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村,临海最北边的一个村子,跟临市福海地区只有一河之隔。文字首发就连口音都变的像福海话,语速快点我竟然有些听不懂。整个村子就以种地和种果树为生,说不上很穷,但也绝不富裕。
最近两天可能要下雨,左膝伤口一直隐隐作痛,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下来的时候几乎都站不稳了。云姐看我脚步不稳,关心的过来问我,我摇头说没事,跟她一瘸一拐的进了村。
村里的土路旁很少见到有人,在这个孕育生命的季节,村民们都是忙碌的。见到生人,村里的狗叫了起来,却是不敢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我们俩个外地人狂吠。我虽然有些胆颤,云姐却是不怕,吆喝了几声,那些狗就不叫了。云姐熟门熟路的带着我来到一户农家,站在敞开的大门外喊道:“翠花嫂子在家吗?”不一会,正屋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满手面粉的走出来,看到云姐,脸上笑道:“哎呀,是云大妹子啊!快进屋!”
进了正屋,正中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洗净的茶壶茶杯。迎面墙上贴着一副中堂,好像是唐伯虎的山路松声图。当然这只是赝品。我和云姐被一左一右安排在八仙桌的两侧,我有些不好意思,这在农村是最尊贵的座位,我初来乍到,第一次见面,委实坐不习惯,可还是被翠花嫂子给按住了,然后提着茶壶去给我们倒茶。沏好了茶,翠花嫂子坐在旁边的板凳上,跟我们聊起了家常。云姐也把这次的来意说了一遍,告诉她,想把放在她家的那几千个纸箱拉走,翠花嫂子爽快的答应了,但是非要留我们吃午饭,云姐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翠花嫂子的男人赶着老黄牛从外面回来了。云姐连忙叫了一声:“连祥大哥。”我也跟着云姐叫。连祥大哥憨厚的笑了笑,示意我们坐着,自己又慢吞吞的走了出去,不一会,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桶回来了,看来刚才是打酒去了。农村人实诚,家里来了客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好酒好菜的招待着。翠花嫂子杀了一只鸡,炖了一锅的鸡肉,中午一男一女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也放学回家了,见到云姐甜甜叫了一声“阿姨!”看到我确实怯怯的样子,只是远远的看着笑。云姐爱怜的搂过他们,一人塞了一包糖,两孩子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玩了。
中午围在八仙桌前吃饭。云姐说什么也要把八仙桌从墙壁边抬出来,我开始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后来才知道:在这里,为了显示对客人的尊敬,女人和孩子做好饭菜只能在厨房吃,不能上桌,所有客人由家里的男人陪。云姐把桌子抬出来,就是为了让全家人都坐在一起吃饭,不要让他们见外。翠花嫂子这次没有争过云姐,只好拉着两个孩子围在了桌子旁。
看连祥大哥掏出一袋烟丝准备卷烟,云姐一拍脑门,赶忙从包里掏出那条将军烟递了过去。连祥大哥红着脸想推辞,被云姐硬塞到怀里,只好收下。本来不舍得破开来抽,看到我还在旁边,就拆开一盒,递给我一颗,我也不客气,掏出打火机给两个人点上。翠花嫂子拿来一个装菜的盘子放在饭桌上,然后提起连祥大哥刚才打回来的酒,在盘子上倒了一些,又拿出一个酒壶,把塑料桶里的酒倒满酒壶,放在盘子上,用点烟的打火机在盘子上一按,蓝幽幽的火苗升了起来,吱吱啦啦的烤着白瓷酒壶。连祥大哥招呼大家先吃菜,等酒壶里的就烧热了,给每人满上一杯,两个孩子吵着也要,被翠花嫂子骂了两声,就不敢做声了。二两一盅的酒杯,酒满份足,连祥大哥也不多话,对着我和云姐举了举酒杯,道:“喝!”就看着我们俩个。云姐也不含糊,一扬脖子干了一杯,我赶紧也跟着喝干。连祥大哥和翠花嫂子同时笑了,仰着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村里面的酒烈,温温的酒顺着舌头滑进食道一直流到胃里,就像吞下了一根火条,在这初春寒冷的天气里有着说不出的舒服劲。农村人喝酒畅快,不像城里那样让来让去让半天,酒没下去多少。在这里,你不玩偷奸耍滑那一套,就能赢得别人的尊重。连祥大哥话虽不多,为人却是极好,给孩子夹肉都是挑些骨头鸡皮一类的,却把大块大块的肉堆到了我们这边。两个孩子也不嫌,爸爸夹什么就吃什么,不会跟客人抢。
正吃着,外面传来一阵木梆的声音:“换豆腐!换豆腐!”农村人豆腐可换可买,用家里的粮食,比如黄豆,一斤黄豆可换一斤半豆腐。翠花嫂子站起来说道:“我去换点豆腐,这拐子现在才来,都等了他一个上午了!”说着去旁边厢房提了一个小袋子,快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翠花嫂子提着一个隔板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摞豆腐。连祥大哥放下筷子冲她说道:“拿过来我看看。”翠花嫂子把隔板提了过来,那豆腐白女敕如冰雪,看似绵软却层压不坠,真是好豆腐!连祥大哥点头说道:“赶紧洗颗白菜炖炖,这拐子好几天没来了!”翠花嫂子冲我们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拐子脚不利索,做豆腐却是出了名的好!可惜啊…”
翠花嫂子话说了半截,低下头去,提了隔板想往里屋走,我心中一动,突然叫道:“可惜什么?”翠花嫂子停下脚步,转身对我说道:“可惜出去了几年,学坏了,作风不检点,被男人踹了,还被打断了腿,一个人过日子,就靠平时候换点豆腐钱生活了,虽然是罪有应得,可…也确实惨了点!”说完重(5)重的叹了一口气,走去里屋了。
我一块鸡肉没咽下去,搁在嘴里忘了嚼,慢慢的转过身,透过打开的房门往大门口望去。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前,站着一个身穿碎花小袄的女人,头上围着灰色的围巾,微风吹散枯散的长发,一边敲着车把上的一个木梆,一边弱弱的喊着:“换豆腐!换豆腐!…”翠花嫂子提着隔板走出来,给那女人送了出去。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连旁边的云姐叫我也没有听到。女人接了隔板,推起自行车,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凄凉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换豆腐!换豆腐!…”我傻傻的跟在后面,腿上的伤痛也开始发作,前面一个拐子在走,后面一个瘸子紧跟,外人看来是那样的可笑,可是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泪水开始在眼眶中聚集。
女人终于发现了我,停下车子,扭过头用浓浓的福海话说到:“得换豆腐咩?”我不说话,只是盯着她露在围巾外面的那双大眼睛。女人奇怪的打量了我一眼,正转身准备想走,却突然又转回来,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身体轻轻的颤抖着。
我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刚要靠近她,女人突然松开自行车,拔腿往前跑。车后架上的豆腐架掉落在地上,一块块女敕白的豆腐碎落在我的脚边,沾上了永远都抹不去的灰尘。我不顾一切的追了上去,虽然腿疼的受不了,却还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她追去,我想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甩开,只好几步跨到了她的面前,展开双臂拦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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