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归藏震伤中年汉子,并不继续追击,而是琴音转为舒缓,发出一道无形音波筑成的气墙拦住白色火墙,温言说道:“这位兄台,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如果是为了追杀转世魔女而来,现在胜负已分,你已经尽力,无谓多做纠缠,此事到此而止,如何?”
中年汉子双眼鬼火闪耀,恶狠狠地叫道:“你毁掉我数十年心血,还想与我罢手言和?简直是痴人说梦!”一面说话,一面催动白色火墙,使得火焰暴涨十余丈,势如通天,但是易归藏的音波宛如横天一隘,无论冲击它的火焰如何吞吐爆散,都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易归藏眼光扫了扫满地骨骸,徐徐说道:“你驱动这些鬼物作战,有所损耗自然应该在意料之中。”
中年汉子眼见白色火墙徒劳无功,不由得暗自思量:“我以为苦练了二十余年道法,就能够在江湖上一鸣惊人,想不到甫一出道,就遇到如此扎手的人物,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参与追杀魔女。”他出身寒微,既没有显耀的家世师第,又没有贵人提携,知道如果没有一点真实本领作为依仗,想要靠自己单枪匹马闯出名号直如做梦,所以几十年来闭门苦练,从不在江湖上走动,直到近日觉得法术大成,可以在江湖上横行无忌,方才破禁出山。他原本还在琢磨如何成名立万,恰逢魔女转世一事轰动江湖,自然以为天赐良机,凭着自己一身道法、数百阴兵,一旦出手必然马到功成,一举成名,谁知奔波十余日,好不容易找到目标,却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强大,他的性子一向谨慎胆小,否则也不会瞻前顾后的拖了几十年才开始闯荡江湖,但是他功利之心又重,兼且量小记仇,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不甘,顿时犹疑不决起来。
易归藏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不再催动火墙,以为他生出退意,也就不为己甚,守而不攻。
孰料易归藏的善意落在中年汉子眼里,却是力有不逮,心头暗自恃道:“嘿,原来你也是强弩之末,差点被你给骗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恶从胆边生,将恐惧抛在脑后,大叫一声:“魔头授死!”右臂一摆,将白骨法杖横在胸前,口中低声吟唱着古怪的音符,短促快捷的念了个咒语,然后白里发青的两颊上面浮现出两团潮红,就像是待毙之人回光返照一样,接着左手一举,尖声长啸道:“回来!”
凄厉的声音在天空中萦绕,抛撒幽绿鬼火之后就静静悬浮在空中不动的白骨骷髅忽然朝着中年汉子飞回。
中年汉子一把抓住骷髅,左手用力,捏得青筋暴出,张口一蓬血雾喷在骷髅上面。
骷髅发出啾啾鬼叫,七窍之中同时喷射出浓烈青烟,这七道青烟与适才骷髅眼中的幽绿鬼火颜色迥乎不同,光华内敛,质如青玉,化作七根烟柱笔直朝天。
易归藏见他冥顽不明,心中也动了真火:“不知死活!”手臂挥扬,琴音又再转为猛烈单音。
中年汉子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记记千钧重锤猛烈敲打,疼得仿佛就要裂开,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不过他现在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咬着牙吼叫道:“去!”左臂一振,一颗带着七道烟光的白骨骷髅旋转飞出,朝着易归藏射去。
易归藏脸色阴沉,魔女转世对江湖造成的震荡,很难说清楚是非黑白,他自己不赞同因为理据不足的怀疑和担心就杀戮幼女,但是数千年来,魔女屡次转世又的确掀起过惊天血浪,参与追杀转世魔女的人,有的是为了博取名利,有的是别有私心,有的是祖先血仇,有的却是真正想要除魔卫道、防患未然。
所以易归藏经历了再多的仇视与攻击,他也不愿意随便大开杀戒,因为他相信,能够不辞辛苦、不畏生死追杀到腾炎沼泽来的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必然有坚定的信念支持。
换作易天行来,他才不会讲这么多道理,每个人观点和立场都不可能完全相同,顺得哥情失嫂意,任何一件事要处理得人人满意都是不可能的,三思而行只在下决定之前,一旦做出选择,那么就劈荆斩棘一条路走到死,绝不后悔退缩。是敌是友,一言可决,出手无情,生死由天,至于自己与敌人孰对孰错,都是无聊废话,难道自己错了就该束手等死?
