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关作为一种大幅提高修为的方式,即使在上古修道者之中也并不常见。
世界上的事情本就是得失与共、祸福相依,虽然有付出不一定就有收获,但是想要收获,必然就要付出。
比起正常的修炼,闭关成功的收获可谓巨大,至少也能抵得上正常修行的三五倍,多者根据传言甚至可以达到三十倍,当然,这种有悖常理的传说搭配着宗教宣传,很多人对此报着怀疑态度,但是这个神话的缔造者燃灯以横扫**、从无一败的战绩也让人无法理直气壮的驳斥禅学教徒撒谎。但是反过来,闭关的付出也同样巨大。
首先,动辄数月数年甚至几十年的深层次入定,不能辟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被饿死的闭关者绝对可以成为武林中流传千古的经典笑柄。光是这一条,就卡死了绝大多数的武者,辟谷本身对于搏击并无多大益处,除了上古修道者的传承,现在还修炼辟谷的也只有禅、密、门罗、道等教派的教徒。
其次,闭关需要的不仅仅是坚持不懈的毅力,还有坚如磐石的心志。闭关者的神志并不是冥冥昏昏,也不是明若烛火,而是处于醒与不醒之间。
说清醒,闭关者的心神却又在真假莫辨、虚无缥缈的想象和幻境之中荡漾,无穷无尽、千变万化的幻觉随着潜伏在内心深处的**觉醒而生灭不休,内心稍有动摇就会为魔所侵,迷失在幻境之中,以假作真,彻底失去对自我内心的控制,就算反应及时,能够避免坐死当场的命运,身体也会遭受终生难愈的严重创伤。
说不清醒,闭关者却又清晰明白的知道自己在闭关修炼,随时随地都在饱受着孤独和寂寞的煎熬,如果耐不住寂寞、忍受不了孤独,内心一动,心关即告失守,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走火入魔。这种可能,随着闭关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来越严重,以致于曾有人言,禅定三年,一念不生即成佛。而实际上,即使强如门罗、燃灯、大修罗这样苦修了一辈子心境、号为在世佛陀的大觉悟者,也无法做到三年闭关不生一念,最多做到随心灭杀执念,但有一念生出,便立即斩杀,不给心魔一点捣乱的机会。
最后一点则是不可捉模的悟性,心关一道,无力可破,唯心直指,再无他物。要闯过自己的心关,只能依靠自己领悟的天道,推开自己设下的关门,任何帮助都无能为力。只要闭关者一天没有领悟出破关的条件、达到出关的要求,别说修为休想寸进,就是强行退出闭关状态也不可能,一坐死关,终生不起直至身死神灭者也大有人在。
易天行担心的恰恰是第三点。沐月莲身负玄都真传,辟谷之术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蜀州事变之前,除了在家就是上学,为人不喜交际,对于军事、治国等穷究心谋的学科毫无兴趣,心思单纯,**不强,比起绝大多数人,她克服心魔要容易许多,所以闭关修行,对她来说并不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是这是优点,也是缺点。沐月莲始终少了人生的阅历,无论书本记载的经验,还是亲生经历的事迹,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都不够深刻和全面,这必将影响到她对天道的领悟。
按照易天行的揣测,沐月莲出关耗用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应该顶天了,可是现在持续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一方面表明了沐月莲闭关非常成功、功力在突飞猛进,另一方面却证明了沐月莲的心境走得太远,恐怕已经走到了她的理解之外。
易天行能够想到,彭伯符等长一辈的高手自然也能想到,不过这种揣测并不能作为铁板钉钉的证据,他们作为外人也不好说话,只是内心忐忑不已:“沐姑娘千万不要在最后关头出岔子啊!”
易天行守在路中央,心怀担忧的瞥了山顶小茅屋一眼,猛然看见彭伯符等人脸上的异样,心头顿时一凛:“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如此想法!”想到这里,心中一紧:“这可如何是好?阻止月莲继续提升,助她提前出关?不行,万一我们猜错,岂不是耽误了她!但是如果我们所料属实,就此放纵的话,月莲此次出关,功力虽然精进,反倒会给自己埋下道基不稳的祸根,影响异日成就。”
易天行心切沐月莲,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焦虑恍惚之色,顿时让被他拦住的数十个少年高手看在眼里。
一个周身隐隐散发气流波动的白脸书生与一个面色发青、头戴英雄巾的青年武士对望一眼,会心的一点头,同时动作。
白脸书生嘿的一声,身体腾空而起,双臂一拢,山径之上立时狂风大作,六道风柱冲天而起,旋转游移,从六个方位朝着易天行挤压过去。
青年武士一言不发,箭一般冲将出去,双手一分,两柄弯钩一上一下,朝着易天行咽喉、小月复划去。
易天行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面对危机,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青年武士大声惨叫起来,松手扔掉双钩,捂住肚子倒在山道上翻滚不停,面色一下子就从微微发青变得青中透红,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白脸书生见状心神一颤,操纵的六道风柱气势顿时减弱许多,速度也滞缓了一下。
易天行抬头望着他,冷笑一声:“胆小如鼠的废物!滚!”最后一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在白脸书生耳旁炸响,震得他满脑子都是嗡嗡之声,眼前一片迷蒙。不过出奇的,其他人只是觉得易天行骤然提高了声音,却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
易天行手随声至,连环六掌,拍打在六道风柱上面,打得散灭当场,接着伸手一探,抓住白脸书生的喉咙,不等他清醒,发力一推,便把他扔在青年武士身上,两人猛力撞击下,双双发出惨叫,不由自主的沿着山道滚落下去。
“你在道上下了毒?”“赶快把毒药撤了!你这个卑鄙小人!”青年武士的情形落在山道上的诸位武者眼中,顿时看出蹊跷,纷纷出言呵斥。
“猴儿醉!你是我毒宗哪位长老的门下?”一个宛如金铁摩擦般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止住了众人的指责。
道上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一个黄脸少年的身上,该人年约二十,面目平常,原本应该属于那种走在街上也无人注意的类型,但是他那一身衣衫绣得花团锦簇,满是蝎子、蜈蚣、毒蛇之类的图案,配上那奇异古怪的嗓音,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易天行哦了一声:“原来是毒宗的师兄啊,我不是贵派中人。不过我与贵门的张彦前辈倒是认识,看在张老师的份上,我解释一下,山上的人是我朋友,江湖传闻纯属胡言,希望师兄给我个面子,就此去吧,不要为了这种虚妄不实、莫名其妙的东西伤了你我的交情。”
那个黄脸少年闻言脸色一变,狞笑道:“去你的交情!老子是北毒宗宣九龄,别说张彦是南毒宗的人,与我并不相干,就算我是南毒宗门下,也不用卖张彦那个叛徒面子!嘿,别以为从张彦那里学会几个偏方就了不得了,让你看看我毒宗嫡系传人的厉害!”说罢双手一扬,两蓬白色粉末纷纷洒洒,落在易天行前方十米左右的地方。
忽然间,山道上冲起一道屏障般的火光,无数红色粉末凭空出现,与白色粉末互相交融,生出绚丽的焰光,过不多时,红白两色粉末就与火光一起,同时消失。
宣九龄大步走向易天行:“老子看你……”突然大叫一声,跳跃起来,飞身后退,脚一沾地就滚到在地,顺势月兑掉鞋子,光着脚滚回原位,站起来破口大骂:“好小子,你居然还有毒药!”
