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盛京,花香蕊丽,莺歌燕啼。
晨曦中,一顶八人抬扛的大轿,正由官道上缓缓前行。轿夫们昂首挺胸,下巴微微抬起,微垂的眉眼中有着不可一世的傲然。宽敞的华轿内珠翠装点,描金绘彩。轿子虽然一直在前进,端坐的那位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嫁娘头上的盖头自始至终并没有一丝晃动。
抬轿之人随便哪一个搁到当今武林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如今却都是她白蔷薇的轿夫。但愿今日过后,他们都能和她一起离开曾经刀光剑影的生涯,过上另外一种生活。虽然嫁人并不是为了这些人,但是若可以借着夫婿的名头给他们谋一个光明的前程,又何乐而不为?
震耳的鼓乐和喜炮与街道两旁人群的笑论声汇在一起,映趁得盖头下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越发娇艳如花。轿外,一位身材英挺的吉服少年骑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春风满面,意气风发。
不经意间,花轿已经由外城到了内城。再过顿饭的功夫,轿子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前落了下来。
蔷薇由丫鬟喜儿和喜娘扶着,手心紧攥着红绸,紧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前行。跨进这道门槛,她将是朱家的媳妇。
从江湖第一金牌杀手转变成大宅门的新妇,难免会有些不适应,好在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全部的情绪。
随着礼官的不断唱和提示,蔷薇开始了虔诚的下拜、起立、转身、再拜一系列动作,三叩九拜之后被送入了洞房。
有人挑开了她头上的大红盖头,眼前明亮起来,身前笼罩着是一个修长的身影。抬眼,对上一双明亮而略带笑意的眸子。
蔷薇迅速垂下眼睑,脸却火辣辣的烧了起来。之前她也偷偷的看过朱旭尧,却从未离他这般近过。鼻端全是他的气息,干净而清爽,又微带些薄荷薰香的味道,她提起的心直到此时方稍稍安定了下来。
从此之后,昨日之种种都会成为过眼云烟,唯有眼前这人才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满屋锦衣华服的女眷笑赞起来。
“好一对金童yu女。”
“好个精致的娘子”
“……”
蔷薇在众人的打趣声中,娇羞的低下头。这一生所有的愿望加起来,不外是嫁给他。她终于得偿如愿。
无数花生红枣丢了过来,蔷薇老实的坐着,一动不动,朱旭尧借着招呼众人的机会已体贴的站起来挡在了她的前面。
蔷薇双颊染晕,内心欢喜。
“哟,尧兄弟心疼了”
众女眷一边打趣一边把新郎赶出去待客,女眷们则围着蔷薇攀谈起来。
都是朱旭尧的至亲,蔷薇暗自用心记下她们的称呼、长相,祈盼以后友好往来,她将竭力做好朱家的媳妇。
众女眷散去,蔷薇洗掉脸上的浓妆,淡扫蛾眉,换上一身崭新的家常服,仍旧中规中矩的坐在床上。
朱家是勋贵权爵,公公朱鸿煊是本朝的开国元老,夫君朱旭尧是世子,她虽是武将之女,却也会先从夫婿的脸面来考虑一切问题,自不肯多行一步,让人耻笑了去。
整整一日,喜儿和乐儿转向门口的目光没有一千次也有九百次,朱家却再没人过来看一眼,连喜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不是蔷薇眼神制止,这两个大丫头说不定早跑去理论了。她们的姑娘从昨晚子时刚过就开始梳头、开面……
折腾到现在,十多个时辰过去,朱家连水都没有送上一口。
兴许,前面的宾客太多了吧。反正来日方长,蔷薇这么安慰自己。
不知不觉间,趴在桌上朦胧睡去。
再醒时,红烛只剩下一小截,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乐儿惊喜的在她耳边低语道,“姑娘,世子爷回来了。”
说话间,门被重重推开,酒气漫进屋子。
蔷薇挺了挺僵掉的脊背,拿一双秀目睃了朱旭尧一眼。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唯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见她起身来扶,眼中就适时的带了些歉意,“让你受委屈了。”
蔷薇所有疑虑和不安因这一句话快速散去,温婉的笑道:“外面客人多,爷忙于应酬,妾身不觉得委屈。”
陪嫁的丫头、妈妈在朱旭尧挥手间退了出去,门也被体贴的关上。
朱旭尧的目光从那几碟分毫未动过的点心上掠过,而后吃惊的开口道:“那起奴才竟然没有给你送吃食过来?”
蔷薇也顺着他的眼睛向那些干巴巴的油炸品上瞄了一眼,忙开口道:“不防事,这个也挺好的,是我自己没有胃口。”
“昨晚睡的少,对着这些干东西哪会有胃口,待本世子亲自去给你弄点吃的来。”他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语气不容置否。蔷薇内心稍有凝滞,他仍称自己“本世子”,和她果然还是有隔膜的。
蔷薇的心又隐隐不安起来。
片刻之后,待朱旭尧再回来,手中的托盘上已经捧了几个精致小菜和一大碗汤,又亲自盛了汤递给了蔷薇。
蔷薇并不是那等扭捏女子,况且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早已饿得头晕眼花,见朱旭尧这么温柔体贴,遂很给面子的端起汤喝了。
朱旭尧又殷勤备至给她夹菜。
待蔷薇把碗里的菜吃完,再抬头却呆住了。
朱旭尧正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那眼光中竟然全是讥讽和嘲笑。
蔷薇这才吃惊的发现自己内力全无,看她猛盯着装菜的盘子瞧,朱旭尧轻蔑的乜她一眼。
蔷薇的心瞬间由云端坠入暗不见底的深渊,指甲深深的掐入掌心,半晌后,犹不死心的用颤抖的声音万分绝望的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朱旭尧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身手在床头按了下,左边那壁墙无声的由中间向两边滑开,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缓缓由内走了出来,对着看过来的二人极尽嫣然的笑了起来。
蔷薇眼珠瞬间瞪的滚圆,脸色更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那个女子不仅外貌和她一样,连笑容都无甚区别,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出来的优雅婉约,是她刻意模仿却一直无法拥有的。
那对男女已经开始动手翻蔷薇的妆奁,毫无意外的抽出一张薄薄的羊皮纸,二人眼光瞬间变得贼亮。
而蔷薇除了愤怒,竟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原来,朱旭尧看中的只是她的身份和那张羊皮纸。那原本只是她的乳母冷妈妈临死之前送给她的“念想”,没想到另藏玄机,最终成了催命符。
既使是杀手,困倦的时候防备也会比其他时候低,况且她的注意力无形之中已经被他牵引到迟归上面,乍见他回来之后低头伏小,哪又会想到是口蜜月复剑。
蔷薇原以为她所有的爱恨会在这一刻结束,没想到,这只是痛苦的开始。
文质彬彬只是朱旭尧的表像,此后,他多的是办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亲眼看着他登上帝位,而白氏一族却在他的命令下满门抄斩。这便是她轻信人的代价
直至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朱旭尧这个名字仍像一把钝刀,从她的心尖上慢慢划过。
骄傲如蔷薇,至死不能原谅的人并不是朱旭尧,而是她自己
可惜人生不能重来。
她,白蔷薇,至死不能瞑目