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已然过了十多天,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迹象。拉牛牛火伞高张,炙烤着大地,整个城市仿佛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秋蝉也不甘寂寞,躲在路旁的大树上兀自聒噪不休,给这个本就沉闷的下午无端增添了几分躁意。
凌浩伸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面前停下了疲惫的脚步。也许是在阳光下暴晒了太久的缘故,他那原本俊朗的脸上,泛着一丝病态的嫣红。
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他将手中的塑料口袋转移到一只手上,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他面前那扇破旧的木门。
“小凌,回来了啊?”
刚准备进屋,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了过来。凌浩回过头,只见身后十多米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妇女,正一脸微笑地望着他,
“你看这都十三号了,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先把房租给我?”
凌浩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一脸的尴尬。
“林太太,你看我这刚出院,住院的时候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房租能不能先缓两天?等发了工资,我一定补上!”
“这样啊,那你发了工资直接给我送过去吧,我就不过来了。唉,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啊……”
林太太一边摇头感叹着,一边走向了远处。
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凌浩这才转身走进屋内,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进屋之后,他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脏兮兮的床头柜上一扔,然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骨头支撑一般,重重地倒在了屋子中间那张破旧的行军床上。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习惯性地从枕头底下模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女孩一袭白裙,脸上的笑容灿若桃花。
轻轻摩挲着女孩那宜嗔宜喜的俏脸,凌浩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可是,一想起当初的约定,他脸上的笑容便开始逐渐僵硬,最终化作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现在这工作,工资也就勉强能够解决温饱。想要攒够一百万,这辈子指定是别想了!”
“还以为进城之后,生活能有所改善呢,没成想反而沦落到如今这副窘迫的境地!娘希匹的,一切全怪那只该死的耗子!”
想起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凌浩就忍不住一肚子的火。
他本来在一家化工厂当库房管理员。虽然还在试用期,工资不高,可是也要比在家种田强很多,再加上工作性质也相对自由,所以他对这份工作一直比较珍惜。干起活来也一直兢兢业业。
哪知道上天似乎有意跟他作对。就在两天前,他清理仓库角落的一堆杂物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奇怪的耗子,在他脚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按理说,被一只耗子咬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凌浩的反应却非常诡异,不但瞬间就陷入了深度昏迷,而且全身还泛起一股骇人的血红色。幸亏被工友们及时送到了医院,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本来医生还想让他再继续住院观察几天,可是由于他实在支付不起高昂的医疗费用,这才勉强同意他出了院。
这次意外住院,凌浩最受伤的不是身体,而是钱包。两千八百块钱的积蓄,三天不到就花得干干净净!临了出院,居然还欠了医院一百多!
回想起结账的时候,收费处那位大妈凶神恶煞、似乎想要在他身上切个器官来抵债的神情,凌浩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妈的!那哪里是什么医院,简直就他妈的是个屠宰场!”
住了三天的院,唯一让凌浩有点好感的居然还是那个秃头医生!虽然那中年大叔一听说凌浩没钱了,便果断地同意让他出院。但直到凌浩走出医院的大门,那位大叔都还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嘱咐,说什么他脑部电波反应异常,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及时回来就诊。那苦口婆心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医者父母心的味道。
只可惜几天下来,凌浩已经对这位大叔的医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对于他的叮嘱自然也是嗤之以鼻。
“异常,异常个蛋!明明被咬的是脚背,关脑电波鸟事!无非就是想把老子诳回去再敲一笔!”
想起自己那可怜的积蓄,凌浩心中就是一阵绞痛。那可是他当初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变卖了全部家当换的钱!也亏得哪个工友嗅觉灵敏,钱包缝在内裤上,居然都被他给翻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模了模裤兜,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苦涩。
出院的时候他就已经仔细数过了,兜里现在一共还剩下十七块钱。这还是他顶着医院收费处那位师太泰山般的压力,硬着头皮扣下来的……当时一共留下了十八块来着,回来的时候花了一块钱坐公交,所以现在就只剩下十七块了……
十七块钱,这是凌浩现在的全部身家。可是,离发工资却还有十多天,就靠着这点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是没发过的。
“不行,得去找经理预支点钱!”
