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晚的辗转不安到后来渐渐习惯,七天的时间,小囡对于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的呼吸已经不再陌生,也再不会因此而无法入眠,反而,这临海的酒店里,夜间的涛声阵阵,仿似能为她助眠一样,总是能睡得很安稳。
海上日出,再不曾错过,黎明的时候他会把她唤醒,而后,她便裹着睡衣,迷迷瞪瞪地坐在露台上等太阳升起;
他对海很了解,每一天都会带给她新的体验,虽然她无法下水,但如她自己所想,她见到了人生里最美丽的风景;
黄昏的时候,他会背着她回酒店,凝视着地上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她有时候竟然会出了神,心里无端地便涌过复杂的感受,甜、酸、还有些她不曾有过的小小伤感,她也不知,这些从何而来……
无论路过多么美丽的风景,最终都只是路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偏离之后终究是要回去的肟。
第七天,他背着她踏上了归途。
回到大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北京下着雨,华灯初上,宁家在雨夜的笼罩下一片宁静。
她打开车门,准备自己下车庚。
他却快速绕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把伞,塞到她手中,“拿着。”
“谢谢。”她接过来,却不曾想,他俯身将她抱起。
或背,或抱,在海边的时候那么的自然,自然得成了习惯,可是,彼时艳阳,此刻飞雨,彼时浪漫海滩,此刻肃穆大院,一切都不同了,清冷的雨丝偶尔飘落几滴在脸上,让人仿似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样,沙滩和海岸都是已然揭过的梦。
“我……自己进去,你快回去吧。”她略显尴尬,也知此番举动父亲必然生气至极,别把他给牵连进来,至于对付爸爸嘛,她自有一套。
他怎会不知自己闯了大祸,作为男人,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关头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二话没说,抱起她就踢上了车门。
小囡急了,如果让爸爸妈妈看到一个男人这么抱着她,不知道会不会眼珠子都掉出来……
“那我自己走进去!你别……”她撑在他肩膀上,红着脸轻道。
然而,话音未落,便觉一束车灯刺眼,同时一声爆喝响起,“小囡!”
惨了!是爸爸……
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只见爸爸妈妈两个人同时从车上下来,爸爸的眼神,好像是要吃人一样……
“爸……”她手里的伞差点掉在了地上,好在反应迅速,用力掐了一下陆念之的肩膀,挣扎着从他怀里下地来,举着伞,朝爸爸伸出另一只手臂,娇娇地说,“爸爸……”
无论发生什么大事,只要她撒撒娇,爸爸都是没辙的,可是,宁震谦今天却一直铁青着脸,快步朝他们走过来。
“爸……”小囡顺势扑进宁震谦怀里,而后用眼神示意陆念之快走。
这个眼神却落入了宁震谦眼里,愈加激起了他的怒火,扶住小囡,把她往后面跟上来的陶子怀里一送,便黑塔似的立在了陆念之面前。
“震叔叔好,陶阿姨好。”陆念之一如既往地有礼貌,始终不惊不乱,真诚地面对着他们。
陶子也是吓坏了,唯恐宁震谦盛怒之下做出出格的举动来,让陆家脸上不好看,赶紧让女儿自己小心点儿站好,上前拉住了宁震谦,“别!有话好好说,我们还有事呢!”
宁震谦和陶子情急之下下车,都没打伞,雨水淋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小囡也一瘸一瘸地上前,用伞遮住爸爸妈妈,低声道,“爸,是女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不过,不关陆教官的事,是我自己求他带我去的,当然,陆教官也有错,错在不该那么听女儿的话嘛,爸爸,女儿是主犯,他是从犯,对于从犯,您就从轻发落,让他去跑个十圈八圈的算了,至于女儿这个主犯,就罚女儿给爸爸捶一个月背好不好?”
在这片刻之间,小囡是动了脑筋的,此时此刻,如果她一个人把所有的错都承担起来,要爸爸就此放过陆念之,爸爸肯定更加生气,他的小棉袄居然帮着外人,他不把陆教官的骨头拆了才怪,所以,不如把陆教官也拖进来,横竖十圈八圈对当兵的来说,就跟饭后散散步一样轻松。
宁震谦低头看了眼紧紧拽着自己胳膊的陶子的手,眸色阴沉到了极点,最后,牙帮紧咬,低喝,“去跑五万米!马上!”
