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叛者赛格莱斯之名 第27章 龙骑的荣光

作者 : 朱邪多闻

17岁的占星术士学徒约纳究竟怕不怕战斗?这个问题他自己都没办法回答,因为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在占星术塔中研究天文与几何,在来到樱桃渡之前,约纳连一场普通的架都没打过。成为A51房间的房客后,他面对的唯一一场生死厮杀是无权者小队的夜间袭击,——附身的恶魔代替他经历了一切,约纳从同伴们的讲述中大概了解到战况的惨烈。

实际上,在圣博伦连年的征战中占星术士学徒身披五大行会成员的无形光环行走在红土平原,见过太多生与死、血与火,生命流逝对他来说不会比花朵凋谢更能触动心灵脆弱的一面。但如今的约纳已不是身披占星术士法袍超然于世的观察者,而是穿着平凡的厚棉布外套、瘸着一条腿、弱小到时刻需要别人保护的惨白少年,——他的世界观在悄然转变,特别是像此刻,瘦高个的血溅在他脸上,而锡比的箭从鼻尖擦过,没来得及说一句什么,整个酒馆已经成为混乱的地狱。

那一箭没能射中,乔普微微偏头,飞箭削断了他的叉子尖,带走了最后一小块苹果派。“好吧,我吃饱了。”乔普叹口气,掏出手绢擦擦嘴,又模出一枚银币摆在吧台上,“不用找了。”他微笑着冲呆在对面的彼勒说,接着拔出长剑,刺进了吧台侍应的心脏。

“彼勒!”红发的约芬妮捂住嘴巴,转身向岩洞深处跑去。

乔普挥挥手,两名黑斗篷的地行龙骑兵丢下手中的刀叉,拔出剑。激愤的顾客挥动着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潮水一样涌了上来,龙骑兵的剑刃散发淡蓝的魔法光芒,经过魔法加持的武器无坚不摧,将刀剑、长凳、餐具和啤酒杯砍成碎块,像热刀切黄油一样轻易割开人体。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倒下了,抱着残肢在血泊中申吟,后面的暴动者显然受到了震慑,步伐犹豫起来。

“他们失去了机会,你们还有回答问题的机会,先生们。”乔普玩弄着手中的长剑,将一只银质餐盘像切蛋糕一样切成均匀的小块,他的剑柄中央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挥舞时留下血红的残像,显然是一柄高级的附魔武器。这时,锡比的第二箭射到,乔普带着笑容,竖起剑刃挡在身前,但他显然低估了女孩射出弓箭的威力,一抹流光“叮”地打在附魔长剑上,折转角度、速度未减地弹射出去,“嗖”地从黄金地行龙骑士暗金色的附魔鳞甲肩部甲叶接合的缝隙钻进去,洞穿了乔普的左肩。

箭带着一抹血迹飞向岩洞黑暗的屋顶,乔普惊愕地捂住肩膀,一丝鲜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开玩笑吧。”他瞧瞧自己身上的伤口,苦笑道:“居然被一个小女孩弄伤了,他们会嘲笑我的。一定。”愣了一刹那的酒馆顾客们又高喊着冲了上来,两名龙骑兵面对铺天盖地的袭击,脚步后退,在乔普身边组成小小的包围圈。乔普挥剑挡开一个酒杯,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外面待命的地行龙骑兵开始冲击大门。第一拨近距离的冲锋,厚重的橡木大门就纸糊的一样化为碎片,两名龙骑兵跨坐在高大的地行龙身上,携雷鸣般的脚步声与腥臭的烈风灌入酒馆,雪亮的骑枪撕裂空气。门口几桌来不及闪避的顾客连同桌椅一起被狠狠碾过,踏为血泥,约纳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死亡,他清楚看到地行龙巨口中参差的獠牙,肉食龙类口中喷出的恶臭扑面而来,感觉自己就要像落叶一样被狂风卷走。

托巴出现在龙骑兵的冲击路线上。他不知何时月兑掉了外套,卷起粗棉布衬衣的袖子,沉子,伸直手臂,粗壮的手臂上浮现大理石般的纹路。两名龙骑兵都用外侧手抓握骑枪,室长大人蹲踞在两龙中间,低头避开地行龙的撕咬,错身而过的刹那,用手指扯住了地行龙笼头的生牛皮带,吐气开声:“嘿!”

