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年我们家的燕子怎么不见来呢?周围邻居家的一窝小燕都会飞了,你说它们还会来吗?”弟弟指着屋檐下空空的鸟窝,回头对我说。大文学
我笑了笑,若有所思地说:“菊花已经开了,燕子们又要南飞了,我们家的燕子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它们早就成为别人家的燕子,另挑别处做窝生儿育女了,就像你的燕子姐。”
是的,我的燕子嫁人了,就在上个月,她头顶高高的发髻,身穿绯红的嫁衣,是那种刺心刺目的红。她被喜娘、丫环们促拥着跨出门槛,我看到她飘飘裙袂下的翠绿绣鞋,上面有我熟悉的一对燕子。
燕子是我的妹子,邻居卖油郎王大叔家的女儿,说是妹子,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天,我们一起玩大,她喜欢喊我“蛮子哥”,我喜欢喊她“燕子”。两小无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某一天燕子回眸望着我,楚楚动人的样子,我突然发现,原来她是山阴城里最美的姑娘[注:山阴城,隶属会稽郡。大文学会稽,今浙江绍兴]。
但我还只把她当成我的妹子,直到……
“蛮子哥,给我做双鞋吧!”一整个上午燕子默默地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做鞋,忽然她嘴里幽幽地冒出这句。
我瞟了瞟她的脚,嗤笑:“你脚上穿的坏了吗?那不是我才给你做的吗,你当蛮子哥很闲吗?有一堆鞋子等着我做呢?做不完,阿爹会骂我的,乖妹子,想要新的,等两个月吧。”
燕子的嘴嘟得老高,眼神显露哀伤,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埋在眸子里。“怎么了?”我伸手模模她的头:“这就生气了吗?”
“不,我不要,我等不了两个月,蛮子哥,你马上就做,我要你马上就做!”燕子站起身,娥眉横挑。
“又在乱耍小性子,我没空和你胡闹。”我低下头不再理会她。大文学
“坏蛮子,呜……”燕子抽泣着转身跑出我家院门,我没有去追她,双手依旧不停地忙着活,但是心里乱糟糟的,她总是这样,任性起来让人心烦意乱。
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笑嘻嘻地说:“告诉你们,隔壁的王燕,已经许给人家了,他爹昨天刚收了聘。”
“许给谁家啦?”母亲好奇地问。
“城东的大绸缎商张金水。”父亲说。
“哦,原来许给富贵人家了,真好福气,我见过他家公子,人品相貌不错。”母亲言语之充满羡慕。
“不是公子,是张老爷本人,做妾,婚礼就在下个月!”父亲带着点叹息说:“王油郎真舍得呢,……。”
弟弟吃惊地大喊:“什么?嫁给那个糟老头,那燕子姐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呀!”
哐珰,一声脆响,我手里的碗掉在地上,碎成两瓣。
“败家子,你这个败家子,我有多少碗让你摔啊?”父亲抬手举筷子,对着我的头狠狠地戳,我仍愣愣地还没回过神,忘了反应去躲避。
“孩子爹,你干嘛下手这么狠,你看,出血啦!”母亲捂着我的额头,心疼地叫嚷。
有潮湿粘稠的东西淌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奇怪,额头一点不觉得疼,倒是心里很痛很痛。
我家世代以做鞋为生,挣得钱刚够一家人糊口,这几年,听说外面特别的乱,皇帝换了好几个,许多人流离失所,冻死的、饿死的、被杀死的,到处都是,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哪有人讲究穿鞋啊?
幸好山阴城没遭受太多战火,而我家的鞋子生意在城里算是好的,每天都有新老客户来光顾我家,有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虽然他们样子各不相同,但看我的眼神都差不多,色迷迷的,看得我毛骨悚然,但是,为了招睐他们,我只能巧言奉欢地应付他们,好让他们买更多的鞋,我们一家人才能活下去。
除了做鞋、吃饭,从来没想过别的,以为日子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但是,今天听到燕子要嫁人了,还是给张老头做小。我突然舍不得了,燕子不光是我的妹子,她也是我的燕子,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离开我,飞到别人家去了。那一晚,燕子的明眸善睐,燕子的美目巧笑,在我脑海里飘来荡去,原来我是这样的留恋燕子,我喜欢她,舍不得她。
可是,我又能如何,一个做鞋的穷小子是娶不起山阴城里最美的姑娘,只有那个大绸缎商能出得起高价,燕子爹把燕子卖了,他向来是个贪财的人,只是我没想到他连女儿也卖。韩蛮子啊,韩蛮子,你喜欢的姑娘要嫁做他人妇了,然而,你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啊。没有钱,谁会把女儿嫁给你。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钱是那么的重要。
我对自己说,我要有钱!总有一天,我韩蛮子会有很多很多钱,去把燕子娶回来,对,把她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