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分地流走来,安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来。//////乔浅浅安心等着,等着等着等得两眼发晕,再也睁不开——
是在发烧吧,她惴惴地想着,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模模额头。
再然后,就迷迷糊糊坠入了梦里。
梦里是片水,清澈得哪怕从水底都可以看清水面上每一片凋零的落叶。阳光照进来,折射进水里,斑斑驳驳地衬在她的身上。水面之上有莲叶,团团簇簇。
莲花本来是在淤泥之中的啊,怎么会长在这么清的水里?
果然是梦啊。
又然后,不知怎的又飘飘然上了一片葱翠的山上。山上佛音袅袅,香烟缭绕。
这地方乔浅浅再熟悉不过了!这这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少林后山啊!!
飘啊飘啊,脚一落地,她就撒开蹄子()狂奔——师父师叔师兄师伯师弟们,大师姐我回来了!!
“大师姐……”
“大师姐!”
“大大大,师姐……呜……”
我在啊。
她想开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他们好像压根没有看见她。走近些,她发现一群师弟围着一个地方,跪的跪,擦眼泪的擦眼泪,就是没有人看她。
搞什么鬼?
她想拨开人群进到里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自己嗖地一下从他们身体里穿、穿了过去?
然后,她看清了师弟们围着的东西。擦擦眼,再擦,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有**揪住身边小师弟可爱的小脖子大叫:老子还没死哪!你们倒好,连坟墓都给老子盖好了。墓碑之上还就写了乔浅浅三个字。连个雕花砌玉玲珑软玉边边角角什么都没有!
只可惜,手从小师弟地脖子边穿了过去。没碰着。
乔浅浅举起手对着抬眼看,半透明的——真的死了?她认真想着。最后不得不承认,乔浅浅确实死了,死在很久之前,那个摔下天台的日子。
那回来的是什么呢?青冉么?
在一旁,小师弟拉开了嗓门吼:“大师姐。你死得好惨哇呜呜!”
然后被二师弟一巴掌打在光秃秃地脑门上:“笨蛋,大师姐死了半年了,你怎么两年都没改台词啊,小心大师姐回来找你算账!”
三师弟大叫:“我不要见鬼啊!”
四师弟抹抹眼泪,往袖子上擦了一抹鼻涕:“大师姐,呜……你在地狱要是不小心下了个两三层,要好好保重啊呜……”
乔浅浅:“……”
如果可以让他们听见她地话,如果心里话也可以被人听到,那么那一干少林弟子会听到他们既可敬又可畏的大师姐鬼魂此刻正在干笑:你们这帮不长进地小兔崽子给老娘滚!老娘在了也不出去见你们!
“阿弥陀佛。天色晚了。该去哪里的都去哪里吧。”
一声佛号,出来个长者。除了师傅还能有谁呢?
大小师弟们擦擦眼泪,嘟嘟囔囔地推着走,师傅却还站在墓前,对着墓碑轻轻叹了口气。
“师傅……”明知他听不进,乔浅浅还是叫了一声。
“浅浅,回去吧,随遇而安吧,该是你地跑不了,不该是你的,就放手吧。”
放手?
乔浅浅抬手仔细看,放下什么呢,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律孤魂,她还有什么东西有资格放呢?
“阿弥陀佛。”
她不确定师傅的话究竟是不是说给她听的,正想再开口,却只听到师傅响亮地一声佛号。然后整个世界又模糊了,再也看不清山上的树,山上的花草,还有山……
然后,神智一昏,又是莲池。
那一方小小的清潭之上,莲叶田田,红莲如火。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在上学的时候,曾经为了采一支莲花跌进了湖里,衣衫湿透。
只是,只是她不是个旱鸭子么?为什么她只记得衣衫湿透了,却不记得在水里痛苦挣扎呢?跌进莲花池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她看到自己把身子探向了湖里,噗通,又掉了进去。
不是吧?
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的声音,然后四周一下子成了水的天下,腰上,脖子上,脚上被藤蔓纠缠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就这么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前尘尽去,尔又何念?
最后的意识,是听到这么一句。
然后,惊醒。
还是地牢。身下的干草垛已经被汗水浸得潮潮地,头发湿嗒嗒地搭在耳边。
刚才是……做梦?
“你醒了。”
一声清冷地声音夹了进来,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凄冷。
眉黛?她来干什么?
乔浅浅送了这个不速之客一个不冷不热地眼神笑了笑:“是啊,眉大执事有何贵干?没事请回,我还要睡觉。”
“呵,”眉黛笑了,笑得乔浅浅毛骨悚然,她说,“你是该抓紧时间睡个饱觉。”
“你什么意思?”
眉黛冷笑:“宫主说要让你拿命来抵秋水宫血债,你准备受死吧。”
“那也轮不到你来说!”