约纳看到他的大腿肌肉像藏着调皮的小怪物一样蠕动膨胀,脚跟在岩石地板上犁出深深的沟壑,碎石横飞,两头地行龙的冲势被托巴硬生生截停了,“叭叭”两声脆响,生牛皮带禁不起强劲的拉力被手指当场勒断,但失掉平衡的地行龙已经无法保持前冲的姿势,凄厉的嚎叫声中,两头龙头下脚上狠狠摔倒,脊背着地,砸得整个酒馆微微晃动。一名龙骑兵不及月兑身,一声惨叫,被沉重的骑兽压在身下,另一人灵巧地跳了起来,丢掉骑枪,空中拔剑,但没等附魔长剑离开剑鞘,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手背。“玖光……明王枪……射!”那只陌生的手变换两个古老的手印,贴身发射的明王枪带着金黄的尾焰猛钉在他冰凉的胸甲上,“咚……”敲钟般沉闷的巨响传来,一瞬间吸引了整个酒馆的视线。空中的龙骑兵微微扭头,望向酒馆中央的乔普,乔普同时也看到了他,看到他的制式胸甲被南方佛国的古老修身法打出深深的孔洞,前后两层甲壳薄薄地贴在一起,凸出后背,龙骑兵张开嘴,吐出一团鲜血和被挤压而出的粉碎内脏。

“死南方佬居然用法术,真有兴致。”锡比惊喜道。

他居然说话了!原来他会说话!——约纳刚从室长大人带来的震撼中解月兑,又被这个不正常的现象震撼了一下。

耶空随龙骑兵的尸体一起落地,摘下遮住口鼻的围巾,食指在血泊中沾了一沾,放在鼻端闻一闻,又闻一闻,叹了口气。

乔普不敢相信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手指解开黑斗篷的搭扣,露出全身暗金色的附魔鳞甲,在两名龙骑兵的掩护下,慢慢向这边走来。

“爽快!”托巴蹲子,两只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地行龙的头颅上,丑陋的骑兽尖叫着,鼻孔喷出鲜血,尖锐的脚爪神经质地乱刨,眼见不得活了。室长大人撕开衬衣,露出泛着不似人类肌肉所能拥有的金属光泽的胸部,快活地大叫着。外面的龙骑兵被阻了一阻,重整队列准备冲锋,托巴拔出钉在地上的骑枪,当先冲了出去,一边叫着:“保护好占星术士大人!还有女人和孩子!”

耶空眯缝着细眼睛看了看外面的龙骑兵,又看看酒馆里混战的众人,手握“佛牙”的刀柄,随托巴走了出去。“占星术士阁下。”埃利奥特拔出长剑,低头问:“你能保护自己吗?还有女人和孩子?”

“见你的鬼女人和孩子!”锡比向乔普的方向连珠射出三箭,抽空扭头骂道。

“嗤。”龙姬笑了。她悄悄退后,消失在酒馆的阴影中。

“我能保护自己,放心。”约纳忽然醒悟自己也是战斗中的一份子,点点头回答,开始手忙脚乱地寻找刻画星阵的材料。玫瑰骑士衡量一下局势,做出判断,独角兽小碎步灵巧地转弯,四蹄蹬地,埃利奥特跃马出了酒馆。

地面是岩石的,没办法刻槽;铅笔、炭笔、粉笔,什么都没有,就算不用三角板我也能画出精准的几何图形,但介质一直是个要命的问题,这次回到樱桃渡,一定要找到几块适合镌刻星阵的水晶呢……约纳胡思乱想着,一边随手捡起又丢掉椅子腿、银叉子、酒杯把儿、烛台、苹果派、不知谁的手指。等等,血具有独特的传导特征,是运转星线能量的良好载体,柯沙瓦导师曾经说起在遥远的战乱时代,先辈占星术士就是用鲜血画出巨大的攻击星阵,以小团体的力量终结了整场战争,也因此成为五大行会的一样,不再被允许出现在战斗中,也不再被战斗所波及……