“……”五万米……小囡抱歉地看向陆念之,这也太多了点……她还没见过爸爸罚谁五万米呢,以为就算超过十圈八圈,两万米也到顶了,这五万米跑下来,陆教官还能站得住吗?她不知道,她的伟大父亲,新婚之夜就是在操场上抛五万米度过的,她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曾对着妈妈的追求者说,绕着北京城跑一圈,如果你还有命活着我们就谈。
陆念之站在雨里,笑了笑,突然敬了个军礼,“是!首长!”
“爸,现在下雨,不如明……”小囡手里握着的是陆念之的伞,而陆教官头发已经全淋湿了呢,这样的天气跑五万米会不会生病了?
“住嘴!”宁震谦喝住了女儿未说完的话。
陆念之心中荡漾,小囡这是在关心他吗?跑多少都值啊!他对小囡做了个OK的手势,便朝着操场跑去。
小囡的目光追随着他雨中的背影,他今天穿的,可是她那日在商场给他选的衣服呢,浅灰色的薄外衣被雨水淋湿了,贴在他身上,显得他背脊的肌肉格外坚实……
一家人站在门口,还没进屋,严庄的车也开回来了,宁晋平和严庄一起从车上下来,四位大人相互看着,彼此之间摇摇头,脸上顿时全是忧急的阴霾……
“妈妈,怎么了?”小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诧异地问道,而后,突然想到,他们四人全都出去了,那哥哥呢?心中霎时一紧,“妈,哥哥在哪?”
宁震谦黑着脸没有说话,而陶子却模了模她的头,叹道,“小囡,莫忘不见了……”
“囡囡!”宁震谦喝住了陶子,不让她说。陶子明白,他是不想小囡有过多的负担,可是,这能瞒得住吗?于是拉着小囡的手,轻道,“小囡,其实你走的第一天晚上,莫忘就在外面等你等得淋了雨,我们把他找回来之后就发烧了,这几天一直在生病,昨天好一些了,可我一个不小心,又让他跑掉了,这次,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们现在还没找到呢……”
陶子原本也不希望女儿承担过多的家庭责任,能瞒着则瞒着,想着等女儿回来,莫忘的病也就好了,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
小囡听完妈妈的话,立刻一瘸一拐地就跑掉了。
“小囡!你去哪儿?!”陶子和宁震谦异口同声地喊道,并且马上追了上去。
“小囡!你还不能跑!”宁震谦追上去之后把女儿抱起来,“你知道哥哥在哪是吗?带爸爸去找!”
莫忘失踪,他们已经找了一天一晚,忧急不堪的他,在看到陆念之的瞬间怎不火冒三丈?
而前往操场的陆念之也在这时听到了响动,回头一看,也赶紧跑了回来。忙乱之中,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宁晋平和严庄则上了车,开到宁震谦身边,让他们父女俩赶紧上来。
陆念之则把自己的车开过来,对陶子道,“陶阿姨,上我的车吧。”
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了,眼看宁晋平的车上坐不下人,便上了他的车,跟在宁晋平车后。
车,在小囡的指引下前行,开出了大院,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宁震谦他们竟然不知道,在大院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人烟稀少,杂草稀落,几颗大树下面堆了好些水泥管。
而小囡,从车上跳下来,再不要宁震谦抱,自己瘸着跳到了堆放水泥管之处,蹲来,一根一根地去找,最后,终于在其中一根水泥管里,发现了昏迷的莫忘……
“哥!”小囡尖叫一声,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宁家人大惊,把莫忘从水泥管里拖了出来,他仍是不醒,严庄模了模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快送医院!”宁震谦抱起莫忘便往车上奔,看见小囡时,眼中不忍,“小囡,说过多少次,不能自己走,你站这里等着,爸爸来抱你。”
“我来吧!”宁晋平已是头发花白,小囡流着泪摇头,“不用了,爷爷,我自己能走了……”
话还没说完,身体便腾空,是陆念之将她抱了起来,坚定而沉稳地对宁晋平说,“爷爷,我来。”
似乎,一切,只有这样了……
宁震谦抱着莫忘上了车,而陆念之则抱着小囡上了他的车,陶子举着伞,为两个年轻人遮雨。
不再有片刻的耽搁,两辆车都往医院疾驰而去。
车里,小囡一直在哭,缩在陶子怀里,抽抽搭搭地说,“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哥哥这样的……”
“傻孩子。”陶子用手指梳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你没有关系,是妈妈不好,没有看住哥哥。”
“不是……”小囡哭着摇头,“妈妈,您看不住哥哥的,是我从小太调皮,带着哥哥爬窗钻门的,家里能偷跑出去的‘秘密通道’哥哥都知道,哥哥那么乖,全是我带坏的……”
“真是傻孩子……”陶子对这样的女儿又怜又爱,还觉得好笑,给她擦着泪安慰她,“好了,哥哥找到就行了,我们回去得把秘密通道都给堵上。”
小囡却还在哭,“妈妈,您不知道,哥哥很可怜,今天他生病也是我给害的,我不应该对他说那些话……”
“你说什么了?”陶子其实也对莫忘的行为不理解,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这地方肯定也是他们兄妹俩和小囡那群死党的根据地之一,十几年来必定来玩过很多次,只是他们大人不知道罢了,不过,躲进水泥管里不回家是为什么?等小囡吗?