乔浅浅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只因为眉黛一句话让她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甲克——
拿命来抵,拿命来抵地意思是要她的命对吧。那么相信的莫司情,要你的命呢,乔浅浅,他要你用你的命,去换他地一个误解。哈。真是好笑。
眉黛终于露出了得意地神色,像是隔了一个冬日忽然见了光的冬眠动物。很显然地。乔浅浅的示弱让她很是得意。
“怎么轮不到?”她冷笑,“执行地是我。自然关我的事情。”
“你滚!”
她不相信,不相信莫司情真的会要她的命,不相信她那么信任的莫司情,连这么点点地信任都不肯给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一定是。安伯已经去找莫司情了不是么,然后他就会来放她出去的……
“你就好好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眉黛出去了,乔浅浅跪倒在了地上,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安伯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到了牢门口重重地喘息。
“安伯,莫司情怎么说?”乔浅浅轻声问。
她不敢大声讲话,怕一不小心,梦就碎了。
安伯的神色在一瞬间垮了下去。原本跑得气喘吁吁红润得很的脸。在一刹那成了烟灰色。
“小姐,宫主说……”他支支吾吾。不敢抬眼看乔浅浅闪光的眼,最后把心一横,说了出来:“宫主说您非死不可……”
“哦。”
真到了这一刻,她反倒安静了。
早就设想过听到噩耗会怎么样了,只是想过大叫,想过大哭,甚至发疯似的到处乱撞发泄一下,却独独没有想过她会安静至此。
“小姐……”安伯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换来的却是乔浅浅展眉一笑。
“安伯,你不用替我难过,”她笑了笑说,“我们那个世界有个说法叫圣母,我大概就一不小心成了那个啦,我现在在想,想我这么挂了,莫司情一定很泄恨吧,他会用我地血去祭奠秋水宫地老老少少吧。”
“小姐……”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是冤枉的呢,”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安伯你一定替我说了吧,他不信对不对?现在不信,那就隔个一年两年三年再告诉他,在他洞房花烛,在他人生最最得意地时候告诉他,告诉他彻查眉黛,是她陷害的我,还有彻查云妃,那个人应该也有一脚好不好?”
絮絮叨叨说着,牢房里面的水声滴滴答答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安伯看着牢里面纤弱的身子,满眼的心疼,却说不出话来。
“安伯,帮忙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却是字字透着哽咽。可能是有些喘不过气来,说着说着一把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往身后潮湿的墙靠了上去。
安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小姐,你不用像交代……”——
遗言一样啊……
“本来就是遗言。”
乔浅浅死死地咬下嘴唇笑,心口好痛,痛得她想一把把它揪出来得了,连同对莫司情的爱恋一起,毁、尸、灭、迹!
“小姐……”安伯还想说什么,忽然猛地一个转身,发出一声惊叹。
顺着他的身影,牢门口红光闪闪,烟雾弥漫——乔浅浅看得脚下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火光。
竟然是想烧掉整个地牢么。
“小姐!”
“安伯,这地牢还有其他出口么?”
“有。”还有个备用的。
“那你,”她抬眼,“快走!”
“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安伯不同意。
哪里知道乔浅浅不知什么时候从牢房里捡了片破碗的碎片,抵在喉咙口上。
“你是要看着我死血流满地再跑,还是先跑让我自己安安静静待会儿?”
她问得残忍至极。
安伯想了想,对着她跪下了身子,朝她磕了几个响头:“小姐保重,多谢……曾经的救命之恩。”——那次偶尔阻止莫司情开杀戒,这恩,他一直记着,一生不忘。
走吧。
乔浅浅对着他做了个口型,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垂老的身体晃晃悠悠消失在了地牢的尽头。
“莫司情……”
没人了,她终于可以放声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心里有千万种的话,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三个字叠加着三个字,在越来越浓的烟雾里面浮浮沉沉——
莫司情,我恨你!——
莫司情,乔浅浅这次真的要死了,你是不是满意了?——
莫司情,我真的曾经,那么地……爱着你啊……
眼泪留下来,流到嘴边,咽进喉咙里,不是映像中的咸,而且带着淡淡的甜,淡淡的腥。
火,越来越旺,地牢里面炙热无比。
乔浅浅不知道,等死的这段时间里面,她该缩到最里面慢慢等死呢,还是干干脆脆给自己一
烟雾弥漫,呛得她直咳嗽,等到再也喘不过气的时候,她笑了,极其残忍的方式——
师傅,你说该是我的东西跑不了,不该是我的我得不到,那么这就是我奢求莫司情不该属于我的爱的结果,我是……罪有应得?
因果轮回,我,真的错了么。
火,终究是吞噬了一切。
譬如牢房。譬如乔浅浅。
譬如曾经存在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