但是易归藏的处世态度却与易天行迥乎不同,他总是喜欢换位思考,为别人着想,不是自己完全不能容忍的理由,他都会给自己和对方留一个缓和的余地,绝对不会因为观点不同而与人决死拼杀,也不会因为某人对自己有敌意就不问青红皂白痛下杀手。
这次为了维护菁儿,他已经与很多朋友翻脸成仇,他虽然并不后悔,但是心中却积累了不少遗憾,心中杀意并不浓厚。
不过温和宽容归温和宽容,易归藏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滥好人,给了对方台阶下,对方还要不依不饶,那就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也忍不了了。
易归藏右手食指往琴弦上一勾一绕,随即松开琴弦,铮的一记颤音响起,清越入云。
凌空飞舞的白骨骷髅势头一缓,在半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七窍里面涌出的青色烟光也荡漾起来,不复凝聚如实质的模样。
中年汉子犹豫了一下,大叫一声,咬破左手中指,在白骨法杖杖柄上面接连勾勒出三道血符。
随着第三道血符最后一笔勾出,中年汉子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也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起来,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随着血符月兑离了身体,灌注到法杖之中。
紧接着,中年汉子奋起精神,一掌拍在法杖杖柄上面,啪啪啪三声脆响,犹如解开了延续千年的诅咒,一时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四方云动、鬼声啾啾,一簇簇浓厚的云层聚拢过来,遮蔽天日,使得易归藏当头这一片天空黯淡不明。
“燃!”中年汉子法杖一扬,一道血符飞出,闪电般没入停滞不前的骷髅之中,那颗骷髅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呲牙咧嘴的咆哮着,口中青烟顿时力道大增,形象也粗大了许多,悍然突破了易归藏的音波屏障,冲入白色火墙之中。
骷髅入火,七道青烟同时燃烧起来,化作七条通体由青色火焰组成的神龙,在白色火墙中穿梭游走,每游走一圈,白色火墙的火势就壮大一分,眨眼工夫,就烤得虚空扭曲,一道道空气波纹凭空出现。
易归藏琴音忽然大盛,密如骤雨,猛如狂风,不但没有被白色火焰突破防线,空气中有无数无形剑气生出,只听嗤嗤作响,白色火墙没来由的分裂开来,就像被利刃破开一般,就连混杂其中的青色火龙,也被斩得支离破碎。
中年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今日有你无我!”脑袋猛然一摆,震碎箍发金环,披散着头发,口中念咒,又是一扬法杖:“爆!”
轰轰连声!七条青龙逐一爆散开来,化作无数青色火弹在白色火海中星丸跳跃,白色火焰的温度迅速提升起来,灼得虚空啪啪作响,就像是空气也在惊人的高温下崩塌一般,缓缓朝着易归藏推去。
易归藏瞠目大喝道:“风卷残云!”面对中年汉子,他第一次展动白玉琴,双臂挥舞,一抹白光斜斜划出一个圆圈,虚空中呼呼风生,宛如不破城墙一般的音波壁垒忽然化作一张无形薄纱,兜着青白二色火焰一卷,就把它们束缚成一团,任凭青光爆散、白焰喷发,都无法突破分毫。
中年汉子见状手脚冰凉,生出逃跑的念头,但是马上被另一个念头替代,他为了击杀易归藏,已经施展了全身解数,现在不仅八百骸骨阴兵全部损毁,心灵相通的三件法宝也已经被毁掉一件,元气更是损耗严重,没有三五年的调养休想复原,如果就此离去,七煞骷髅必定不能保全,自己几十年苦修便化作一场春梦,这样就算活着还有什么念想?