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他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将照片塞到枕头下面,然后草草抹了把脸,打开门走了出去。
凌浩住的地方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一个贫民窟,放眼望去全是上个世纪末那种低矮的平房。这是当初东新区刚刚开发时,当地居民搬迁之后留下的住宅。由于新区开发进度没跟上,这些房子也就没急着拆。于是那些房子的主人便将这些小平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弄成了凌浩现在租住的那种廉租房。由于地理位置不错,背靠着上云大学新校区和双江工业园,再加上房租极低,所以很受一些小情侣和一些单身职工的欢迎。
天边的夕阳依旧顽抗着不肯落山,只是阳光已然变得柔和了许多。萎靡了一天的人们纷纷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街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情侣和一些没排班的工人在四处游荡。
走到街口,凌浩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下脚步,然后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的建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座建筑是就是上云大学的校门。如果当初不发生那些事情,那他此刻就应该躺在里面的学生宿舍惬意地睡着午觉,而不像现在,还得为了一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忙碌奔波。
那是去年的七月,刚刚经历过高考,还来不及舒缓心里的疲惫,凌浩父母就双双患上一种怪病住进了医院。为了照顾双亲,他收到了上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错过了学校的报名时间。
父母最终没有挺过来,在耗尽了他的大学学费之后,双双撒手人寰。而凌浩也因为错过了报名时间,再加上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最终与他向往已久的上云大学失之交臂……
“哎,真他娘的是造化弄人!可怜咱这么一个栋梁之才,居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凌浩摇了摇被太阳晒得有些眩晕的脑袋,然后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工业园区。
双江工业园地处金溪市东郊的开发新区,是整个金溪市最重要的轻工业基地,凌浩所在的化工厂就坐落在整个工业区的最里面。
这条路凌浩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月,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由于是去预支工资,所以他没有去平时工作的仓库,而是走向旁边的办公楼。
化工厂的总管厂长是一个姓王的胖子,据说在总公司是一个什么经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管一个小小的化工厂。
来到办公室门前,凌浩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女子从里面打开门,有些慌张地走了出来。那女子略带感激地往了凌浩一眼,然后步伐凌乱地走向了旁边的卫生间。
凌浩轻轻摇了摇头,浮想联翩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布置得非常豪华,比起凌浩之前应聘过的许多高级写字楼来也不遑多让,这让他微微有些局促。
“你有什么事?”王胖子打了个哈欠,然后斜靠在办公桌后面的高级皮椅上,双眼微眯,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善。
凌浩心中一凛,看样子自己来的还真不是时候,不过谁知道大中午的,这死胖子会在办公室里干那事呢?
“您好,王经理。我是仓库管理员凌浩,我想预支一点工资。”虽然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为了不至于饿肚子,他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了一丝笑容,对面前的胖子道明了来意。
“凌浩?就是前两天晕倒在仓库里面的那个?”王胖子模了模他那光秃秃的双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让凌浩非常不舒服的气息。
“呃,王经理,那件事情……”
凌浩张嘴想解释,却被王胖子摆摆手给打断了。只见他从办公桌上翻出一个文件假装看了两眼,然后抬起头轻描淡写地道:“嗯,在试用期的时候无故旷工三天,现在你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怎么会被开除呢?我工作一向很认真负责的,再说马上我就干满一个月了啊!”听到面前这胖子嘴皮一碰就炒了自己的鱿鱼,凌浩一下子就急了,他可还要指着这个工作过日子呢。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司也有公司的制度。你试用期无故旷工,在公司里面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开除你是经过公司领导仔细研究之后作出的决定。”王胖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靠在皮椅上翘起二郎腿,眯着眼对凌浩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妈的,开除老子这么一个小虾米,还用得着公司领导仔细研究?不就是因为老子搅了你的好事吗?居然找这么个破借口!”
凌浩在心里把王胖子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挨个问候了一遍,但为了自己的饭碗,他不得不做着最后的努力:
“王经理,我住院是因为工作的时候被一只老鼠咬伤了,这是其他同事都看到了的,怎么能说我无故旷工呢?”
“被老鼠咬伤?这借口还真他妈清新月兑俗!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呢?”王胖子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凌浩,脸上的表情满是戏谑。
虽然被一只老鼠咬到昏厥确实不怎么光彩,可这时候凌浩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份工作,他丢不起!
“王经理,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库房现在也正需要人手不是?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凌浩的死缠烂打却惹恼了王胖子,他猛地直起身子,面色阴沉地道:“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子说你被开除了你就被开除了。还在这里给老子唧唧歪歪个俅!”
被这死胖子一再刁难,凌浩也火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气道:“王经理,我可是在工作的时候受伤住院的,不给我算工伤就算了,但这个月的工钱总得给我吧?”
“工你妈个b的钱!”王胖子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然后对着话筒吼道:“保卫科吗?马上派两个人过来,把这里的一个混蛋给老子扔出去!”
很快,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着他们手中散发着冰冷寒意的电棍,凌浩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在王胖子的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非常配合地被两个保安“护送”着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工业园大门,等两个保安离开后,凌浩回过头朝着王胖子办公室的方向深深地凝视了许久,眼中闪烁着一种无名的火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所受之屈辱,来日我凌浩自当十倍奉还!”
____
新书上传,求收藏包养。请随手点点一下右侧的蓝色按钮,加入书架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