“白痴!”易天行翻了个白眼:“我施展的毒药并不稀奇,你慢慢破解吧!”说罢转身朝着山顶走去,转身之际,右手衣袖朝后一拂,又再设下了两道毒药防线。
那宣九龄乃是北毒宗长老宣灵龟之子,平日懒惰顽逆、不学无术,只是仗着父亲和师门的凶名招摇,本领有限得很,所以以他的身份,居然无法看出易天行的毒药布置,要看到有人中毒才能反推出药物和破解之法。不过总算他本事不行,好歹是用毒名门出身,耳濡目染,知道解毒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应付稍一不慎,就是毒宗宗主也会立毙当场,自己已经着了一次道儿,哪儿还敢再耍威风,退到众人之中,便再也不肯出头。
其余的武者要么不擅用毒,要么另有打算,更加不肯向前,因此易天行离开之后,山道上反而平静了许多,每个人都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易天行一路缓缓行走,来到小茅屋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仰天长啸,声音高亢入云、穿石透金,与小茅屋内传出的龙吟声抗衡起来。
妙尘道姑见状大惊:“易公子,你干什么?”正待上前阻止,却被彭伯符拉住:“师姐稍安勿躁。”
妙尘道姑指着易天行:“可是……”
彭伯符神色凝重地道:“师姐,你应该也看出沐姑娘的问题了,易公子是在帮助她出关呢。”
妙尘道姑脸色阴晴不定地道:“可是这种事并无定数,万一……”
彭伯符打断道:“所以交给易公子处理吧。涉及修行成果,我们外人不好出面,易公子当机立断,正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唯有希望我们和易公子的判断是正确的。”
彭宜弼和宁绿漪不明就里,连忙趁机请教。
妙尘道姑把自己的猜测说了,然后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宁绿漪听了大为不忿:“这只是猜测而已,岂能因为自己胆小怯懦而扰人修行!”说着一挺长剑,施展刺穴手法,飞身刺向易天行膻中穴,企图阻止他的行动。
彭伯符见状脸色一沉,抬手一招,将宁绿漪凭空拉回:“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莽撞?须知如果我们判断错误,沐姑娘不过是少增长几年功力,如果我们判断正确而不加援手,沐姑娘以后很容易走火入魔的!你这么大人了,利害之间,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
妙尘道姑也呵斥道:“绿漪!不许胡闹!”
宁绿漪气得眼泪花儿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敢责怪两位长辈,却把满腔恨意转向易天行,气鼓鼓的瞪着易天行。
易天行却不知道自己无端被宁绿漪恨上,一心只在帮助沐月莲出关,运起真气,长啸不已,他既要保证压制沐月莲的吟声,又要给予沐月莲抒发胸臆的机会,声音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啸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鼻尖冒汗、浑身湿透,身心俱疲,比与百十人恶斗了一场还要辛苦。
另一方面,易天行压制沐月莲的长吟,山道上的武者听了,顿时引发众怒:“这小子自称茅屋主人的朋友,居然破坏茅屋主人修行!”“诸位,随我上山杀了此人!”
几个义愤填膺的少年高手当先冲出,他们忌惮易天行施展的毒药,一个个口含避毒药物,一路鼓荡真气开路,谁知走不过十余步,就纷纷惨叫仓皇逃回,像宣九龄一样月兑去鞋子隔绝毒药侵蚀,但是他们退得不够及时,双腿膝盖以下,已经满是烈火灼伤般的水泡。
就在此时,茅屋之中,龙吟之声骤然一提,清越嘹亮,直透云霄,易天行雄浑绵长的啸声竟然压制不住。
易天行听了却不惊反喜,虽然没有立即闭嘴,但是有意识的徐徐降低啸声,任由沐月莲的长吟越来越响亮。
此消彼长,不消片刻,整个清凉山顶都被沐月莲的龙吟声覆盖。
突然间,没有任何征兆的,吟声嘎然而止。
从极喧嚣到极寂静,巨大的反差使得山上众人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
随听吱呀一声,茅屋的门轻轻被打开了,一蓬灰尘朝着门外扬起,宛如如梦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