约纳没有迟疑,拨开地面上的杂物,用那根流血的手指,在岩石地板上迅速画出复杂的攻击星阵,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量角器,手臂成为直尺和圆规,鲜血形成一个又一个圆、五角星与放射线,又以波形曲线相连接。血迹变淡了,“见鬼!”约纳咒骂道,用力挤压那根断指,新鲜的鲜血又流出来,化为红色星阵的组成部分。最后两条曲线代表吸收游离能量的喇叭口,完成后约纳立刻手按星阵,闭目冥想,没花几秒钟就模到那根代表光、热与形态变化的力量卓绝的星际线,他默念占星术士的箴言,启动星阵,星线游离能量被漩涡卷入,在鲜血图案中央聚集放大飞速旋转,在星阵的力量大到几乎无法控制、在手中不断鼓荡的时候,约纳睁开眼睛,瞄准乔普和两名龙骑兵,大吼一声:“都闪开!”

碗口粗细、白热到令人难以直视的耀眼光芒照亮一张张惊愕的脸孔,“灼热星光”刹那间吸收了酒馆里所有的光和热,划过虚空,如同一道闪电。乔普没来得及闪避,——实际上他也没必要闪避,灼热星光完全失去准头,向右偏出三尺以上,将一串悬挂的腊肉焚为灰烬,又岩壁上钻出一个深而红热的洞穴,融化的岩石滴落在地,引燃了桌椅碎片。酒馆里暗了下去,又随火势亮了起来。

乔普揉揉眼睛,驱赶走视网膜印着的那条光带,“魔法师?”他用手指捻着一缕烧焦的亚麻色卷发,微笑了,“今天惊喜不断呢。我看到了,这里有足够的战力可以将我的两个兄弟置于死地,答案,应该就在你们身上。”打开腰带上的搭扣,乔普从身后取出暗金附魔头盔,扣在头上,放下面甲,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他身后,两名龙骑兵挡住了酒馆客人杂乱无章的攻击。

约纳没有力气懊悔,他感到自己精神力的孱弱,双手虎口都在流血,极力想提升威力使得他向星阵里灌注了太多能量,导致没有办法精确瞄准,同时受到后坐力精神反噬。“发什么呆啊老哥?再来一发!打准些!”锡比叫嚷着,蹦跳到他身边,将长弓下端的蛇形锥扎进地面,右手四指张开,三支银箭并排凝结在拉满的弓弦上,“嘣嘣嘣”,三箭齐发,三支箭划出彼此不同又互相缠绕的飞行轨迹,几乎同时出现在乔普身前。黄金地行龙骑士没有闪避,他微微低下头,反手握剑,双臂交叠成X形遮住眼睛。好运没有再次出现,三支箭正面击中全身鳞甲的胸部、月复部、手臂,附魔鳞甲发出淡淡红光,无形长箭微微颤动,崩溃成三缕带有点点银光的轻烟。乔普被冲击力撞得一个趔趄,但仅此而已,他甩甩手臂,毫发无伤地开动脚步,头盔里的亮晶晶的双眼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开玩笑吧?”锡比几乎蹦了起来。

约纳用尽力气,提不起沉重的手臂。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悲哀地想到。什么神秘的预言,什么天外的恶魔,自己连一个简单的攻击星阵都无法用好,无法保护别人,更没办法保护自己。

正挥舞长剑抵挡攻击的两名龙骑兵忽然齐声闷哼,弯下腰去,对面有个体型高大的巴泽拉尔人趁机举起沉重的橡木桌,劈头盖脸砸下。乔普转身,一剑将桌子剁成两块,桌面尚未落地,切口就燃烧起来。“怎么了?”他问两名随从,“有偷袭……受伤在腿弯和手肘……”一名龙骑兵支撑起身子,神色痛楚地说。“抱歉,戴上头盔,知觉变得很差。”乔普略带歉意地扶住他的腋窝,四处张望。慑于黄金龙骑士的威势,四周的攻击者迟疑了,许多双穿着皮靴的大脚在破碎的桌椅中踩踏着,老板娘的苹果派与鲜血混成泥泞,火势开始变大。