“易归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中年汉子终于抛下所有的恐惧和顾虑,一拍胯下白骨战马,冲向易归藏,心头不住给自己鼓气:“如果我就这么夹着尾巴逃走,今生今世就再也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只要我杀了易家兄弟和魔女,我就是力挽狂澜的盖世英雄!江湖上谁都得敬我三分!我一定不能畏缩!杀啊!”
易归藏望着中年汉子,琴头一挑,包卷着青白火焰的无形轻纱忽然裂开一个窟窿,在无形轻纱内部左冲右突不得宣泄的青白火焰得了出口,立时喷涌而出,化作一道夹着万千青色弹丸的白色洪流,冲向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脸色大变,怪叫一声,紧握法杖狠狠向前挥出。
砰!空气中传来一记爆响,法杖杖柄上面的第三道血符也月兑离法杖,飞将出去,刚刚离开法杖,那道血符便像有生命一样蠕动起来,然后逐渐散逸出细如游丝的血线,飞出不到一丈,就已经变成一团千丝万缕的血色水藻,装入火焰洪流之中。
血色水藻冲入火焰之中,悄无声息的径直向前飞射,凡是被它血色丝线沾染到的火焰,不拘是青是白,俱都附着在血丝上面,成为一点点萤火虫一般闪耀的光斑,而且无论吸附了多少火焰,那些血丝都没有一点变化,只是随着火焰的增多,血丝上面的光斑逐渐凝练起来,由火光四射转为明如宝玉。
等到易归藏看出有异,运用真气一收,将无形轻纱的缺口堵住,那一团血色水藻周身都洋溢着璀璨星光,乍一看瑰丽无方,但是猩红的血丝不时在星光中显露出来,又显得十分邪恶诡异。
不等易归藏做出下一个反应,血色水藻已经飞至他身前三丈,满空飘拂的血丝突然暴涨,如同无数血色钢针刺向易归藏。
易归藏低喝一声,身形展动,手随身动,琴随手动,接连从地面上扬起九道土柱,升腾到三丈高下,纷纷爆散开来,连接成一片土墙。
腾炎沼泽土质淤软,形成的土墙并不坚实,但是凡事利弊互现,淤泥较之硬土,多了几分以柔克刚的味道,血色钢针刺到土墙上面,开始如中朽木,轻松透破表层,但是深入其中三寸,便势尽力竭,不能再前进分毫。
中年汉子已经孤注一掷,眼见最后依仗徒劳无功,顿时急红了眼,埋头策马,奔驰到血色水藻面前,再次咬破舌尖,一股股血箭就像不要钱一样喷射出去,打在血色水藻上面。
血色水藻得到中年汉子精血滋润,顿时光芒大作,附着在血色丝线上面的青白火焰纷纷长大,最后连同血丝融为一体,化作一团红白青三色混杂的巨大火球。
中年汉子一连喷出十三口精血,头脑一晕,再也催动不了真元,心知自己元气大伤,已经损害到根本,心中不禁悲苦万分,他也不怪自己挑起事端,只是心想要不是易归藏,自己也不会落到这副田地,当下把自己遭受的所有伤害都转化成对易归藏的怨恨,厉声叫道:“万蕊吐焰!”
随着中年汉子的叫声,火球之中,一朵朵青白光焰绽射抛飞,前赴后继的朝着易归藏制造的土墙撞去,发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些火焰爆炸起来威力甚大,土墙转眼间就被炸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形。
中年汉子眼中满是兴奋,狞笑道:“看你还不死!”就这一句话工夫,无数青白火焰连同钢针一般的血色飞丝已经穿过土墙,射向易归藏。
易归藏昂然屹立,单手抓住白玉琴,狠狠砸在地面之上。
地底闷雷一声,整个地面都颤动起来,以易归藏为中心,一圈泥土冲天而起,到他头顶汇集,形成一个土罩子将他笼罩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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