小囡哭着,顾不得抹眼泪,“以前我们去那儿玩的时候,遇到好几次流浪儿,也有乞丐什么的,哥哥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还跟他们也玩,给东西他们吃,晚上我们要回家了,或者有时候下起雨来,哥哥也让他们回家,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说明白,就胡乱编造,说他们找不到家人了,他们得在这儿等,一直等,就算下雨下雪也得等,等他们的家人来找,离开了家人就找不到他们了……说了好多次,哥哥才有些明白过来,才不让他们回家了,后来,我们再去玩的时候,那些人不在了,我就顺着骗哥哥,说他们的家人找到他们,把他们给带回家了……妈妈,哥哥是来等我的,一定是的,下雨也等,他相信我会来找他的……妈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哥哥了……”
陶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看着开车的陆念之,而陆念之握方向盘的手,握得铁紧……
医院。
莫忘被送进了病房,高烧昏迷,伴有抽搐。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给他打上了针,他的脸,烧得通红,嘴唇也干燥至龟裂。
“你们留一个人在这照顾她就行了,其他人先回去吧,明天探视时间再来看病人,以免打扰病人休息。”护士长对他们说。
可是,在谁留下来这个问题上,又争执了好久,宁晋平和严庄以他们工作辛苦,国庆也加班,这两天又通宵未眠为由,坚持要宁震谦和陶子回去,可是,宁震谦和陶子又怎么会让老人劳累,坚持不肯,尤其小囡,和哥哥关系最好,这次哥哥生病又是她引起的,更不愿离开,最后,还是宁震谦发了火,把他们全赶出病房,才算是有了结果。
病房门一关,里面只剩下宁震谦,其他人在外站了一会儿,陶子叹道,“算了,我们都回去,他这脾气我们又不是不清楚,不如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力明天来换他的班。”
听她如此说,一家人只能叹息着离开,小囡不情愿,还被陶子轻斥了几句,“小囡,你明天还要上课,赶紧回家。你想要照顾哥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得有本事照顾哥哥才行。小囡,爸爸妈妈不能陪你们到最后,你懂吗?”
小囡瞬间被妈妈骂醒,“是,妈妈,小囡以后再也不任性了,一定会好好学习,学怎么管公司。”说着,眼泪却再一次地磅礴而出,她无法忍受妈妈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从没想过有一天爸爸妈妈会离开自己,没有想过无忧无虑的她和哥哥会失去爸爸妈妈山一样的保护……今天的一切,陆念之从头只为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直都站在小囡身边,见小囡如此,再不避讳宁家的人,问道,“爷爷女乃女乃,陶阿姨,你们都辛苦了,还是先回家吃过晚饭再说,陶阿姨还坐我的车回去怎么样?”
宁晋平点点头,“去吧,回家。”
于是,陆念之理所当然地把小囡抱了起来,放入自己车里。
陶子看着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眸光深沉。她对小囡所说的话,原本不应该在外人面前讲,可是,今天,她却是有意的,她要让陆念之听到,他必须听到……
陆念之给小囡系上安全带,在陶子还扶着严庄上车没过这边来之前,用很轻,却很坚定地对小囡说,“小囡,记得还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还有一个我……”
小囡微怔,极度难过之中,不明他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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