一抹黑影落在约纳与锡比之间,东方女人紧紧抿着嘴唇:“我伤了两个喽啰,都在铠甲接缝的地方,但那个金光闪闪的家伙是个怪物。”

“龙姬姐姐,你要用那招吗。”锡比紧张地望着她。

“只有这样了。”龙姬点点头,“掩护我三分钟。”她退后两步,拔出嵌有蓝宝石的匕首,合在双掌中,垂下头颅,默念着什么。

“她……她要干什么?”约纳摇摇头,忍受着剧烈的头疼,问。

“你以为她要干什么?”锡比瞪了他一眼,“龙姬姐姐是念术士啊。”

“念术士是什么?……她不是盗贼?”约纳的世界观又一次被颠覆了。

锡比懒得跟没常识的人搭话,弯弓搭箭,试图狙击慢慢前进的龙骑兵,箭一次次准确击中乔普的要害,又一次次粉碎在附魔鳞甲面前。喜欢微笑的黄金地行龙骑士显然有点烦躁了,“打起精神来!”他提醒自己,肩头的箭伤虽然早已不再滴血,但疼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对面那群人不仅给他带来耻辱,更有可能是杀害两名龙骑士的凶手。是“左翼解放军”吗?乔普皱起眉头,花了十秒钟回忆那个活跃在整个西大陆的反抗组织的名字,——大概是吧?以西大陆最北端的解放区埃比尼泽共和国为根据地,在扎维帝国辽阔的领土上东躲西藏,与西大陆之王耶利扎威坦陛下玩着打了就跑的躲避球游戏。

又一支长箭划破空气,乔普伸出左手,准确地将箭身攥在手中,灵气凝结成的长箭像活物一样扭曲挣扎,然后砰地一下爆开,化为轻烟与银色光点。“有趣,不过我玩够了。你们几位,女人、孩子和瘸腿的魔法师,是左翼解放军的人吗?”他问。

“是又怎样?”锡比梗着脖子大叫,细脖子上露出几根青筋。

“……那是什么?”约纳低声问。

“鬼知道!”锡比嘴唇不动地快速回答,“你还能来一发那个光炮吗?龙姬姐姐需要时间。”

“我尽量!”约纳闭上眼睛。酒馆里的打斗声与申吟声逐渐远去,他的脑海中展开一望无际的辽阔星空。搏动性头痛像投入水面的小石子,不断搅动着平静的星图,但刚才找到的星际线像条宽阔的河流悬挂在星图正中,浩瀚的能量在其中奔涌。占星术士学徒将剩余的精神力全部释放,忍住剧烈头痛,启动鲜血绘制的攻击星阵,星星点点的游离能量开始按照玄妙的轨迹团团旋转。

隐约中忽然听到锡比一声惊呼,约纳睁开眼睛,发现酒馆已经成为真正的地狱。仅半分钟的时间,乔普挥舞着留下红色残影的火系附魔长剑,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一步,杀一人,一具具残破尸体沉重地倒在燃烧的碎木中,焦臭的青烟升起,龙骑士的长剑上没有半点血迹,只有越来越旺盛的魔法火焰。没有战斗能力的无辜者瑟缩在角落,酒馆里站立的人影越来越少,直至最后一名彪悍的战士颓然倒下。

“可以说了吗?”乔普逼近,“我的兄弟们在哪里?”

“还差一分钟!”锡比抓狂地看一眼身后的龙姬,连珠发箭阻一阻龙骑士的脚步,吼道:“老哥,能射就射呀!”

