,是何身份?”
林静书弹了弹衣角,笑笑,道:“今日如此张扬,确是黄汤所累,大违本意。刚刚在下确已分说明白,乾坤镜乃罕世至宝,干系重大。若一个处置不当,使交邻干戈四夷纷争也未可知。但若在下以一介外臣小民之身携宝觐见邀功求赏,即便贵国皇帝陛下看这宝物不入眼,要将在下刖足断腕,那也只能算是小事一桩。所以,在下所能向府台大人证明的,恐怕只有区区现在的商人身份。”
方含轩嘴角含笑,淡声说道:“府台大人今日设宴,为的是答谢渝洲城里各界商贾上体府衙灾劫,义赠官宅之举。林公子应邀赴宴,酒后兴起,给大家展示了一个稀罕精奇的玩艺儿,让我等大开眼界,幸何如之。公子便是藉此酒兴正酣之际,与咱们大伙儿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真不算甚么大不了的事。”
方含轩这话,却是显然想要逼着林静书自承太子身份:你若只是区区一介商人,人微言轻,咱们若是权当你刚刚一番说辞,全都是酒后戏言乱语,想必你也没有什么办法。
很显然,这位南国太子今日席间如此这般做势的目的,无非便是想藉此机会撇清乾坤镜在他手中的传闻。不论如何,渝洲府今晚席间种种,势必会要传扬开去。如此一来,不管真正的乾坤镜在谁手中,都无人会信南国太子与此物会有半丝瓜葛,南国自此便将自身将这件事中摆月兑了出来。
方含轩固然乐于借此机会,将关于乾坤镜的隐秘传说公之于众。但他更希望借着乾坤镜这件宝贝,将当下朝中这一滩水能搅浑一些。水越浑,局越乱,对如今幽禁宫中的太子殿下,当然是利多弊少。
乾坤镜因为事涉当年的四皇子殿下,在当今皇帝面前,一直是一个很微妙的话题。
当年的四皇子,是一个能以一人之力挑起天下风卷云涌风云变色的惊才绝艳人物。十六年前的大周,正处在千年国祚绵延起伏的历史转折点上。经年积弊之下,大周国衰落气象早露端倪,大臣奸邪,小人构党,权力倾轧,官僚臃腐,内争外扰,天灾人祸,四邻诸国更是伺机觊觎蠢蠢欲动。似乎只需一个小小契机,大周这个庞然大物便可被人一击即溃,崩塌于顷刻之间。
那位四皇子,便是在这样一种乱局里,以一种让人瞠目的方式,骤然出现在大周朝官百姓的视野里。他以皇子身份拨剑而起,率领着大周的铁骑踏遍了几乎整个天下,横扫一切妄图以武犯禁的觊觎之辈,结束了纷扰大周边界多年的战祸,同时也震慑了大周内部心思蠢蠢的各方势力。
在周人心目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还未来得及应人们所想挟势而起再创辉煌,这位皇子殿下却突然以一种人们完全接受不能的方式——去世了。
或者正是因为他的骤起骤落太过辉煌灿烂光彩夺目疾若流星,故而才让无数大周百姓对这位皇子殿下的仓猝陨落悲痛欲绝扼腕长叹追崇倍至念念不忘。这位皇子殿下在大周上下乃至这天下各处,留下了太多抹之不去的痕迹,他散落给周人的遗泽和各种英雄事迹,甚至影响了一辈周人的成长岁月。
当今皇帝陛下很不喜欢这种影响。这从当今陛下即位以来,便若隐若现地表现出来对那位故去的兄弟的忌讳中,便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从当今陛下即位以为,便不着痕迹一步一步地清洗着那位皇子殿下遗留在朝廷与军队中各种势力的手段中,也可看出一些端倪。所以,从当今圣上的口中,甚下能听到当年那位四皇子的名字。而臣下们,更是识趣地在圣上面前一字也不会提及。
但皇帝陛下却对那面神乎其神的乾坤镜,突然表露出了一种非比寻常的兴趣与热忱。这让方含轩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方家能不能翻身卷土,太子能不能重获圣眷,恐怕最终都得着落在那面所谓的乾坤镜之上。
皇上不会喜欢看到有人将乾坤镜与昔日四皇子放在一起议论。自己今日在席间的说话,势必得传到皇上耳中,引起皇上的猜忌和不快。今日若是能让这位南国太子自承身份,将南国扯进这滩浑水中来,想必皇上便不会再有心思来关注这种小细节了。
但方含轩的言事攻势才起了个头,便被人一句话将他肚里一干复繁心思,抹得干净无比。林静书还没有应声答话,人群中却适时地冒出来一个声音:“去年沐汀围场宴后做别,不意又在此处相遇。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林静书春风满面,拱手寒暄:“莫大人别来无恙。惭愧惭愧,在下今日可不敢应这一声‘大人’之称。去岁蒙国主青睐,忝为使臣,率众而贡。如今卸了旧差缴了皇命,不才在下可只是一介布衣而已了。”
卫若子却被那个平空冒出来的声音吓出了冷汗。她这一惊确是非同小可:这声音太TM熟悉了,这声音根本就是她的恶梦啊!
她全身僵直,周身上下唯一还能转动的,只有双目眶中的眼珠,机械地询着声音,往声源处慢慢移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一人长身而立,身姿笔挺,一身青衫温雅款款,风姿隽逸,衬着面上如玉般雕琢画刻的精致五官,帅得那叫一个可恶至极。
这丫竟然,居然,果然。这丫真TM就是,还是,莫安之那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