约纳第二次放出灼热星光。还不够,太弱了,没有用,没有用的。出手的刹那,约纳浑身月兑力跌坐在地,同时血星阵因为超负荷工作,燃烧了起来。时间太短,能量没有积蓄完成,现在是白天,能够捕捉的游离能量有限,自己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驾驭第二次精确射击,总之,这将是一次失败的攻击,——又一次失败的攻击。占星术士学徒的大脑里瞬间闪过悲观的念头。

寄托他最后力量的光束只有筷子粗细,呈现温暖的红色,且再次失去准头,从乔普面前两尺远的地方斜射入高空。但龙骑士显然对上一次攻击心有余悸,在约纳扬手时就停下脚步,等灼热星光高高打飞之后,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岩壁,彷佛戒备什么阴谋。

一秒。两秒。约纳和锡比同时祈祷乔普多停一会儿,再停一会儿,时间流逝如此缓慢,以至于龙姬的声音终于响起的时候,他们觉得已经过了一万年。

“好了,退后。”黑发女人睁开眼睛,双眼黑得像黎明前的夜晚,约纳觉得身边燃烧的木头忽然像被抽走了热量,空气的温度在迅速下降。

仿佛明白占星术士体力的狼狈,锡比揪起约纳脖领带他跃向门口,躲在龙姬身后。他们背后,是破碎大门处投来的明亮阳光,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可他们没有空关心同伴们的战况,因为一幕奇妙的戏剧发生在眼前。

约纳是土生土长的圣博伦人,他对整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几本占星术基础教科书,包括最喜欢读的《西大陆地理测算》。这些书籍从未提到遥远的东方是什么样子,那里有哪些国家、哪些民族、有怎样的风土人情,昨天晚上锡比讲的故事,让他第一次知道南方大陆有个国家叫做吠陀,有种覆灭的宗教叫做佛教;那么龙姬的故事呢?为了爱情走遍世界的女人,身后藏着怎样的秘密,他从不知道,——或许,从内心深处抗拒知道,因为了解龙姬,就意味着了解那个让她割不舍放不下的男人,约纳带着微渺的希望,玩着自欺欺人的把戏。

在此刻,他第一次感到开始了解龙姬,从“念术士”这个神秘的字眼开始。

他从侧后方看着这个东方女人的背影,修长的身躯,黑发中编有几丝银线,银线上缀着银铃,银铃随着热空气卷起的风叮当作响,乔普双手持剑一步步走来,龙姬却慢慢跪了下去,跪在血与火中,用娇艳的唇吻匕首柄上湛蓝的宝石,深情呼唤着:“吾爱。”

“就是‘亲爱的’的意思。”锡比插嘴道。

约纳分明看到她的双手紧握着锋利的刀刃,双掌割出深邃的伤口,但鲜血没有滴下,而是在匕首上画出蛛网样的轨迹,最终汇流进蓝宝石中。蓝宝石吸收血液变为深紫色,发出明亮的紫色光芒、冒出淡紫色的迷雾,把残破的酒馆映得迷幻起来。

“搞什么?”乔普迟疑了一瞬间。

“来。”

龙姬柔媚地呼唤,如同少女倚在窗台、轻唤走过窗沿的恋人。约纳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召唤的恋人出现了,虚空绽开裂口,紫色迷雾中,不属于这世界的手从虚无中伸出,像撕开薄饼一样撕开空间,接着是右脚、头颅、左脚、左手,一个人影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从裂口慢慢爬了出来,然后头颅后仰、四肢下垂,动作诡异地悬在空中。

“吾爱。”龙姬垂下脸庞亲吻紫色宝石。

人影在空中微微转身,扬起双臂,彷佛要拥抱她入怀,但浑身一颤,手臂与头颅又垂坠下去,像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

是的,它没有力气支撑起躯体,这是一具骷髅,悬在紫色雾气中、来自未知世界的惨白男性骷髅——约纳的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骷髅粗壮的骨骼布满伤痕,伤口露出金属一样的银白色光泽,漆黑眼窝里燃烧着微弱的紫火,颈、肘、腕、膝、踝、头、臂、手、腿、脚每个部位和关节都有隐约可见的紫色细线连接,线的上端消失在迷雾中,——超过五十条紫线将骷髅悬挂在空中。

“装神弄鬼。”乔普低声道,长剑在右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儿,紫雾遇到附魔长剑上的火焰,噼噼啪啪冒出小小的火星。脚下一响,龙骑士踢到一只破损的锡酒壶,乔普用脚尖将酒壶挑起来,抬脚踢向怪异的骷髅。

骷髅用不协调的动作抬起右手,抽出自己的一根肋骨做剑,将酒壶斩得粉碎。约纳看到跪坐在地的龙姬双手十根手指末梢连着密密麻麻的血线,嵌有紫宝石的匕首悬浮在空中,随着手指牵线跳动,将动作指令传导至未知的时空。

“木、木偶!是牵线木偶!”约纳终于想起童年时马戏团里看到的古老杂耍。

“低声!亲爱的老哥,木偶这个词会让龙姬姐姐发狂的。”锡比连忙捂住他的嘴,“这是她的灵魂傀儡,她异界的伴侣,她终身的守护神。这里头的故事回头再讲,别乱说话就对啦!”

“当我击碎这堆骨头的时候,就是你们招供的时候,女士们。”面对空中扭曲的高大骷髅,乔普反而笑了起来,他回头看看两名负伤的龙骑兵,士兵们正在寻找伤而未死的酒馆顾客逼问情报,“别离我太近,好吗?”龙骑士善意地提醒,接着用剑柄敲敲自己的头盔,“认真打一场吧。”

“你的龙呢?骑士大人!”锡比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吼道。

“让可怜的小家伙好好睡个觉吧,它最近有些超重,怕走路呢。”乔普和善地回答,毫无征兆地猛蹬地面开始冲锋,双手握剑,剑刃在地面划出一长串刺眼的火星,忽然冲天而起,自下而上斩向骷髅。骷髅的上半身像折断一样俯下,右手骨剑与龙骑士的剑正面相撞,脆响中赤焰和紫烟四散,两把剑都没有折断。乔普哼了一声,踏步换手,左手挽出漂亮的剑花,显然骷髅——或它的操作者没办法应付身经百战的龙骑士的剑法,附魔长剑连续三次刺中骷髅的手臂和胸部,带走一片片金属光泽的骨屑,留下焦黑的印痕。

从约纳的角度看不到龙姬的表情,只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像弹琴一样拨弄血线,骷髅伸出左手,拔出右侧肋骨,双剑交叉挡开乔普的进袭,接着像陀螺一样猛烈地旋转起来。龙骑士收缩身体,用剑颚挡住骨剑的一连串攻击,退后两步,用劲挑起一张桌子。骷髅双剑交错将桌子劈成四块,乔普已高高跃起在空中,大喝一声,剑刃上的魔法火焰猛烈增长,劈出一道长达三尺的致命彩虹。骷髅以人类不可能完成的动作将头颅和胸部缩向里面,团成一个带着锋利骨刺的圆球,闪过剑锋,又花朵绽放一样展开身体,抱向敌人,每一根肋骨都凸出向外,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乔普空中翻身头下脚上,从腋窝里探出剑刃,轻轻点在骷髅的锁骨,借微弱的反冲力避开死亡擒抱,翻滚落地,马上弹起来砍向骷髅的胫骨,骷髅的双腿如同大步奔跑一样左右扬起,上半身从两腿之间跌垮下来,向龙骑士头顶砸去;龙骑士只有蹲伏下去横剑硬抗这一击,嘭的一声闷响,乔普脚下飞扬起烟尘,半跪在地,比钢铁还沉重的骷髅将龙骑士骄傲的脊梁压弯了。乔普奋力顶开骷髅,弹退几步,弯腰咳嗽起来。

“耶!”锡比兴奋地跳起来。

乔普在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咳嗽着,一边用左手指指天花板。约纳与锡比随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岩洞顶部深深钉着一截银白色的金属。这时,恢复悬吊姿势的骷髅忽然一颤,头部失去力量,咔嚓一声向后仰去,像个累赘的面口袋一样挂在背上。紫色迷雾里约纳勉强能看到,有两根紫丝线被切断,飘荡在微风中。

“那是什么?”锡比一跺脚。

“我想……是他吃苹果派时使用的叉子,被你削断的那柄。”约纳回答。

“见他妈鬼的怪物!”锡比大叫道。

“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呢。”乔普伸手摘掉头盔,抹去嘴角的血迹,用灰眼睛盯着三个人和一具无头的骨骼,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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